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目光，是回家的方向

文海 蓮

樹上的小鳥啾啾地叫著，清脆、悅耳、動聽，如同一首首童謠。我興奮地跑向院中，陽光真好！暖暖地照在樹枝上，閃著銀色的光。那些乳白色的花，迎著陽光怒放。團團花霧隱現出朦朧的詩意，精巧的葉子依偎著，似乎想對花們說些什么。我摘下一朵花細細端詳，柔嫩的花瓣多像兒時的自己，羞澀、靦腆、乖巧，鮮艷的花蕊緊貼著花瓣，如同兒時的自己貼緊母親的胸懷。

記憶中，母親喜歡繡花。門簾、窗簾、枕套、鞋墊……留下母親繪畫的天賦和青春的印記。她先用圓珠筆描出紋樣，比如：牡丹石榴、鴛鴦戲水、孔雀開屏、格桑花、紅梅、月季花……然后再一針一針地縫上去。后來，我受母親的影響，開始了繪畫之旅。

屋里傳來笑聲。我扭頭，見王奶奶和母親戴著老花鏡，瞇著眼睛剪窗花。窗戶大開著，微風吹動著白發，她倆呵呵地笑著，笑聲回蕩，驚動了樹上的小鳥，它們飛行成一條弧線，棲落到雞窩上面。王奶奶和母親盤著腿，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紅色的紙片變戲法似的，兩條悄悄說話的魚、一對飛翔的鳥兒、一串紅燈籠、兩個圓圓的福字，小小的碎片從她們蒼老的手指間滑過，演繹成一幅幅精致的圖案。我看見母親不再年輕的臉上，飄浮著寧靜、祥和的皺紋，那是歲月留下的印痕。她慈祥的臉上流露出淡然的神色。青春易老，母親昔日的靚麗倩影早已不復存在：曾經的兩條長辮子，隨著我的成長漸行漸遠；一雙漂亮的眼睛，告別了美麗時代；那雙勤勞智慧的手，創造過無數奇跡，也難逃歲月的輪回。

我忽然內疚。母親為我操勞了一生，付出所有，而我總是以忙為理由，很少回家。幾十年的時光就在母親的牽掛中流逝了。我除了偶爾回家看看之外，還能為她做些什么？

這個醉人的季節，花香滿枝頭。母親就像院中的樹，經營著平凡的人生。最美的花絮撒落在惦念我的日子里，樹上的葉子如同母親魂牽夢縈的雙眼。無數次，她站在路口，翹首遙望過往的汽車；無數次，她掰著手指，盼著節日……每次臨別，她都說，放假再回來。一雙期待的眼睛，久久地注視著我，直到我點頭說，放假肯定回來。她孩子似的笑了，我的耳畔又響起了一大串叮嚀……

母親，無論我走到哪里，你的笑容都會出現在我的夢中，而你的目光，永遠是我回家的方向。我和你，所有的光陰故事，記下回憶、祝福、念想。你的白發，讓我想起以往的歲月。上數學課畫小人，畫女同學的小辮，畫男同學的書包，畫老師的眼鏡。放學后不回家，坐在河邊，看河水往哪個方向流，看波紋蕩漾，聽光滑的石頭沐浴在水深處細語，聽來自大自然的心聲，哦，水草搖曳，映出鳥的倒影，我打開畫夾……時光流轉，一切可以遠去，一切可能改變，唯有母愛如水，唯有母愛長久永恒！

院中的樹，茂密的葉子泛起綠色的光暈，遮住枝條。葉片婆娑，輕柔細語，好像母親深情的囑咐。開在樹上的花，宛若母親慈愛的目光，網住“兒行千里母擔憂”的心事。我曾經在月夜欣賞過樹的影子，影子像一幅幅黑白畫，鑲嵌在地面，只有風吹過，影子的顏色才會悄悄由紫轉黃，隨后幻化為月牙的造型。這時候的我，恍然如夢，沉醉于思鄉的情結之中。

王奶奶和母親把剪好的窗花貼到窗玻璃上，有平安是福、喜鵲登梅、花好月圓，有大紅燈籠、蓮花盛開……

小鳥們歡快地起飛，興奮地棲落到窗臺上，歪著頭望著花盆中的花，啾啾、啾啾，響起輕柔的音樂之聲。湛藍的天空，兩朵情侶云，一前一后，緩緩游移。鄰家的幾個孩子在街門口放飛風箏，他們拽著手中的線，嬉鬧著，奔跑著，五顏六色的風箏穿梭于云朵之間，歡樂的笑聲回蕩在巷口……我的心仿佛回到了童年，那份久遠的快樂和放松，那份久遠的純真和甜蜜，開始在滿眼的絢爛之間復活。

溫暖的陽光照進廚房，年邁的母親坐在灶火前，手腕上的鐲子閃出弟弟的笑臉。母親說弟弟最疼她，舍得給她花錢。我趕緊取出給母親的禮物，母親驚喜地睜大眼睛，望著我新出版的書，說：“啥時候寫寫我？”我搖頭。母親嘿嘿笑，銀發閃亮，我眼中的老母親，最漂亮。飯香飄來，鍋臺上，擺滿我愛吃的家鄉菜……

如今，母親再也看不見我憂傷的面容，聽不見我想念她的聲音，偶爾在夢中，也只有在夢中，能看見她牽掛我的淚眼，還有那把我彈了好多年的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