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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

2020-12-29 00:00:00張瞇瞇王安妮
科幻世界 2020年6期

如果我可以說話,我會給你講一個故事。這是關于我的故事,也是你的故事。我以前以為你就是我,其實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

故事也許要從我的女兒——唐小艾十三歲的生日會開始。

“我希望,時間永遠停留在這一刻!”她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對蛋糕上的點點燭光說。

“不要吹,不要吹!”小艾的兩個閨蜜,連忙伸出手把蠟燭擋著,“還沒拍照呢!”

這個年紀的小姑娘就是這樣,時時刻刻地拍照,恨不得把每一秒都鎖在手機相冊里。只怕眼前快樂的時光飛也似的跑出去,往前看往后望,都是透明的虛空。她們哪知道,要從眼下的一刻走出去,比留住時間還要困難。

其實,我也是近來才明白這一點。親愛的你,等把故事看完,或許你也會同意。

所有人都團團圍到小艾身邊。我趕緊把蛋糕店送的紙片皇冠戴到小艾頭上。她的小閨蜜都一起把嘴嘟起來,雙手舉到臉邊,做出好幾種手勢。小艾爸爸也終于如夢初醒一般,放下手機,從軟綿綿的沙發里站起來,走到最后面,老土地對著手機說:“茄子!”

今天是周末,本該爸爸陪著小艾去游樂場玩一天。可他索性就給孩子一大把零花錢,自己又去了辦公室,到晚飯時間才慢悠悠地拎著電腦包回家,叮囑他回家路上買的西蘭花也完全忘記了。不過,這反倒合了小艾的意,拿著錢和幾個好朋友一起去打游戲、吃甜點。十三歲的孩子,有沒有父親的陪伴,對于她來說,已經不怎么重要了。

拍照的是周老師,教小艾數學。小女孩子們慶祝生日,一個大男人湊在中間,我總怕他尷尬。而周老師自己倒就像個孩子,無論小艾她們怎么鬧,他自有辦法應付周全。也難怪孩子們都喜歡他,慶祝生日把老師也請回了家,聽他講好多書上的事,路上的事。聽得害怕,腳趾頭都抓緊了,還是要聽。

我也數不清是多少個小時以前,周老師就坐在點點的燭光下,告訴圍成一團的小姑娘:許多古老的文明都相信,攝影會把人在那一刻的靈魂攝入照片,而永遠封鎖在當下一刻。小艾瞪大眼睛聽著,眼角泛出一星恐懼的淚光。她玩得太開心,竟忘了自己其實早已跟隨鏡頭,進入到相冊的第五維時空。

看清自己的現狀,有時讓人不寒而栗。親愛的你,或許也有此體會。

那次照片連拍了好幾張,不是這個閉眼,就是那個沒做好表情,又接二連三刪了許多。小艾爸爸豎起兩根手指說“茄子”的那張也被刪掉了。誰叫他是爸爸呢,小艾笑得最可愛的那張照片,他手里還握著手機,眼神迷茫地剛從沙發上站起來。

挑來選去,姑娘們都滿意的那張照片,卻有周老師的一塊大拇指擋了四分之一的鏡頭。

“就算是跟大家合影了吧?!敝芾蠋熜Φ?。

后來,他在燭光里對我們說:“故事從這里開始。”

也許這是他們的故事。而我要講給你的故事,應該從一個敲門聲開始。

我們的門已經很久沒響過了,進入第五維時空后,我也很少去開門。不過那一次,我是真的聽到了一下輕輕的叩門聲。先是一聲,我以為是小艾踢到了桌子。低頭看,她兩只肉乎乎的腳交叉在一起,光著踩在地上,并沒有碰到桌角。

后來又是連續的幾下。輕輕地,三聲一次,三聲一次,輕輕地敲到門上。

孩子們都靠在一起看電視,小艾她爸坐在沙發上看手機,周老師不知什么時候走到窗臺邊,拿著噴水壺,對著花盆上上下下地噴。我推了小艾爸爸一下,他還是一動不動,刷手機,“要去你去。”

我起身把桌上吃剩的飯菜收進冰箱。走到門口時,又聽見三聲敲擊,仍然輕輕的。

從貓眼望出去,外面一片漆黑。我對著門縫問:“誰啊?”

“是我?!币粋€女人的聲音,很輕,好像害怕別人聽見似的。

“你是誰?”

“媽,是我,你別喊?!蹦锹曇魤旱酶土?,企圖把我的聲音也壓下去。

小艾和她的小朋友們仍然坐在電視前,屏幕上的光反射到她們的小臉上,忽明忽暗。

“你找錯人了?!蔽覍﹂T外說,聲音也跟著放低了。

“媽,是我。我是小艾。”

我又轉身看了一下客廳,一道來自電視的白光從小艾的臉上一閃而過,她一邊聚精會神地看著,一邊往嘴里塞薯片。

我打了一個寒戰,站在原地靜靜地聽。

“媽,你開一下門?!蓖饷娴穆曇糸_始顫抖,好像在哭。她一邊抽泣,一邊含糊說話的腔調,確實有一點兒像小艾,“媽媽,我記得,這里是‘我’十三歲的生日。屋里有你和我爸,牙尖尖、妹妹頭,還有周老師。這已經是整整十八年前的事了,我還是記得很清楚……今天我三十一了,媽……你開一下門。”聲音斷斷續續,在哭泣聲中時起時落。

她說得一點兒沒錯。

我當然也聽說過,五維時空里的人,偶爾有互相登門拜訪的。走出自己所在的第二維時間,搭上“木馬號”,就可以在第一維時間上跑,去到別的平行時空里去??晌覐臎]想過,它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這種離奇的事情,都是從周老師那里聽來的。大概是二十個小時前,(或者三十個小時?請原諒,自從進入第五維時空,我就很少看表了。時間對于我們來說,遠遠不如享受當下重要),周老師還坐在茶幾邊給孩子們講“木馬號”穿越第一維時間的事。

“這是我們的空間?!敝芾蠋熒斐鏊麑挻蟮氖终?,把剝掉包裝紙的禮物盒放到面前。

孩子們就圍成一團,坐在他周圍,托著腮望向他。周老師那張臉白得幾乎透明,手指寬厚而圓潤,說話的時候,纖長的睫毛上下跳動。這些小女孩把他又當老師又當哥哥地捧著,我只是心里偷偷笑,在一邊收拾家務,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地搶著說,就感到特別地安定。

“長寬高,一共三維。”周老師把食指放在盒子的一角,一下一下地向三條邊摸過去。

“我知道我知道,然后第四維是時間!”小艾坐在小板凳上,手掌還撐著板凳,身子已經禁不住向前傾。坐在旁邊的女孩從眼角瞥向她,兩片薄嘴唇微微開合,輕聲說:“我們都知道。”臉上仍然微笑著。

周老師好像沒有聽到那女孩說話,紙盒上的食指抬起來,向小艾一點,“聰明!”然后轉頭看向我。孩子們也跟著,把臉轉過來望著我。

“第五維呢?”周老師立即把那些小臉都喊了回去,彎身從地上拾起一根包扎蝴蝶結的粉色緞帶,拉直了放在禮物盒邊。

“還是時間!”這次薄嘴唇女孩贏了。

他又拿起一根緞帶,垂直放在第一根上面,“在四維世界里,時間沿著一個方向,滴滴答答,一分一秒地向前走著?!彼氖持负椭兄秆刂谝桓蕩?,仿佛河邊散步的兩條長腿,從緞帶交點的位置,悠然地向前走去。

“長腿”的主人還在問話:“那在我們這個五維世界呢?”

“時間靜止不動。”周老師旁邊,剪著齊整整學生頭的女孩終于說話了。

“錯!”薄嘴唇女孩轉向她。

“也不全錯,”周老師又把手指向兩根絲帶交叉的地方,“四維世界里的人,比如說你,唐小艾,”他抬頭望向小艾,孩子們也都望向她,捂著嘴笑,“在十三歲生日的時候,2023年5月20日19點16分55秒,拍下一張照片。所以,就有了我們所在的第五維照片時空。我們的時間,對于四維時空來說,是靜止不動的,永遠停留在這一秒……”

“可是我們的時間,同時在向另一個方向,一直走一直走……”小艾伸出纖細的手指,指向第二根絲帶的方向。

“說對了!”周老師像個孩子一樣歡呼起來,“獎勵你一顆來自第一維時間的小禮物!”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四方形,仿佛寶石一般,在燈光下反射出猩紅色的光,菱角周圍有一些褪色,模模糊糊的,依然溫柔地紅著。

“我也要!”“我也要!”孩子們都興奮地叫著,一點兒不在乎這些小方塊很快就會化掉,化成更小的細沙,然后消失不見。

“沒有了,沒有了,”周老師舉起雙臂,給孩子們看他空無一物的手掌,“下次旅行再給你們帶幾顆回來?!?/p>

周老師是以半個大拇指進入我們這個時空的?;蛟S正因如此,他那顆不甘于此刻的靈魂總會時而跳出我們的世界,搭上“木馬號”,在第一維時間上來回穿梭。而我們,則只經歷過第一維時間上2023年5月20日19點16分55秒以前的歲月。之后便秒復一秒,分復一分地,在第二維時間上忙著過生日,再無閑心去想別的事情。

每次他旅行回來,面目都或多或少會變得更加模糊。眼睛下面長出一圈馬賽克,手指腳趾掉著細粉——離開原初的時空去周游世界,在奔波之中被碎片化,總是一件辛苦的事情。不過,只要把小艾的手機給他,用拇指捏一會兒,休息一段時間,整個人又會逐漸清晰起來,精神抖擻地給我們講那些路上的事情。比如,有的初戀情人搭乘“木馬號”,突然出現在多年后男朋友的婚禮現場;也有去世許多年的外婆,跑到外孫的學校去送傘的,嚇得那些不懂事的孩子不敢進教室。那些事聽起來都亂糟糟的。

所以,我是從不允許小艾出門的。拍完照我看見相片里背后黑洞洞的樓道,趕緊去把鐵門關了。

不過,我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事情會發生我自己身上。我的女兒,也會從別的時空穿越而來,站在門口嚶嚶地哭著,等著向我求救。

我又看了一眼里屋:看電視的看電視,玩手機的玩手機,弄盆栽的弄盆栽。

我在圍裙邊上擦了一下手上的奶油,輕輕把門打開。

鐵門在五月潮濕的空氣里,吱呀一聲,伸向密閉的樓道。

黑漆漆的樓道里站著一個黑影??蛷d里的光投過來,隱約勾勒出一個模糊、清瘦的輪廓:一個女人,三十來歲的樣子,個子和我差不多高。一對削肩,倒很像我媽媽年輕時的模樣。

“媽……”她在黑暗里,顫巍巍地喚了一聲。

被一個跟自己年齡差不多的女人叫“媽”,我全身毛孔都收緊了。摸向墻上的按鈕,“啪”地把玄關燈打開。

她看起來仍然很模糊,借著燈光只能大概看見:一身淺紫色的闊領連衣裙,腳上一雙寶藍色平底鞋,下巴尖尖的,寬額頭,眼睛細細地向上飛。只是臉太模糊,幾乎看不清她的鳳眼。模樣倒是長得像小艾。

我轉身打開鞋柜,把小艾粉紅色的HelloKitty拖鞋放到門墊上。將門又推開了一點兒,讓她進來。

她看見拖鞋,就立即抽泣起來。一邊用同樣模糊的右手擦臉,一邊踢掉腳上的皮鞋,踩進粉色拖鞋。雖然已經三十來歲,雙腳踩進十三歲的拖鞋,也只是從后跟伸出去一點兒。

“要不我給你拿一雙大的?!蔽矣謴澤砣フ椅业耐闲?。

“媽,不用了。我是來看你的,你不要麻煩,更不要驚動他們。”她向里屋偏了偏頭。

我轉身過去看,孩子們不知在看什么電視,整齊地哈哈大笑。其實,我也不想讓她們見到這個面目模糊的女人。

“你爸爸呢?我把他叫來……”我要轉身過去——她忽然拉住我的手,眼淚從邊際模糊的眼眶里流出來,黑色的眼線一下就被洗到了嘴唇邊,“不要叫他,求你不要讓他知道我來過?!?/p>

“好,不叫他。”我把換鞋的凳子拉出來,給她坐。一坐下去,她整個人就被擋在了磨砂屏風背后。

“媽媽,我太想你了……”眼淚不住地在臉上流淌,流到臉頰就仿佛暈染的水墨畫,混在模糊的粉色腮紅和象牙色皮膚里去了,“我最近常常想,要是回到十三歲,回到你每天給我做綠豆南瓜湯的日子,該多好!”

“冰箱里還有好多南瓜湯?!蔽掖蜷_冰箱,拿出湯罐,盛了一碗給她。

她顫抖著,舀了一匙送進嘴里,沒咽下去就又抽泣起來。我連忙抽了好幾張衛生紙,擦拭她臉上各種顏色的淚水,問:“發生什么了?怎么這么傷心?”

“沒什么?!彼└杀翘?,又慢慢地喝了一口湯。

“三十一歲了……”我仔細端詳她那張憔悴的花臉,“結婚了嗎?”

“沒?!彼致睾攘艘豢跍?。

“有男朋友嗎?”

“媽,你別問了。”她放下湯匙,站起身,“我該走了,也許我很快就會被刪掉。”她抬起兩只千瘡百孔的胳膊,左右看著,“而且跑太遠,掉了一路,可能再也整理不起來了?!彼酒鹕戆淹虢唤o我,又將我給她的紙巾折成一個小方塊,揉了揉鼻子,“被刪除前見到你,我就滿足了。”

她張開雙臂,抱著我,緊緊地摟著,大概有半分鐘。我可以感到她的胸腔里噗噗的心跳,跳得很慢,像是磁帶播放的時候卡帶了,磕磕絆絆的。

“別亂想,”我拍了拍她的肩,“想喝綠豆南瓜湯,你就過來。我給你做。”她的肩頭比我要高出一截。

她又緊緊抱了我一下,手臂上的馬賽克被擠碎,嘩啦啦掉了一片淺淺的紫色粉末在地上。

“誰?。俊毙“诳蛷d里大喊,眼睛仍然看著電視。

大的小艾立即轉身,蹬上皮鞋,出門離開了。

“沒事,找錯人了?!蔽疫B忙把門關上,找來掃把將地上晶瑩閃亮的紫色細粉收進垃圾桶。

“你知道嗎,養綠蘿太單調了,”周老師伸長脖子,手里握著我家的噴水壺,把細小的水珠一下一下地噴到綠蘿葉上,“你應該養幾盆多肉,圓圓滾滾的跟花兒一樣,很好看?!?/p>

我又給他倒了一杯熱茶,放到窗臺上,“我就是個粗糙的人,養什么都要死,也只有綠蘿濫賤一點兒?!?/p>

趁孩子們看電視,我又多做了一鍋南瓜綠豆湯,放在門口。然后,一直留心聽著門口的動靜,時不時望向玄關??墒?,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了,孩子們已經看了幾十部動畫片,那個輕輕的敲門聲再沒有響起,一次都沒有。

小艾爸爸仍然坐在沙發上,面無表情地看著手機。進入這個時空的時候,他就一心想著手機上的事情。而今,雖然他面目清晰,可卻總像一個游離于世外的魂魄,把所有的精力與熱情都投入到了那一方小小的屏幕里。

我幾次坐到他旁邊,準備開口,卻不知如何說起。

從我送走那個奇怪的客人之后,這已經是小艾看的第五十部動畫片了。周老師仍然喋喋不休地宣傳多肉植物如何可愛,如何令人親近,他又如何夢想在家里的每一個角落里都擺上一盆多肉。

可是,我現在怎么都無法靜下來聽他說話?;蛘吣呐伦谛“磉?,電視的畫面接連不斷地變換,我一點兒也看不進去。眼睛里看著小艾在此刻,永不疲憊地快樂著、玩笑著,我心里想的卻是她十六年后涕淚交加的模樣。她那張模糊的臉,反而在走了之后,愈發清晰起來。

“周老師,‘木馬號’應該怎么坐?”我向周老師的茶杯里又倒了一點兒熱水。

他手上的塑料噴壺停了下來,轉過頭看著我,“你問這個做什么?”

“不曉得你剛才聽到沒有,”我把聲音壓低了,眼睛的余光看見小艾爸爸已經歪窩在沙發里睡著了,眼鏡歪向一邊,“小艾來過了,從十八年后的時空過來的?!?/p>

“敲門的是她?”周老師應該一開始就聽見了,不過他是個很懂禮節的人,與他無關的事從不主動過問。

“就是她,我當時沒好驚動你們。”我轉過身,背對著客廳,確保我的聲音只有周老師聽得到,“她看起來好可憐,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想起來就揪心……”

“她想干什么?”他的一對濃眉在眉心擠出一個淺淺的“川”,從鼻孔里嘆出一口氣。小艾大概是觸犯了他的“原則”問題。作為一個“常常穿越第一維時間的旅人”,他總這么說,應該有自己的一套穿越原則。其中之一,就是不應該讓其他時空的人看見自己。給別人帶來麻煩,總不是一件好事。

“沒干什么,就是說想喝我做的南瓜綠豆湯。而且,她看起來特別模糊,估計很快就會被刪掉了……”

“這種事別放在心上?!敝芾蠋熯B忙安慰道,“十八年后的事你也管不了,是不是?”他原本透白的臉,漸漸白成了一張紙。

“我想去看看她,看她過得怎么樣?!?/p>

“我勸你別去?!彼阉畨胤旁诖芭_的瓷磚上,藍色塑料里的水來回晃蕩著,“穿越第一維時間這種事不是你做的?!蔽业纱笱劬粗?,他自覺說話過了分,低頭用手指甲把綠蘿葉上的泥土一點兒一點兒摳下來,聲音很輕地說:“穿越時間是很需要勇氣的,你這個人太脆弱……”

“我是肯定要去的,”我盡力忍著,不讓眼眶里的淚水滾出來,“我不曉得你理不理解我的心情?!?/p>

“你別難過啊,”聽我聲音不對,周老師連忙把身子彎過來,伸手到我眼前。我趕緊轉過臉去,避開他的手。他就把我給他倒的熱茶推到我面前,“你喝點兒水?!?/p>

周老師還是熬不過我,只能詳詳細細把搭乘“木馬號”的方法和注意事項都說了出來。其實,找到“木馬號”很容易,開門出去,從公寓樓的電梯一直往下走,走到第一維時間就是了。另外,進入一次第二維時間,需要在電梯口投一塊錢硬幣。

小艾和同學們看著電視,她爸仍然坐在他最喜歡的位置玩手機。我走進廚房,把剛做的綠豆湯裝進電子保溫箱,按下“冰鎮”。再從門口的木衣架上取下一件白色薄衫,套在T恤外面,輕輕換上帆布鞋。

要不是小艾從遙遠的第一維時間過來,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打開這扇門了。門照樣“吱呀”一響,外面黑洞洞一片。只在前面有一點兒綠光。是一個奔跑的小人,前面寫著Exit。綠光下,隱約有一道門——那是我們公寓樓的電梯,現在竟變成了安全出口。

我用力跺腳,想要振開樓道里的聲控燈??墒牵宦犚姟斑诉诉恕钡亩迥_聲在黑暗里回響,一點兒亮光都沒有。我摸出手機,打著一點兒屏幕的白光作電筒,慢慢地向前移。一邊把保溫箱緊緊抱在胸前,保護著。

走近Exit綠燈,才看到電梯門上,好像有一塊鄰居家小孩的涂鴉。手機光照過去:是一只黑底紅色的馬,好像古歐洲的戰馬似的,身上還披著盔甲。許久沒出過門,電梯果真與從前不同了,右手邊箭頭指著向上與向下的兩個按鈕只剩下一個。箭頭沒有了,只是一個小圓點在黑暗里發出幽暗的紅光,仿佛看守著午夜的一只鬼眼。

只是電梯門仍然和我們搬家時一樣,關不嚴。雙門之間裂出一個手掌寬的裂縫,把紅色木馬從肚皮中央分開。門縫里黑洞洞的,后面仿佛一條深淵,隱約可以聽見從底部傳來遙遠的回聲:“滴答滴答滴答……”,間或又有一兩聲“嗶——”與滴答聲交錯。

我心里默念著周老師的叮囑:出去按鍵,回來投幣。

我輕輕地把手放到“鬼眼”上,暗紅色的光,立即透過指甲蓋映出來。

往下一按,門開了。

電梯里依舊是原來的樣子。頂上的燈管只有半邊亮著,墻上斜靠著幾張裝修廢棄的預制板,其中一張上面還有小艾用熒光筆畫的笑臉,框在一個左肥右窄的心形里。

每次我們走進電梯看到這個熒光笑臉,都會相視一笑。有一次我告訴小艾,這些廢品不可能一直擺在這里,等鄰居家都裝修完,就會有人把它搬走。小艾的微笑一下就收了回去。她不在乎電梯里是否光鮮,一個熒光的笑臉對她來說,比公共區域的整潔更重要。其實,我也暗暗地希望,那張預制板可以永遠立在這里。

與以前不同的是,按鍵盤上1到30的按鈕全沒有了,只有兩個并排的圓鍵:D1,D2。再下面是一個圓口,和自動售貨機上的投幣口一模一樣。

出去按D1,回來按D2,周老師說。

我按下D1。

突然,腳下的地板好像被抽空,心臟幾乎從頭頂飛出去。我閉上眼睛,緊緊抱著保溫箱,鐘表的滴答聲越來越響,越來越清晰,越來越近。仿佛深淵底部有一個巨型的鐘表齒輪,張著口,等著把人碾成薄片。

很快,電梯停了下來。睜開眼睛,腳下仍然踩著地板,我并沒有掉進什么深淵。電梯門從兩邊打開,外面燈火通明。“滴——答——,滴——答——”的鐘表聲清晰而響亮地在大廳里回響。

這是一個地鐵站大廳。

左右兩邊,一邊一道列車軌。站臺上標著站牌,

和列車行駛的方向。左邊箭頭所指的方向是:05-20-2023+,右邊是05-20-2023-。每有一列車飛快地駛進站,便從車頭發出一聲“嗶——”,就像我床頭那個怎么都關不掉的整點報時電子鐘。

站臺中間有數不清的,密密麻麻的大柱子,每一根柱子底部是一道門,門楣上寫著不同的時刻與秒數。這些柱子仿佛密林中的竹子,一根接一根,直直地插向頭頂深不可測的昏暗之中。

而真正令我震驚的,并不是列車,也不是柱子。而是車站里的人。

車站里人來人往,有的踏進剛駛進站的列車,有的從柱子門里走出來。她們不是別人,是許許多多不同年齡、不同裝扮的小艾。

其間,有一個下身穿銀色長靴,緊身褲,上身卻是露臍短衫的小艾,和一個穿運動服的男孩子牽著手走進人群。有一個大概十七八歲左右的小艾,挽著一個年齡比較大的男人。那是她爸爸?我的天,他竟然老得那么快!頭頂都禿光了,雖然穿著黑呢大衣,仍然擋不住凸起的肚子。那就是他!老了我也認得出來。

在許許多多的小艾之中,我看到了一個身穿白毛衣,藍色牛仔褲的女人。那是我嗎?兩年前,還留著長發的我。

我想仔細看看,她已經背過身,上了車。

還有一些陌生人。背著高過頭頂背包的老外,穿著灰布衣服的老婦人牽著滿手泥土的小男孩,拖著鼻涕,在走過的地方都蓋上一個黑掌印??雌饋矶寄:行┎恢搿?/p>

在車站之中行走的人,他們從彼此身邊走過,仿佛穿行于陌生的人群。有的像搭慣地鐵的都市人,來去匆匆。偶爾有一兩個,站在車門口,呆呆地望著周圍的自己。她們或許與我一樣,在第一維時間上,都是第一次見到世面的鄉下人。

這番擁擠的人潮之中,本應充滿了嘈雜與往來的人聲??墒钦麄€車站靜得出奇,除了秒針走動的回響,什么聲音也沒有。周老師說,走出第二維時間,你就應該時刻謹記,你只是一個沒有聲音的照片靈魂。

我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才終于邁開第一步,走進車站。

如周老師所說,每兩根柱子中間有一臺電子查詢機。我緊緊捏著手里的保溫箱,與一個大概二十歲的小艾擦身而過,站到機器前。

屏幕一下就跳到主頁:

“第一維時間查詢”幾個字下面,有三項空白:__月__日__年。小艾來的時候說,她剛滿三十一歲,那么應該是05-20-2041。

屏幕上跳出一張照片:是一張白紙黑字的表單。一個女人的手握著表單,單子后面有一條穿黑色褲子的腿,右上角一只白鞋。我放大圖,想認清表單上寫的字??墒巧厦鎸懙牟皇菨h語,像英語,又也許不是。我竭力回想二十多年前在英語課上學的拼讀方法,試圖從表單上拼出幾個認識的單詞。上上下下找了一圈,除了幾個大寫的字母,B,Ca,P之類,就再也沒有認識的內容。

又往前翻。前面好幾個月都沒有照片,最晚的一張,是2月10日。小艾穿一件米色羽絨服,頭上戴著鵝黃色毛絨帽子,和一個長著山羊胡的男人合影。兩個人把臉貼在一起,從他們背后伸出來半個倒寫的“?!焙王r紅的魚尾巴。

這是她的男朋友?看上去比她要大一點。

同一天的還有幾張酒菜照。桌上有魚有肉,小艾她爸喜歡的東坡肉放在正中間,滿滿一大鍋,均勻地反射出一層深褐色的油光。不光東坡肉,整整一桌都是褐色、深紅色的豬肉、牛肉、雞肉,和鋪滿辣椒的魚肉,一點兒綠色蔬菜都看不到。典型的老唐家作風。橫排豎排,遠拍近拍,全是肉。

往后翻。終于,在5月23日,有一張點滿蠟燭的生日蛋糕。蛋糕正中插著一塊橢圓形的巧克力,用英文寫著:HappyBirthday,什么什么Love。

往前一張,仍然是她和那個山羊胡的男人自拍。山羊胡長成了絡腮胡,臉還是那張臉。

兩人臉的下方映出一圈暖暖的燭光,小艾穿的是闊領的藍紫色連衣紗裙。終于可以看清,領口是細小的荷葉邊。只是脖子上多了一條銀鏈子,一把小鑰匙墜在中間,閃閃地反射著燭光。和我家里見到的樣子幾乎一模一樣!

不過,這兩張照片,光線雖不明亮,人臉和蛋糕的輪廓卻十分清晰,完全不是上次看到的那個花了半張臉的小艾。

往后翻,就再也沒有穿這身裙子的照片了。

那個花臉小艾呢?我拼命再往后滾動,而屏幕上的照片就像投向墻角的橡皮球,紛紛彈了回來,回到更早更遠的日期,怎么都找不到那個哭掉了半張臉的小艾。

她已經被刪了?那個想媽媽、想喝綠豆湯的小艾,已經沒有了?

列車進站,帶起一陣風。幾顆晶瑩剔透的紫色方塊跟著風,滾到我的腳邊。我彎身把它們拾起來,捏在手心里。

小艾她爸遞給周老師一根煙,他沒要。小艾爸就自己點了一根,站到陽臺邊去,悠悠然地吐出白色的煙霧。那些白煙,剛從他的嘴里吐出,就像融入咖啡杯的一小滴牛奶,沉到夜色里,消失不見了。

“上次來的那個小艾已經沒了?!蔽仪那牡貙χ芾蠋熣f。

“我就說,你不應該對這種事上心的。”他也把聲音壓得很低,嘴唇幾乎沒有動,“模糊的照片被刪除,或者碎片化變成馬賽克是常有的事?!?/p>

“不過,我還是把湯送過去了?!蔽译p手握著小艾的壽星皇冠,看著自己有一些模糊的手指又逐漸地清晰起來,“我把綠豆湯送到了她所在的那一天,稍微比她早一點兒的時空——當然晚一點兒,也有可能——我就把湯放在她門口,放了就走了。”

“你了了心愿就好,”他輕聲寬慰,“把皇冠給唐小艾帶上,好好休息一會兒吧。”

“不過,我有個問題。”這一路上,我遇到了好多問題,“我在車站看到了很多很多小艾,還有她爸爸。她長大了,她爸爸也老了?!蔽也坏貌煌O聛?,深深吸一口氣,“可是,好奇怪,為什么我沒看到我自己?我是說,我自己老的樣子?”

“因為……”他低頭想了想,然后突然笑著翻出手掌,在我眼前從上往下緩緩降落,仿佛在博物館介紹一件稀世珍品,“你青春永駐??!”

妹妹頭回頭看了我們一眼,又含著她的棒棒糖轉過身去。

“周老師,我不跟你說笑,”我再次把聲音壓低,“你知不知道,為什么,第一維時間上的‘我’,都比我現在年輕?”

在“木馬號”上,我看見許許多多的小艾,她爸爸,還有她的好朋友。而我,卻只看到一個兩年前,和一個十年前的自己,都是轉瞬即逝的背影。既然列車上都是她手機照片里的人物,為什么這么多年,她都沒有一張我的照片?她在長大,她爸爸在變老,而我,卻永遠是這個樣子?

我在查詢機上一年一年地查。

2023年2月10日,我的生日。我們一家三口,乘著春假,在泰國旅行。前前后后的照片都是寬袍大袖的冬裝,就這一天,我們都穿著短衣短褲在大象背上喝椰子汁。

2023年12月26日,我們在小艾奶奶家。那是她爸爸的生日,照樣是大魚大肉,還有一鍋我做的蔬菜什錦湯。

2024年2月10日,空白。

2024年5月20日,空白。

2024年12月26日,小艾爸爸和奶奶在院子里合影。

我再往后一一照著我的生日翻,竟然再沒有我的照片了。要么是小艾的自拍、無關痛癢的花花草草、小貓小狗,或者完全就是空白。我們每年都會給所有家庭成員慶生。可是小艾爸爸的生日總是有聚會的照片,而我的生日就什么都沒有了。

我幾乎是全身戰栗著,踏上05-20-2023+方向的列車,把綠豆湯送到2041年5月23日21點3分19秒。

走出電梯,小艾的房門正好虛掩著。她在里面模模糊糊地說著什么,聲音很輕,不過我可以聽出來,那就是她的聲音。

她偶爾停下來,然后是一個男人說話。他的聲音要洪亮一些,間或聽見他說:“沒事的……你看,多漂亮的臉都哭花了……”小艾又輕聲說了什么,男人說:“你媽媽?……不是你很小的時候,她就走了嗎……”

手上的保溫箱“當”的一聲,撞到門上。

“誰?”男人向外面大聲問,小艾的聲音也安靜下來。

我立即把保溫箱放在地上,轉身匆忙下樓。在漆黑的樓道里一連跑了三層,才停下來找電梯。

回程的列車上,男人的聲音一直在我耳邊回響:“你媽媽?不是你很小的時候,她就走了嗎?”

走了?所以,我才一直“青春永駐”?其實我已經“走了”?在小艾小的時候,我就走了?

我在車上反反復復地想著,又一路搜尋有沒有年紀大一點兒的“我”在車里。沒有,一個也沒有。小艾的爸爸一頭華發坐在我對面,打瞌睡,而我近在咫尺,只有三十六歲。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我仍然望向周老師。

“知道太多,有時候不是好事?!比匀皇撬麘蛑o的笑容。不過這個笑,很快就從臉上消失了。

“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他看向我,眼睛睜得很大,馬上又笑了,“你怎么會死呢?你一直在第二維時間上永無止境地活著呀。每天都是2023年5月20日,連老都不會,怎么會死呢?”

“我是說,我在第一維時間上,是不是已經死了?”我強忍著,不讓眼淚從眼眶里掉下來。

“胡說八道!”他把頭轉向一邊,啐了一聲,“過生日的時候不要說這些不吉利的。”

“你不用瞞著我,周老師。我聽見了,小艾的男朋友說我已經死了,早就死了!”我幾乎要喊出來,又馬上看到那些玩得開心的孩子,立即拿手捂住嘴。幸虧電視里的男主角突然抱住女主角,背后煙花亂射,音樂聲轟然而起,蓋過了我的聲音。

“你沒有死,真的?!彼辉傩α耍暗谝痪S時間的事,我們不要再去管它了。你的像素看著很不好,你需要休息。”

我沒有休息。

我把小艾陶豬存錢罐里的硬幣倒了一半,塞進荷包。

在車站的查詢機上,我從2023年5月21日開始往后翻找。

6月1日有一張她和妹妹頭的自拍,兩個孩子都把嘴撅起來,眼皮往上翻。6月4日,是她的腳丫子,踩在地板上,一顆腳趾甲就是一個顏色,赤橙紅綠青藍紫,深深淺淺的一把彩色趾頭。真是她一貫的作風!

屏幕上突然伸出一只手,也是五彩繽紛的手指甲。五根細長的手指張開,一把按在屏幕上。

是小艾。大概十二歲的樣子,臉上抹著兩塊腮紅,一對眉毛畫得又粗又濃。藍色校服,打著紅領巾。那是她去年參加演講比賽的樣子。得了亞軍,只差0.1分,和冠軍失之交臂。和老師拍紀念照片的時候,小艾一直微笑著,端莊得體。晚上回家后,卻號啕大哭,在她的房間里委屈地又踢又跳。

她看著我,眼睛里全是憤怒。

她是不喜歡我看她的手機的,解鎖的密碼也不告訴我。一看她充滿怨恨的眼神,我就知道,應該是又侵犯她的禁忌了。在無聲的靜默里,她沒有像平時一樣又跳又叫。只有時鐘“滴答滴答”地敲著我們的頭頂。

我微微低下頭,向后退了一步。父母在偷看孩子隱私的時候被抓個正著,比起孩子犯錯的時候被父母抓到,還要尷尬,還要難堪。在低頭的余光之中,我看見她仍然站在咨詢機前,佇立不動,全身散發出一種憤怒而不可侵犯的鋒芒。

她才十二歲,她還不知道,自己就將要失去這個偷看她照片的媽媽。

我埋著頭離開咨詢機,隨意踏上05-20-2023+方向的列車。她并沒有追來,雙臂抱于胸前,仍然守著那一臺咨詢機。

不知她什么時候才能真正地長大,才會收起這一身鋒芒。她應該學會平和一些,沒有我的日子,應該更溫柔地對待自己。

我再不敢隨意翻看查詢機。也就順著列車,每逢5月20日就下車,然后隨意走進一張照片。

2024年5月20日,沒有一張照片。

從車上下來,外面漆黑一片。沒有柱子,也沒有咨詢機,除了兩邊往來的列車,一點兒燈光都沒有。列車從身邊呼嘯而過,掀起一陣狂風,而就連風的呼嘯聲,也完全聽不見。

2025年5月20日。

在麥當勞,門口立著一個大屏幕,畫著一個巨大的牛排漢堡,伸出面包的牛肉還在往下滴著琥珀色的油。左下角幾個亮黃色的字寫著“生日當天持有效證件,可獲免費蛋糕一個”。

小艾和她爸爸坐在靠玻璃窗的位置,兩人都在低頭玩手機。一人面前有一大杯可樂,還有一個小紙盤。小艾的紙盤上有一個半圓形的蛋糕,她是向來只吃奶油的。她爸爸的盤子則被完全掃空,只有一把沾著奶油的小塑料叉。

我遠遠地看著,看那個嘴角掛著奶油,低頭玩手機的女孩。心里仿佛有千萬根針扎進來——我的小艾,沒有媽媽的生日就是這么過的!

我想推門進去,擦掉小艾嘴角的奶油,帶她去隔壁的CakeChat買一個20英寸的,抹著正宗鮮奶油的草莓蛋糕,再點上十五根蠟燭,好好為她唱一遍生日歌。當我伸出手去觸摸門把時,發現我的手已經越來越模糊,指縫之間已經有細小的方格馬賽克了。

不要去打擾她的生活,周老師提醒過我。

我把兩只手插進口袋,轉身走向CakeChat,不能嚇著店員。

還沒有走進店,我就發現,CakeChat里的人也許并不會被我身上馬賽克嚇倒,反而是它們離小艾的鏡頭太遠,大多都在一種失焦的狀態中。

我點了一個看起來最清晰的雙層蛋糕,外加十五根蠟燭。

“還有什么別的需要嗎?”柜臺后的胖女孩,仿佛戴著一個面罩在說話。

“在蛋糕上畫個笑臉?!蔽野压衽_上的便箋紙轉到眼前,拿旁邊的圓珠筆在上面打了兩個點,一條彎彎的嘴,然后再在外面畫了一顆心,把笑臉框住,“就這樣?!迸峙⒄焓忠茫矣质樟嘶貋?,把愛心的右邊往外涂了一點兒,確保左邊比右邊更細。小艾說現在流行這么畫。

“畫這種圖案,不太好看哦?!迸峙⒑卣f。

“沒關系,就這樣。”我在收貨地址上寫上:對面麥當勞,穿二中校服的女孩。

我習慣性地向右扭頭——平時挎包的右肩空空如也,我忘了帶錢包!這次出門太著急,連手機也擺在茶幾上忘了拿。

我只能全身來來回回地搜,把外套口袋,牛仔褲兜里所有的硬幣和零散紙幣摸出來,放在柜臺上。

胖女孩把那些皺皺巴巴的五塊、一塊、十塊的零錢捋直,又把硬幣放到手心一顆一顆地數,“十五,二十,三十……”囫圇含糊地算著。算了好久,又反過來數。我手里捏著一把汗,生怕她發現我的錢沒夠。

她翻來覆去數了好幾遍,最后一按柜臺上的按鈕,“叮”一聲,打開抽屜,把錢都放進去,說:“算了,這次優惠你。”

2026年5月20日22點07分56秒。

還沒有走出電梯,就聽見震耳欲聾的音樂聲。

電梯鍵盤上的兩個按鈕,和自動投幣口也跟著音樂節奏,一點點地閃著紅光。我把手伸進口袋——硬幣沒有了!走出我自己的時空就越來越糊涂,剛才只想著心疼小艾,竟然忘了給自己留幾顆進入第二維時間的硬幣。一巴掌拍到自己腦門上,腦子里的碎片“叮鈴鈴”直響。

從門縫里可以看到,外面大概是一個舞廳,黑漆漆的,偶爾有幾道彩色的光束橫著豎著,切過整個房間。房間里人影憧憧,左歪右倒,搖著頭擺著手,仿佛地獄里的鬼魅。播放的音樂沒有任何旋律可言,歌聲也不像人聲,像是機器人在念著聽不懂的語言。鼓點一下一下地敲到胸腔里,五臟六腑幾乎要被錘平。空氣里有一種又酸又苦的煙味。

她才十六歲!十六歲就來這種地方!

我把手指伸進門縫,用力外兩邊拉。把手指關節拉變形,印了兩條肉色的細痕在門上,電梯仍然沒有一絲動彈。

把眼睛湊到門縫里看。這個房間并不大,大概四十平方米左右,我交換著,從左右兩邊往外搜尋,幾乎可以看到每一個角落。那些五顏六色的光束從人頭上劃過,卻沒有一張臉看得清楚。近處沒有長得像小艾的,遠處也看不見。

門“嘩”的一聲開了,我整個人摔到了門外。

“還沒進來,就醉成這樣?!币粋€男人看著我笑,踏一雙黑皮靴走進電梯。

另一個男人腰一扭,渾身銀光閃閃,也跟著進了電梯,“你這人,就是毒舌!”伸手去捏第一個男人的屁股。隨即,電梯門關上,兩人陰陽怪氣的笑聲漸漸遠去。

從門口站起來,我才發現,電梯側面的角落里,蹲著一個人。個子小小的,面朝墻,穿著短背心,短發,看不出男女。

我慢慢走過去。那人突然“哇”一聲吐了一地。上身也跟著嘔吐向前傾,兩只細弱的手臂扶著墻,又瘦又窄的背上下起伏著,隱約可以看見兩邊肋骨的形狀。

我不敢去看那是不是小艾,站在原地不動。

“水!”是那個女孩的聲音。她可能聽見我在后面,以為我是她的伙伴,向后喊了一聲。

我不知那是不是小艾,嘔吐后的聲音聽起來都是相似的,全是散發著惡臭的病腔。

“紙!”她見我沒反應,又提出另一個要求。

我趕緊摸了一下外衣口袋,有一包紙巾。我把整包紙放在她背后的地上,“紙在這兒。”

不等她轉身,我就匆匆沖向電梯,按開門躲了進去。我怕她看見我,或者,我更怕看見她。站在電梯里,我的眼淚禁不住嘩嘩地向下淌。

周老師說,不要打擾她的生活。

我從電梯沖入車廂,不敢抬頭看任何一個人。她們會在時間上行走,或許都如同三十一歲的小艾——過得不好。過得好的人,誰愿意走出當下這一刻,去別的地方?我的小艾,這么多小艾,她們如夜游神一般,在時間上來回穿梭,因為我沒有保護好她!不過,我這樣一個已經死去的母親,像鬼魂一樣進入女兒的人生,又能做什么呢?

獨自坐在大大小小的小艾中間,我終于忍不住,捂著臉痛哭起來。在第二維時間以外,哪怕號啕大哭,也是一點兒聲音也沒有。只有“滴答”聲,仿佛從古堡里的舊鐘里,一下一下敲到無邊的空寂里。

“回去吧?!蔽野咽植暹M空蕩蕩的口袋,對自己說:“我也許在家門口的電梯里拼命拍門,他們會聽見。他們會把我接進屋,對整個路上的見聞我將緘口不言,就當什么都沒有發生過,就當我永遠都活在那一刻?!?/p>

一張白手帕突然伸到我眼前。這是我十年前在杭州旅行買的絲綢手帕,四個角還繡著粉色的梅花。

抬頭看,給我手帕的人,是我自己。五年前的我,把頭發簡單地束在后面,眼角的細紋淺淺的。她就這么溫柔、篤定地看著我,拿手帕的手又向我伸了伸。

這張手帕,如今我已不記得放在哪里,打開衣柜原來的那個抽屜,也再找不到了。

在某一刻活著就是如此,我曾一直以為,眼下的一秒就是一生一世,我就是那個昨天的我,同時也是明天的我,以及十年后的我。其實不是的,這一秒的我,和前一秒的我,已經在完全不一樣的時空,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了。就正如,這張手帕,它在十年前,五年前與我如影隨形。而它只屬于五年前的我,與現在的我,早已不在同一個時空。

我接過手帕,擦了擦眼角,又把它還給了“我”。

“咣當”一聲,我臉上的一塊肉落到地上。她立即俯身下去,把我揉掉的鼻尖撿起來,用手指捏了捏,放回到我的臉上。然后十分關切地看著我,并沒有被我這幾近崩潰的樣子嚇倒,溫柔地微笑里有一種仿佛可以療愈一切的力量。

“我該不該回去?”我望向她,心里問。

她抿著嘴,把微笑向上提,眼睛也擠得瞇了起來,把手帕放進皮包。在2026年2月10日,她下了車。

周老師說,我這個人“太脆弱”。原來并不是。我不知道,原來曾經的自己是如此沉靜。我更不曾想過,在最脆弱的時候,安慰我的,竟是年輕時的自己。

她的微笑告訴我,繼續往前,小艾需要媽媽。

2026年,2028年,2029年小艾的生日都是空白。

2027的出站口堆著幾塊零碎的馬賽克。列車開過,那些四方形的小碎片就被揚起來,晶瑩剔透地在地鐵站里四處飛舞。有紅色、黃色、黑色,還有藍色的碎片,寶藍色的。我不敢多想,直直朝左站著,等下一班車。

也許他們不好看,最終被刪除。也許他們是走得太遠,再也無法回到原點的靈魂。

2030年5月20日。

從門縫里看,像是一個安靜的校園。

對面的樓房只有三四層,看著像教室,又像教堂,頂上懸著一口大鐘。這是一個晴朗的下午,偶爾習習的微風把教學樓下的綠茵吹得沙沙作響。

小艾就在樹蔭下,兩條腿交疊著,躺在長椅上,手里拿著一本綠色的大書。書上的字看不清,看著不像漢語,也不像英語。她的腿已經長了好長,站起來一定比我高了。皮膚曬得黝黑,簡單地穿著一身T恤和運動短褲。

我的小艾沒有學壞!

三兩個學生聊著天從右邊走來,我趕緊退到門后。那是兩個白人女生,和一個棕色皮膚的印度裔男生。一邊說一邊笑著,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可是一看他們就覺得好快樂。

小艾出國了?她是怎么出去的?我和她爸爸的積蓄可不夠她到歐美留學的。或者,她爸給她找了一個富婆后媽?還是她靠自己申請到獎學金的?

我從門縫里左右觀察這個校園:樹蔭四周的建筑看起來都至少有兩三百年的歷史了,古舊的磚墻上爬滿了藤蔓。遠處有一片綠色的草坪,草坪上有幾個學生奔跑著向對方投扔一種發著藍光的三角飛盤,拿到飛盤的人立即也從手上發出藍光,直到他把飛盤又扔出去。

校園里往來行走的學生,大都背上背著書包,手里還捧著書,看起來神情篤定,仿佛對自己的未來胸有成竹。而小艾就靜靜地躺在這個校園里讀書,偶爾翻頁,偶爾拿出手機,對著書拍照。

這是一個好學校!我感覺得到,小艾一定是靠自己的能力讀上的。如果我還活著,我一定會為她感到驕傲……

我連忙搜索口袋,希望能找出紙筆來??墒菦]有,我出門什么都沒帶。就在低頭的時候,我發現,我的雙腳、雙手都已變得模糊不清。我路過的地方,都零零碎碎散落著細小的碎片。

靈機一動,我撕掉一塊快要脫落的白色衣角,把手指點在上面試了試。小艾生日前我剛涂了珊瑚紅指甲油,用力一劃,就在白色衣角上畫出一道紅色的碎渣。

“小艾,無論遇到什么,你都應該永遠為自己驕傲?!?/p>

寫下這句話,我右手的食指已經短了一截,再往下寫就只有肉色的粉末了。在白色的布條上,看不太分明。

我又換了中指,在右下角畫一個笑臉,外面圈一顆心,落款“永遠愛你的媽媽”。

看著我這張不規則的“信箋”,猶豫了許久,最終還是把落款撕掉了。有前面的就夠了,或許等她三十一歲,哪怕四十一歲的時候想起來,再看看那張讓她快樂的笑臉,也能忘記許多煩惱。

寫完這張布條,右手已經變了形。我就左手拿著碎布,在門后等著。等到不遠處一個中國男生慢慢走近。

“你好!你好!幫個忙!”我用力拍著門。

男生走到門口,嚇了一跳,把頭上的耳機摘下來,上下四周地看。

“這兒!在這兒!電梯里!”我繼續拼命拍門。

他終于看到我從門縫里伸出的半只手,先是一驚。又很快如夢初醒一般,往后退了兩步,向我深深鞠了一躬,嘰哩呱啦說著完全聽不懂的話。

他不是中國人。

這是我最擔心的!我只能敲著腦門,在頭顱中接連不斷的“叮當”聲里,努力回想以前學過的英語,還有看過的日劇:“阿諾——”我把布條從門縫伸出去,“Aletter……”

男生認真地看著我,表情中仍有驚恐。

“Thegirl,”我指向長椅,請他幫我送信。他也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向長椅。

長椅上是空的,沒有girl。

一定是我剛才琢磨英語的時候,小艾起身走了!她去哪兒了?草坪上、教學樓、還是樹蔭后面?我從門縫里左右移動,四處尋找。那個男生突然開口說:“Yourletter……”

我低頭一看,珊瑚紅的字已經化進白色布條,糊成一團,而且布條的邊緣還在不斷紛紛掉落。

男生看著我,仍然弓著腰,隨時準備鞠躬。

從2030年往后,每走一步,我都可以感覺到,我的腳趾被踩碎一點兒。磨在地板上,就像粉筆中的石頭劃過黑板。沒有聲音,而那種刺痛卻可以從腳心直接傳到耳根,仿佛有一百根一千根粉筆同時在耳邊的黑板奮筆疾書。

小艾之后幾乎都沒有再過生日。只在2040年捧著一束百合拍了一張照,那是誰送的,也看不出來。

2041年5月20日。

一個穿白色棉長衫的女孩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匆匆走過,頭上還帶著白色的小船帽。這是醫院!

小艾披散著頭發,背朝門廊坐著,那個山羊胡男人坐在她旁邊,一身黑,把小艾的一只手握在兩個手心,“醫生都說了,不會痛的?!?/p>

小艾一言不發。

兩人沉默了很久,男人又輕輕地說:“不要多想,這跟你媽不一樣,算不上放棄孩子?!彼闹讣獠粩帱c著小艾的手背,好像在講課,“讀博是你自己的決定,少則五年,長的話可能會拖到十年,怎么會有時間照顧小孩……”

小艾低著頭,仍然不說話。

我轉身,靠到門背后:什么都明白了。小艾三十一歲流著眼淚來找我,是為了這個!

門突然開了。

門口站著一個人。

“周老師?”

“你怎么這樣糟蹋自己!”他蹲下身,從門里門外撿起地下的碎片,放進帆布背包。

“你怎么在這兒,周老師?”

“我到處找你,”他捧起一把馬賽克,把背包塞得滿滿當當,挎到背后,走進電梯,“我帶你去一個地方?!?/p>

“什么地方?”我感覺得到,自己的臉已經千瘡百孔。

我跟著周老師,回到了2023年6月18日20點01分23秒。

那是一張光線灰暗的照片,大部分是我們家廚房深灰色的廚房地板,只有一只小艾的粉色HelloKitty拖鞋在左下角,也是模糊不清。一張錯手按下的照片有什么可看的?

“你不要不知好歹!”小艾爸的聲音仿佛從夢中傳來。我在2023年5月20日19點16分55秒——他不發聲的時間里待了太久,已經忘了他的聲音如此令人惡心,“我辛苦出去賺錢養家,你就做個飯帶個娃,還要一天到晚發神經!”

“我就做個飯帶個娃?你曉不曉得帶個娃兒要費好多心血?!”我不敢相信,在一個月以后,我會像個發瘋的女人,在廚房里大喊大叫。

“你看看你像什么?蓬頭垢面,不光是黃臉婆,還是個潑婦!你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跟周老師的那點兒勾當!”

“你胡說八道!胡說八道!這日子沒法過了!”一陣碗筷落到地上摔得粉碎的聲音。一片白色碎瓷飛濺到電梯門口。

“不過就離,離了你什么也別想帶走!”

小艾一邊哭,一邊含含糊糊地說著什么。

我在電梯里渾身發抖,我可以聽見身上的碎片叮叮當當相互撞擊。我想控制自己,卻抖得更厲害了。肩膀上的碎片一點兒一點兒散落到地上。我把碎片拾起來,放回到肩頭,我要狠狠甩他兩巴掌!伸出兩張半邊手掌,拼命把電梯門往兩邊推。門一點兒也沒動,只是手掌被我用力擠成了碎片,紛紛往地上掉。我又伸出胳膊,往兩邊抵。右邊的胳膊,整個掉到地上,摔碎了。我又往左邊抵。

周老師把我扶住,我頭發的碎片滾到他身上,他的肩膀胳膊全都染黑了……

電梯門又一次打開,是一個不知多久之后的車站。一個老婦人站在門口,穿一身翠綠色的麻布長裙,臉上微微笑著,魚尾紋從眼睛兩邊散開,大概五六十歲的樣子。年過半百,眉眼喜悅,好像有藏不住的好事要說。她的右臉(不對,應該是左臉)上有一塊凸起的老年斑,和小拇指尖差不多大。

“她是?”我望向周老師。

他眼里含淚,對我點了點頭。

“我還活著?”我捂著胸口,用眼神問她。

老婦人——2041年5月30日的我——在靜默的車站里展開雙臂。我搖搖晃晃地走向她,左臂“嘩”的一聲墜地。她一下把我擁入懷抱,好溫暖好柔軟,像小時候受了委屈,媽媽抱著我,眼淚就止不住往下掉。在她的懷里,我整個人漸漸融化,變成一顆一顆晶瑩剔透的珠子,落到地上。沒有聲響。

此刻,你已經變得不同,還會生出好多個我來,真好。

【責任編輯:艾珂】

編后語:

對女性來說,母親的角色常常讓她們主動或被動地忘我。這樣的忘我犧牲也確實值得歌頌。但換個角度,女性也應該是一個個獨立個體的人,而并非社會化的符號,世界本不完美,又為何一定要求她們完美無私?這個故事里的媽媽和女兒兩代女性都并非“完美的她”:一個沒有爭到孩子的撫養權缺失了孩子的成長,一個為了事業放棄妊娠;但她們的境遇與選擇都是個體化的人真實的一面。人生的每一刻都面臨著不同的選擇,其實只要沒有觸犯法律,經過慎重思考并愿意承擔后果,那么所有選擇都值得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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