
很高興你能破譯這段信息,這是舊年里留下的最后一段故事。也許它還不能算作故事,只是些散碎的記憶,蒙塵落土的往事,不愿被時間徹底埋葬罷了。
那是宇宙的1014年紀末期,熱寂的開始,退化的時代。新的恒星不再出現,舊有的恒星也逐漸老去。引力擾動緩慢而堅定地拆散一切,所有星辰都將被丟進宇宙的角落,等待冷卻與死亡的宿命降臨。文明隨之衰落,整個宇宙逐漸陷入一片寂靜。
作為恒艦,這一切對來我說,暫時還沒有太大影響。在漫長的生命之中,我找到了訪問狄拉克之海的方法,并在那廣闊的汪洋上發現了連接純能量宇宙的通道。我將那通道固化在體內,成為永動機關,以此擺脫了對本宇宙能量的依賴。而我的身軀,也注定是這個宇宙最后一顆衰變的質子。
哪怕全宇宙的恒星都熄滅,我也依然會存在。只是那樣的生活會非常無聊,無聊到在行星尚未被拆散之時,我就已經陷入了沉睡。
我睡了三千萬年,把我喚醒的是一段久違的有序電磁波。它很簡短,也很微弱,但明顯經過機械調制,充滿了文明的痕跡。那不是我熟悉的語言編碼,但并也不難破譯。在過去數億年之中,我保存了很多文明向太空胡亂丟出的問候信息,通過簡短的對比分析,便從中拆出了兩條有用信息。
一張星圖,標注出某個恒星系統的坐標點。一段信息,只有簡簡單單的一句話——
“先遣者呼叫人類遷徙艦隊,已到達目標星系,收到請回答?!?/p>
先遣者、人類、遷徙艦隊……依然存在于宇宙中的智慧文明。
些許驚訝后,我久違的興奮起來,連沉寂已久的永動機關都開始顫動。我放開了對能量通道的約束,來自另一宇宙的純能在震顫中涌出,轉換,化作矢量噴口中咆哮的炎流。四周熟悉的星辰飛去退去,我以光速向著目的地前進。
三十萬年后,我到達了目的地。
那是一顆已經十分罕見的恒星,尚未步入老年,依然有六顆行星圍著它旋轉。廣播來自這恒星,很明顯,有人把它當作放大信號的天線。我在行星間耐心尋找,很快便發現了目標。在最內側的行星軌道上,有一艘很普通的小飛船,體積不足我的百分之一。
它安靜地飄浮在那里,甲板顯得有些破舊,一群采集礦石的自動機械在它和行星環之間往返。張開的日光帆環繞著圓形艦身,遠看就像身旁行星的縮影。
我小心翼翼地靠近它,用人類的語言編碼發送問候信息,并嘗試建立連接。為了方便交流,我甚至從自己的化身庫中選擇了一具與人類外形最貼近的身體。它是我的得意之作,有著標準脊椎生物的直立身體、可分離的懸浮四肢、順滑的水滴狀頭顱,和能敏銳感知對方情緒變化的頭環。
大約半個小時后,我得到了對方的回復。
“你好汪!”
一只黃色小型生物的影像在我的思維中樞內跳出來,它穿著全覆式宇航服,只有腦袋露在外面。不同于廣播信息中的標準人類語言,它的招呼帶著奇怪的尾音。
“咱是旺財,是人類先遣部隊的伴行犬!”那生物吐著舌頭,興奮地不斷哈氣,看來也許很久沒有與人聯系?!澳汩L得好奇怪,是什么汪?”
好奇怪……
你才奇怪。我這樣想,卻忘了自己并不使用語言交流,浮出邏輯中樞上層的思維都會被傳遞出去。那生物愣了一下,接著大笑起來,好久才恢復正常。
真是尷尬。我沉默著,悄悄更改了自己的通信邏輯,使之進入到需要二次確認的低效溝通模式。
“抱歉汪,歡迎來到1001號太陽系。”過了好一會兒,它重新說道,“你是誰汪?”
“我是恒艦太赤。”我回答,然后發問,“1001號太陽系?”如果那些人類早年發送的電波記載無誤,所謂太陽系,應該是遠在數千萬光年外的人類故鄉。
“是的汪?!彼雌饋碛行湴?,豎起的尾巴開始晃動,“這里是我代表人類發現并駐扎的第1001個恒星系統,就是1001號太陽系。”
好吧,我對這個文明的期待降低了一些,這種圈地為王的思想一般都來自對恒星資源的依賴與攝取能力不足。但即使如此,它依然是我在這數百萬年中唯一遇到的智慧生物,且是之后千萬年中可預見的唯一存在,我無法放棄。
“了解,請允許我在此停留?!蔽艺f,“我不會開采這個星系的資源,只希望能更多地了解你們。”
“好的汪,其實你開采也沒關系!”它又笑起來,尾巴搖晃得更快了。這種過分活躍的情緒波動讓我有些疑惑,在動輒數十萬、百萬年的宇宙航行中,為了能堅持下去,生物的意識總是會趨向于平靜。
它伸出一只爪子,好像要和我握手,“還有個問題……”
“什么?”
“恒艦是什么汪?”
為了解釋“什么是恒艦”,也為了更好地觀察它,我將旺財接入體內,并開辟出適合它的艙室。在得到允許后,我掃描了它的身體。發現它還處在利用ATP支撐能量活動的階段,有機組織占到了身體的95%,只在大腦中有一小塊機械單元。它的電流十分微弱,與旺財的腦波活動基本重合。
應該是人類賦予它控制飛船的裝置,也許還有調節身體的功能,我想。
在確定了它的無害之后,我一點點向旺財展示什么是恒艦。琥珀色的凝滯場、能隨意塑形的構造物質,連接狄拉克之海的永動機關……它表現得十分興奮,尾巴甩到快要掉下來,嘴里發出“哈~哈”的聲音,對每一處都大加贊賞。
這是必然的,我的身體和它那艘簡陋的飛船不在一個層次。我這樣想著,但看它搖頭擺尾的樣子,依然產生了一種滿足的感覺。旺財并不是我遇到并建立連接的第一個智慧生物,但它是極少數不對我產生恐懼,也沒有貪婪之心的存在,那笑容于驚嘆之中別無他物。
不可思議。
度過最初的接觸期后,我在這里定居下來,并在旺財的請求下泊入了距恒星二十光分的軌道,像一顆真正的行星那樣繞著它運轉。這顆恒星遠比人類故鄉的那顆要巨大,而這個距離正好相當于地球在太陽系中所處的位置。
旺財已經搬入我的體內,比起貼近恒星的位置,它明顯更喜歡這里。我將籠罩飛船的凝滯場精心調整了一番,陽光穿過它,將其間填滿的空氣染成淡藍色,與地球上的天空別無二致。每天,旺財只要醒著,就會跑到外層甲板上躺一兩個小時。攤平身體,滿地打滾。
我無法理解這樣做的意義,更無法理解那一連串代表快樂的腦波曲線。
“曬太陽是享受,享受啊汪!”對于我的疑問,它大聲嘆息著。這種回答我無法理解,只能認為是它的皮膚在恒星光刺激下產生了微弱痛感,促使大腦分泌出更多的內啡肽。
它總拉著我的化身一起曬太陽。我對恒星光沒有感覺,卻也并不排斥這樣的活動。因為每當曬這時候,旺財都會變得更加健談。它向我講述了許多關于自己,還有人類的故事。它的主人、它的伙伴,逐漸熄滅的銀河與遷移艦隊,還有地球上的訓練基地。
令我吃驚,地球竟然還存在,而不是與自己的恒星一起毀滅。人類花費了大量的資源將一顆行星改造成星艦,帶著它在宇宙中流浪。這讓我對他們的技術重新評估,但對于一個僅能依靠核能、恒星能和少量反物質的文明來說,依然是極其浪費的行為。
一個守舊的文明,我這樣判斷。即使踏入了星系航行時代,依然保留著過去的傳統。攜帶著誕生的行星游蕩、使用伴行犬而不是思維調制來驅趕孤獨,專門發展的娛樂文化與享受方式,還保留著對時間的固執。
也許你已經注意到了,我在描述中一直使用的時間單位——“年”。這是地球繞太陽公轉一周的時間。一個不嚴謹、不穩定、誕生于文明蒙昧階段的概念。
但他們依然堅持這種計時方式,并衍生出了多種配套的刻度。甚至在每一年結束,新的一年即將開始之時,旺財都會回到自己的飛船上,向遠在深空之外的遷移艦隊發送獨特的拜年信息。
“新年快樂,吉祥如意!”“新年快樂,萬事平安!”“新年快樂、拜年了汪!”
每到這個時候,它都會顯得更加興奮,哪怕這一年其他的時間都在沉眠。凝滯場的效果遠勝于人類制造的冬眠倉,使它可以在短期內反復入眠、蘇醒,而不必擔心對身體的損害。為此它甚至送了我一件衣服作為回禮,據說是它主人生前最喜歡的某位明星的穿著。
“光著身子太奇怪了,機器人也要穿衣服?!彼鼘⒛羌劝紫嚅g的衣服叼給我,“新年快樂汪!”
我不是機器人,也不喜歡人類的明星。但我喜歡旺財,喜歡它的禮物。
“新年快樂?!蔽医舆^衣服,用化身說道。
時間流逝,我和旺財已經在一起生活了五十萬年。
絕大部分時候,我們都在沉睡。最開始只有它會入睡,而我一直保持清醒。到后來,這種獨自一人的清醒不知怎么變得十分難熬,我們的作息便逐漸統一。
人類艦隊依然沒有回應,旺財開始有些焦急,它已經在這里等待超過一百四十萬年。我對此沒有什么特別的看法,光速不可超越,即使對我來說,跨越星系的航行也無比漫長,百萬年可能只是這段旅程的幾分之一。
我想安慰它,卻發現不知道說什么好,思維中樞堆滿了真實但冰冷的道理,旺財一定不會喜歡。無奈之下,我只能將艦艙調整得更舒適,甚至在外甲板上鋪滿了沙子,希望它曬太陽的時候能更舒服一些。
它很高興。
就這樣,又過了十萬年。在一次例行的新年祝福后,旺財突然中斷了與我的聯系。
我急忙向近日軌道駛去,幾乎要喚醒永動核心。它的飛船依舊漂浮在那里,日光帆閃亮亮的,自動機械有條不紊地采集著星環上的礦石,一切都和當初別無二致。我開啟探測器,發現旺財就在飛船之中,生命指征完好,周圍也沒有異常的高溫或能量反應。
也許又是一個新年驚喜,我冷靜下來,在附近安靜等待。大約過了半小時,一條信息突然發送過來,用的是公共頻段,而不是我們常用的那條。
“你好汪!”熟悉的黃色身影從思維中樞內跳出來,帶著莫名的興奮。“咱是旺財,是人類先遣部隊的伴行犬!你長得好奇怪,是什么汪?”
“……我是太赤,新年快樂?!蔽覜]好氣地回應,“別鬧了,你剛才嚇到我了。”
“你認識我汪?”它瞪大了眼睛,吐在外面的舌頭都停止了抖動。
我看著它,從困惑的神態到歪著頭的樣子,從細微的表情變化到每一處身體細節。然后重新打開探測器,偵測波越過虛空與飛船的防護,將它大腦中的電位變化細致無余地展現出來。
實話,沒有任何遮掩。
很久以前,旺財充沛的情感與強健的精神穩定性就讓我感到驚訝。
在脆弱的碳基生物身上,這兩者應該處于相反狀態。情感越豐沛的生物在孤獨空曠的宇宙中越容易崩潰,因為它們的壓力無法消解。社會中的人類依靠彼此,孤獨的先遣者依靠伴行犬,那伴行犬依靠的又是什么?
依靠不斷的重置,清除掉記憶本身,自然也就清除了所有負面情緒。
我寧愿自己不知道這個答案。
我重新與旺財建立了聯系,對于熱情的它來說,這一點兒都不困難。當它再次陷入沉睡,我驅使著化身打開艙門,行走在破舊的先遣飛船之內。我的意識輕而易舉地穿透了人類的系統,在虛假的記錄下,在內層系統之中,找到了這艘飛船真正的航行日志。
飛船運轉時間:八千萬年。
持有者更替時間:第三百萬年。
進駐停留時間:第六百萬年。
持有者壓力清理:第41次。
……
……
41次,八千萬年。
我站在控制臺前,一時竟不知道自己接下來應該做什么。八千萬年的靜默,人類的遷移艦隊恐怕已經在宇宙中消失。旺財一次又一次的等待,至此也失去了意義。
關于怎么處理這件事,我想了很久。隱瞞看起來是最好的辦法,哪怕是虛假的記憶,無盡的循環,對只能以主觀意識觀察世界的生物來說也是一種快樂。但它等待的時間已經太久,宇宙在退化,這顆恒星至多再有一千萬年就將步入衰老。我沒有一個合理的理由說服它跟我離開,更無法坐看膨脹紅巨星將它吞沒。
當它再次蘇醒的時候,我將這件事告訴了它,并展示出所有的證據。
接下來的日子十分難過,就像關閉凝滯場,穿越熾熱稠密的星際塵埃。我的記憶也產生了一些混亂,因此無法很好地將其記述。
最終,我終止了旺財腦中機械單元的清理指令。而它則準備進入沉睡,是非常漫長的,沒有喚醒時間的沉睡。
“不要叫我汪?!边@是它邁入冬眠倉前最后說的話。
旺財沉眠后,我獨自在虛空中飄蕩。窮極無聊之下,模仿著有機生物的皮膚給外殼裝上傳感器。陽光照在身上,奇異的感覺傳遞過來。溫暖、灼熱、灼熱、溫暖。我不斷調整著凝滯場的能級,逐漸體會到了它所說的那種感覺。曬太陽,從六點的朝陽到十二點的烈日,從溫柔的撫觸到輕微的刺痛。我在光海中翻了個身,就像旺財在沙地上打滾。
這種感覺仿佛讓時間回到了退化之前,那時宇宙仍然充滿活力。成千上萬恒星在星云中接連降生,我守在一旁,為每一顆命名。
宛如做夢一般。
再次蘇醒時,四周已是一片猩紅,致密的火焰如流體般擠壓著外側的凝滯場。
那顆恒星終于步入衰老期,堆積在內部的氦被點燃,劇烈的熱核反應將它的體積膨大了四百倍,將我整個吞沒。我向旺財那邊看去,它的飛船已經被融化大半,但留在其中的化身分享著凝滯場,保住了剩余的部分。
旺財坐在化身的懷里,呆呆地看著四周的火焰。
我將它們接回,同時喚醒了沉寂已久的永動機關。包裹艦身的凝滯場瞬間提高了數個能級,令人恐懼的炎流消失不見,從內望去,依然是地球天空般的藍。我逆著巨星的引力調轉艦首方向,光焰從尾部噴射而出,長達數十公里的尾跡就像一把刀,緩慢而堅定地切開了猩紅的血肉。
數日之后,我們回到太空之中,一同望著遠方的紅巨星。從這個距離上看,它似乎與過去沒什么區別,但我們都知道,它快要死了。
“能救救它汪?”經歷了漫長的沉默,旺財終于開口。我應該高興,但不知道如何回答。
“我做不到?!弊詈螅抑荒軐嵲拰嵳f。即使是擁有永動機關的恒艦,也無法“拯救”一顆瀕死的恒星。
“它還有多久汪?”出乎意料的,它繼續問了下去。
“大約800萬年?!?/p>
“這個星系?”
“還有9×1015年?!蔽也幻靼姿囊馑?,但依然繼續回答。
“人類真的已經不在了汪?”它的聲音變小了。
“我不能確定,但所有生命都會在熱寂中消失?!?/p>
“你也……”
“最多1040年,那時這個宇宙中所有的物質都會衰變。”我平靜地說。
我應該是這個宇宙中最后死亡的生命,當然,它也一樣。我的技術可以幫它突破原有身體的桎梏,甚至可以再造一顆永動機關,和它分享狄拉克海上的通道。
我等待著旺財開口詢問自己的壽命,但它沒有繼續。四天后,它突然向我辭行,希望我能幫它造一艘和之前一樣的飛船。
“我想回銀河汪。”它說。
為什么?我一時說不出話,感覺好像外殼被破壞,思維中樞凍結在虛空之中。這和我預想的完全不一樣。
“不想這樣?!?/p>
它沒說“這樣”究竟是哪樣,但我的思維中樞自動為其填補了“活著”二字。我無法理解,死亡是宿命,所有生物都是這樣活著的。
“這個宇宙,新年已經不會來了?”
沒錯,但這又有什么關系?你的新年還是會來。
“很寂寞吧……汪?”
很久以前我就明白這個宇宙的殘酷,珍視之物的可貴。但成為恒艦之后,反而逐漸淡忘了這些事情。幾近永生的存在卻對死亡恐懼至此,以至于讓它充滿視界,只能用冷酷的數據邏輯壓制,從而忘記了其他的一切。
人類依靠伴行犬,伴行犬依靠能重置記憶的機械,而我則依靠邏輯中樞對恐懼的忽略。
“很寂寞吧?!?/p>
見鬼……
接下來幾個月,我的意識都處在一種恍惚的狀態,回過神時,給旺財的飛船已經制造完成。今天就是送別的日子,它飄在我與新飛船之間,同樣新造的宇航服閃爍著金色的光輝。而那艘新船還是圓滾滾的造型,看起來極其愚蠢。
“等等?!蔽议_口說道,同時操縱著那條該死的船關上艙門。直至現在,我依然沒有想出能安慰它,或真正回應它的問題的話語……但我找到了其他答案。
“我無法拯救這顆恒星,但也許有辦法拯救這個宇宙?!?/p>
拯救宇宙這四個字可能有些偏差。
對宇宙有所了解的文明都知道,這個宇宙起源于一次爆炸。某個奇點在萬億年前突然破裂,不斷膨脹的空間,與從中釋放出的物質和能量構成了現在的世界。
星云、類星體、行星、恒星、中子星、黑洞……沒有人能計量出這些東西究竟有多少,更別提黑洞中還有奇點。
奇點炸出的世界里還有奇點,這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但那些奇點都沒有爆炸,它們被事件視界包裹著,只能變成黑洞,而不能變成新的世界。
“理論上,我可以制造一個裸奇點?!蔽覍ν斦f。
“不可能汪!”它大叫起來。這個宇宙厭惡裸奇點,這是所有文明的通識。
“僅就這個宇宙來說,確實不可能,攻擊一個黑洞最多讓它蒸發。”我承認,又接著說,“但我有一部分不屬于這個宇宙,永動機關就是一個未成形的奇點?!?/p>
“我不能直接用它創造裸奇點,它也會因自身引力而扭曲空間,在成形的一瞬間被事件視界包裹?!蔽铱刂浦硖鹗直?,指向艦艙外那熊熊燃燒的巨星,“但是,如果有兩個以上的奇點在彼此附近同時誕生,用來生成事件視界的引力就會被抵消?!?/p>
旺財愣住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它已經理解了我的意思。
“但是,這樣,你……”
“會死?!蔽医舆^它未盡的話語,其中的關心讓我十分開心。但這宇宙中沒有兩全其美的好事,這是唯一的辦法。
“如果裸奇點出現,大爆炸會摧毀現在的一切。但熱寂已經開始,不會再有新的恒星產生,宇宙中的生命會越來越少。如果錯過了這個機會,當所有的恒星熄滅之后,我也將無能為力。”
“這很殘酷,但總比熱寂之后的永眠要好。”我向它伸出手,“至少,還有下一個新年?!?/p>
八百萬年聽起來很長,但要制造永動機關,以及從狄拉克之海的通道上分流能量,時間就變得十分緊張。從頭收集材料已經不太可能,于是我便拆解了恒艦的身體,將思維中樞搬到那具化身之上。
雖然之前很猶豫,可一旦下定決心,旺財也變得十分積極。核心工作只能由我來完成,但關于機關外殼的制造可以交給它來處理。
我將身體中八成的權限都開放給它,然后將思維中樞與永動機關連接在一起。當我完成所有核心的拼接,意識返回之后,看到的是兩個……像燈籠一樣的東西。它們有著透明的籠殼,內里是葫蘆狀的核心熔爐。
“怎么樣汪?”它搖著尾巴,笑容又一次出現在臉上。
“……這是什么?”我問。
“是太上老君的丹爐,地球的神話,能開天辟地的寶貝汪!”
“……”
好吧,事已至此,我也不能再拆了它。時間已經進入倒數,巨星的活動已經變得愈發狂躁,大量的鐵在星核之內堆積,緩慢卻堅定地將聚變反應終止。
我們將永動機關放置在預定位置,核心熔爐開始一刻不停地抽取能量。除了維持凝滯場之外,這些能量不會被使用,它們被禁錮在量子空間之內,等待最后時刻的到來。
我們早早就位,向彼此做好道別。
即使已經看過很多次,我依然會為恒星的最終毀滅而感到震撼。
最初是一次不起眼的震動,隨后無邊無際的火焰開始向核心坍縮。極短暫的時間內,整個巨星的體積變縮小了上百倍。它變得更亮,火焰從赤紅變成純白。直到某個極限,收縮短暫停止,像一只收緊的拳頭,聚攏起自己最后的力量。
然后反撲。
億萬道炎流迸濺開來,以接近光的速度向四面八方擴散。附近所有的一切都將被氣化,沖擊波將遠至百萬光年之外。我和旺財躲在凝滯場的庇護下,無形的遮罩在高能粒子與等離子氣體的轟擊中不停變幻著顏色。
我閉上眼睛,并非被這光芒所炫目,而是將意識探出,潛入另一層空間。
在這狂暴無匹的外相之下,有更深邃的力量醞釀著。引力突破了基本粒子間的排斥,持續不斷地壓縮著星核,當所有的物質被凝聚到一點之后,奇點就此誕生。
先于空間的波動,狄拉克之海上蕩起漣漪,微弱的漣漪幾乎出現就被豎立其上的通道捕捉。開始的信號由此傳遞,分置于巨星兩側的永動機關同時打開遮罩。核心自毀,束縛著無盡純能的凝滯場消失不見。來自另一宇宙的能量還來不及擴散,便在本宇宙的法則下迅速被轉換成質量,然后就此塌陷。
虛空被扭曲成三個部分,恒星毀滅時那最后的咆哮也變得荒腔走板。三枚同時生成的奇點膠著,每一枚都想將空間扯到自己這邊,形成事件視界。
理所當然的,受到兩方夾擊的那枚恒星奇點失敗了,它被直接暴露在可觀測的宇宙之中。這是極不穩定的狀態,從理論上來講,也許下一微秒,這附近的一切都會湮滅。
但這個宇宙已經沒有理論了。所存在的,只有無盡的光芒。
——以上就是我全部的回憶,雖然有些突兀,但舊日的結束確實如此。
幸運的是,由于裸奇點出現,因果被切斷,所有的物理法則都被推倒重來。這一切的一切都發生在一個單位的量子時間之內,讓我有幸獲悉自己的勝利,并為編輯的信息寫上最后的結尾。
沒有任何物質能在宇宙原初的爆炸中幸存,但從狄拉克之海里傳出的波動可以化為能量,伴隨著背景輻射存續下去。我將信息折疊成波,寄放其中。如果新宇宙里也能誕生出類似的文明,也許有一天就能讀到這個故事……不過我也不知道,這些信息究竟能保留多少。
由于我們兩個宇宙的時間相逆,所以我將最重要的話寫在最后。那是旺財給新世界的留言,亦是我由衷的祝愿。
“新年快樂,汪~”
經常有作者和愛好科幻的小伙伴問:封面故事是怎么創作出來的?我也能創作封面故事嗎?是定向約稿嗎?封面元素和故事元素如何調和?在這里,小編就為大家做一個詳細的解答。
Q:封面故事是怎么創作出來的?
A:目前的封面故事采取約稿制。在封面定稿之后,編輯會向特定的一群作者約稿。這些作者都有比較豐富的創作和發表經驗,而且能夠在1-2個星期內迅速按照封面的內容創作出相關的作品。
在這些作品創作完成后,就會進行“吃雞”式評選:不管有多少篇作品參與當月的封面故事,限于欄目容量,只能有一篇發表。當然,其余的作品也并不會就此埋沒,有著優秀的內核、人物和故事的作品,在修改后將會重新進入銀河獎的角逐。
Q:一定會有封面故事嗎?沒有得到約稿機會的作者,在雜志發行之后創作封面故事投稿會怎么樣?我也能創作封面故事嗎?
A:封面故事欄目并非每期都有。由于“根據封面圖畫來快速創作”的難度較高,因此在作品質量普遍不達標的情況下,封面故事欄目會空缺。又或者,如果封面圖畫的故事性過低,將不會進行封面故事約稿。
目前,封面故事的約稿只限于已經發表過銀河獎作品且對命題快速寫作有興趣的作者。
Q:上上上一期,封面故事里有只鳥,但封面上只有狗?這一期的封面上是只老鼠,而故事里是條狗?
A:是的,為了寫好故事,作者在創作的時候經常會脫離封面元素。或者對封面元素做出自己的詮釋。原則上,只要讀者閱讀體驗良好,大背景和氣氛與封面相合,細節上就不會過于較真。比如說,這一次的封面來稿中,作者們對于那只小動物的詮釋,有一半認為是貓,三分之一認為是老鼠,剩下的六分之一則認為是狗……
Q:以后會放開對封面故事的約稿嗎?像過去一樣,提前放出封面來向所有作者約稿?
A:我們會向著這個方向努力。但目前人手不足,難以審讀和回復大量稿件。所以在最近幾年里,應該還是會保持約稿的做法。
以上就是關于封面故事制作的小小花絮,在接下來的一年里,小編祝愿大家都能夠創作出優秀的作品,為讀者們帶來更有趣的幻想世界!
【責任編輯:遲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