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露露 蘇濱 任皓宇等
白樂夫、嚴斐德、紀瑞德、傅拉都、戎格曼、甘揚道、富華德……在貴州省貴陽城外的國際援華醫療隊紀念碑副碑上,鐫刻著48位外國醫生的中外文名字,訴說著抗日戰場上一個“白求恩”群體的故事。
20世紀三四十年代,幾十位外國醫生從世界各地奔赴中國,加入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他們見證、參與了中國人民抗日戰爭的偉大勝利。像白求恩一樣,他們中的一些人把生命永遠留在了這片為之奮斗的土地上。
2016年6月,習近平主席在對波蘭共和國進行國事訪問前夕,在波蘭《共和國報》發表的題為《推動中波友誼航船全速前進》的署名文章中,提到了傅拉都、戎格曼等波蘭友人不遠萬里來華,為中國抗日戰爭提供醫療支援的故事。
他們的名字,他們的貢獻,中國人民永遠銘記。
“西班牙醫生”稱謂的來歷
“我姓白,白求恩的白。”幾十年后,在德國小城迪爾哈根,當年的“西班牙醫生”之一、羅爾夫·貝克爾的回憶從自己的中文名字“白樂夫”開始。
說起來,這兩位“白醫生”是國際縱隊的戰友。1936年,西班牙內戰爆發,來自世界各國的4萬多名志愿者組成國際縱隊,與西班牙人民一起反抗法西斯勢力。加拿大醫生白求恩和德國醫生白樂夫皆在其中。
1939年4月,西班牙內戰以左翼共和政府的失敗告終。然而,反法西斯的戰斗并未結束。得知國際醫藥援華委員會準備組織醫生去中國支援抗戰,白樂夫毫不猶豫地參加了。
1939年5月20日,白樂夫與奧地利醫生嚴斐德、捷克醫生紀瑞德登上從英國利物浦出發前往中國的貨輪。3個月后,還是在這個港口,保加利亞醫生甘揚道、奧地利醫生富華德等4位醫生也踏上了去中國的行程。其后,還有傅拉都、戎格曼、肯德……
在船上,甘揚道等4位醫生留下了一張照片。黑白照片上,每個人的臉龐都綻開笑容,他們相信即將踏上一條正義的道路,希望在這有戰爭困難的時刻,以醫生能做的方式援助中國人民。
“前后共有21位參加過西班牙內戰的外國醫生來到中國支援抗戰。”多年來一直在追尋這些醫生足跡的旅美科學家夫婦鄒寧遠、倪慧如告訴記者,這些醫生大都是共產黨員,來自德國、波蘭、保加利亞、奧地利、羅馬尼亞等國。來中國時,他們中年齡最小的27歲,最大的已經64歲。
在香港中轉時,他們被媒體稱為“西班牙醫生”。“其實他們中沒有西班牙人。只是因為他們大都參加過西班牙內戰,所以被稱為‘西班牙醫生。”鄒寧遠說。
一些人把生命
永遠留在了這里
出貴陽往東南2.5公里,即是圖云關。這里是貴陽的南大門。抗戰期間,貴陽作為后方和戰時重要的交通樞紐,大量國際援華物資和人員經這里轉運。
中國紅十字會救護總隊就設在圖云關的山谷里。一條公路從兩山中穿過,公路兩邊的山坡上,有一排排草房。這便是紅十字會所在地——戰時中國最大的醫學中心、戰場醫療救護隊伍的大本營,也是外國援華醫生們的目的地。
圖云關條件艱苦,外國醫生們與中國醫護人員一起,住茅草屋、睡竹板床、吃糙米飯。他們在迅速適應中國生活的同時,也想盡辦法履行戰地醫生的職責。他們提出在前線設立流動醫療隊,要盡一切可能靠近戰場。因為“離戰場越近,越能救治更多傷員”。
經過爭取,醫生們到前線去的要求被批準了。在貴陽時,每位外國醫生都給自己起了個中國名字。帶著新名字、助手和大批醫療器械,他們被分成不同小組,奔赴前線。這也是中國紅十字會第一次直接在前線地區執行任務。
前線工作環境極端艱苦,病房、手術室十分簡陋,藥品和醫療器械供應也成問題。一把小刀、幾把鉗子,往往就是一臺手術的全部器械。盡管如此,援華醫生們努力救治傷員、撲滅疫病、培訓軍醫:羅馬尼亞醫生柯讓道(又名柯烈然)用石灰和硫磺調制成經濟涂劑,先后治愈了大量疥瘡患者;奧地利醫生嚴斐德就地取材建立“竹子醫院”,用竹子搭起簡易手術室和手術臺;德國化驗員孟威廉在缺乏自來水和器皿的情況下,自制實驗器材,取得化驗工作重大進展;奧地利醫生富華德在軍營里推廣注射疫苗,舉辦衛生講習班,就如何進行包扎、如何急救,對前線人員進行培訓……
“日軍不能順利地占領湖南常德,在失望之后,就發動毒菌戰,加諸常德。”奧地利醫生肯德在激憤中寫下《鼠疫橫行在常德》,建議迅速行動,一方面殺鼠,另一方面為市民注射疫苗。整個1942年,肯德與中國同事都在與鼠疫搏斗。直到當年年底,常德鼠疫終被撲滅。前線發電報為肯德請功,稱其“惠我傷患,晝夜辛勞”。
同年3月,廣西暴發鼠疫。英國女醫生高田宜報名去前線作戰,卻因為行前注射疫苗引起并發癥去世。同事們把她葬在圖云關紅十字會的小墓地里,墓碑上刻有她的中英文名字,還種下了一棵松樹。
羅馬尼亞護士柯芝蘭因感染傷寒,犧牲在云南建水前線;奧地利醫生王道因積勞成疾,在抗戰勝利前夕犧牲在重慶……像白求恩一樣,一些外國醫生把生命永遠留在了這片為之奮斗的土地上。
把醫療器材和藥品
作為“特殊黨費”
來中國前,這些醫生本計劃直奔中國西北,參加八路軍領導的抗日戰爭。
1939年抵達貴陽后,白樂夫和嚴斐德曾去重慶找周恩來,希望能去西北參加抗戰。當時,所有的進步人士,尤其是青年,都把目光投向延安。在國共合作抗日的背景下,周恩來對兩位醫生說,只要是在中國,在哪里都是一樣幫助中國人民的抗日戰爭。
當年年底,白求恩因手術感染而犧牲,捷克醫生紀瑞德接到緊急任命去接替白求恩的工作。“他在白雪覆蓋的太行山上走了60多公里,兩次穿越黃河,但最終仍因遇到阻撓未能抵達解放區。”鄒寧遠說。
雖然一時無法前往西北,這些共產黨員卻始終關心解放區的情況。波蘭醫生傅拉都是來華外國醫生的負責人之一,他中文講得好,經常與八路軍貴陽交通站聯系,把他們募集到的醫療器材和藥品作為“特殊黨費”送給八路軍。
抗戰勝利后,一些外國醫生陸續回國,白樂夫、嚴斐德、柯讓道等人則受聘于聯合國善后救濟總署,留在中國繼續當醫生。
“他們是真正的
白求恩式的醫生”
2015年,在國際援華醫療隊紀念碑下,舉行了一場盛大的紀念活動。德國醫生孟樂克的兒子羅伯特一一念出紀念碑上父輩們的名字,由衷感慨:“看到中國人民將他們的名字刻在紀念碑上,作為后輩,我們非常自豪。我們感謝中國人民,感謝他們未曾遺忘父輩們的作為。”
羅伯特開始收集父輩們在中國參與抗戰的故事。2018年,《1937—1945,國際醫療隊在中國》一書英文版出版。“父輩的作為,即使在當下來看,也有現實意義。當年世界人民共同抗擊日本軍國主義和德國法西斯,展現出崇高的國際主義精神。當下,我們仍應促進國際合作,以克服可能遇到的種種挑戰。”羅伯特說。
106歲的抗戰老兵宋鴻基,當年曾親身參與圖云關救護工作。在他的記憶中,這些不遠萬里來到中國,救死扶傷、支援中國人民正義事業的外國醫生,“是真正的白求恩式的醫生”。
國際友人愛潑斯坦是最了解這批外國醫生的見證人之一。他與醫生們的友誼始于1939年,其后經年不斷。他能說出每個醫生當年的相貌、特征,也了解每個人離開中國后的情況和歸宿。他為他們寫下文字:“無產階級的國際主義和人民的友誼不是抽象的,而是強有力的振奮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