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日并不方長

李暢

太陽的形狀多種多樣，有的被樹枝雕刻，有的被西風撕扯，有的被我們踩在身后。幾乎聽不見太陽的聲音，只能看見她輕輕拾起掉落的星火，一圈又一圈圍著那矮矮又高高的山頭打轉，也踩著我們的頭頂又被我們踩在腳下。太陽就是輪回的形狀，邊角并不平齊，離近了還能看見放肆的火苗，支離破碎地想要掙脫太陽的束縛。也許就是這些，碎成了一塊塊光影，掉在了樹葉下頭。

時間又或者是時光就踩著這一塊塊光影般的細小陸地，偷偷摸摸跑到了前頭，將那根跳繩扯成了晾衣繩，將那根鐵圈扯成了花架，將那根竹馬扯成了不大不小的房梁。太陽沒有變老也沒有變瘦，只有那塊時光隨著樹影的淺淡愈發的斑駁，直到眼睛模糊，將地平線和太陽融為一體，花草樹木化作纖毫，東風不再緊趕西風，北水不再跨渡南水，暖流不再融化寒流。太陽照舊東升西落，時光照舊踩著樹影，你和我依舊站在赤道的兩邊，同向而行，沒有起點，也沒有終點。

你和我都不清楚這流連的起因，只知道自從太陽升起就應該站在那里，你踩著我的背影，我看著你的后背，距離被太陽縮小又放大，唯一不變的是腳步或快或慢，都不會讓這場相伴并列而行。

每當太陽升起或者消沉，總以為下一秒就會相遇。太陽未曾許諾，你我也皆知都是空想，卻終是忍不住構想來日怎樣。是否有豆芽冒出尖角，是否有蓮子去了蓮心，是否有秋雁叼回菱角？誰對誰的承諾是少年花色好，白頭偕老？誰對誰的期許是碧云黃葉地，翁媼催好？你曾計算過流云長短，落水斤兩。我也曾數過月落幾何，山丘升降。而流水注定分割兩邊，就像赤道注定成為中線，決定日頭短長。你我，依然站在兩邊，沒有直徑，到不了圓點。時鐘會走一個大圓也會走一個小圓，一個個圓重復又輪回，重重疊疊，被太陽剪成各種形狀，鋪在樹下，還被我們錯當成枝椏的縫隙，變成對比樹影的背景。

我們是否牽過手，是否是當時也從起點妄想天荒地老，是否不知白頭何意？只是傻笑，以為時間也無過往。時間確無過往，只是單純地往前走，趕老了你也趕老了我。然而我們卻有太多過往，歡笑、爭吵、痛苦又擁抱，笑的時候便只有笑，哭的時候只剩下了哭。好的時候不會想到壞，壞的時候滿眼都是壞。于是才有了你站在那，我站在這。

并不是沒有回頭過，也不是沒有相遇過，只不過擦肩而過的瞬間被對立的磁場推開，為了安靜的生活彼此默契地選擇了安全距離。或是你在前，或是我在前，總像是冬天趕著春天，春天趕著夏天，不管什么輪回，不管什么往復，只是憑借著當初的一點點回憶繼續著當初的來日旅程。

星河墜落，花草層生，流水向東，你我向左。

歲月走了那么遠，你在時間的維度里碰壁，走到哪里了？有沒有回到曾經去過的空間，再見一面那個聽什么都會流淚的女孩，看她展開那雙透明翅膀，堅定地碰壁再向前。是啊，碰壁又向前，只是為了曾經許諾過的遇見。我們也許都曾放棄，但是也都堅持，不敢說天荒地老，只能說等待無緣。

我在等待過后看見陽光，看見的不是希望，是灰敗，竟然天都亮了，你還沒有回來。

趁現在尚是現在，暫且留住那一絲回憶。雖是懷念，卻已不是留戀，只是在閑暇的時光里，偷偷地用回憶填補時光。

在你我都還小的時候，不記得具體年歲，無所顧忌，年幼不怕一切流言蜚語，只是打打鬧鬧，你追我趕。少年嬉戲是真的天真無邪，心無旁騖。一年過去了，兩年過去了，在春天某個時候，情竇初開，怦然心動，恍惚間明白，原來一切都不是偶然，而是早已注定，冥冥中自有定數。窗外飄著朦朧的細雨，正好可以掩蓋了心事，卻遮不住桃花般的雙頰緋紅，趕緊低頭看書，怕是別人瞧去了心事。春天再美，也只是轉眼一瞬。

我們走在蹺蹺板上，不斷的平衡，卻難以看見對方。我仰視你，俯視你。你仰視我，俯視我。不論如何，我們在一塊木板上，有了交接點。我們錯過眼神的交匯，尋找新的秘籍，隨著春夏的影印，你我也更加明白曾經只是過去。

怎樣的年少如花，怎樣的意氣風發，怎樣的小兒女心事？我在你的面前，在你的心底，一點一點去交織我們得以相見的歲月，一寸一寸去填埋我們分離的空隙。不遠不近，不近不遠，你在我左邊，我在你右邊。我被清風拂起的頭發拂過你的眉眼，一切都順理成章，如此美好，安靜的讓我不忍打擾，似乎一切，似乎是這永遠的一切。木棉樹開滿大朵大朵的紅花，如我心欣喜到極致。心里鼓著風，藏著秘密，卻又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

風吹著，云飄著，古巷大院，濃郁的樹蔭下，一張石桌，幾個石凳，我們趴在石凳上，玩著石子。我扎著羊角辮，你留著太陽頭，你拉著我的手，沿著大路跑著看火燒云。那是我從小到大見過最美的火燒云，大片大片，紅彤彤的，布滿整個西半天。沉醉癡迷，不停的驚嘆。我們停在路口的那座小橋上，看火燒云越飄越遠，那些日子也越飄越遠。多年以后，只有我一個人看火燒云，卻再也找不到那座小橋。

春光乍泄，夏日葳蕤，秋風蕭瑟，冬雷殷殷。當一縷輕煙和著微風游離于天空與大地之間，某種說不清楚的悄然來回交織，聚成一朵朵輕搖微蕩的云彩。我們扯著云彩垂下的兩邊，當做秋千，是幾乎要靠近的平行線，卻又隨著起飛的瞬間，回到各自的原點。

終于，你還是選擇離去，我也只能選擇忘記。來日并不方長，此生應該早些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