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唯我多情

○桃李春風

夏日，我能想到最愜意的事就是黃昏時坐在屋前的臺階上靜靜地看書。

彼時，小院清涼，光陰靜謐。攤開一本書，把自己融進去，就好比窺見了一個人的情事，總忍不住一頁一頁地翻下去，早已忘記自己置身于何處了。雖是如此，卻總也惴惴不安，怕被意外打擾了這難得的靜美時光，也擔心一氣讀完了就再也找不到那么純凈唯美的文字了。那種心情就好像一個躲在角落里偷吃糖果的小孩兒，一邊貪婪的吮吸著那點獨享的甜蜜，卻又舍不得一下子咀嚼下咽了,惶恐著，忐忑著,也溫潤著。于是，一本書翻來覆去不厭其煩地看，看序，看跋，看裝幀設計，看書簽插圖，看隱藏在字里行間作者的影子，體會一本書帶給自己與心靈的對峙，情到深處，似乎聽見暮色跌落在書頁。

平時買的書很雜，多半是那種老舊的版本，其中也夾雜著一些顏色發黃的線裝書，吸引我的不只是浸染歲月痕跡的茶色，更是扉頁上留下的些許落款小記，我甚至感受到了原書主人纖細的手指劃過漢字的溫度和頁面折射的雙眸。

我的書房里，臥室中，以及床頭上堆滿了這些年辛苦淘來的圖書，也從來沒有產生過書滿為患的憂慮，它就像一片沼澤一樣讓我深陷其中，難以自拔。倘若睡前不讀幾頁書消夜，心里就覺得空落落的，總認為虛擲了光陰。

有段時間，宿舍里的枕頭和幾本舊書被老鼠咬了，弄了一床碎片，心疼的一時無法入睡，索性就以書作枕，倒也十分安然。

李易安說：“枕上詩書閑處好，門前風景雨來佳”，門前的風景的確在雨季來臨時刻最美，屋檐雨滴懸落，疏雨浸潤光陰，一本書讀到攝人魂魄，深情入骨，已是潸然。尤其偏愛詞人蔣竹山《虞美人》中“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那些扣人心弦的金句，有一種說不出的愴然。

當那如織如煙的雨幕把所有的瑣碎煩惱擋在了小窗之外，一個人獨自依靠在床頭，可以什么都不去想，什么都不去做，心安理得的把自己放逐在文字的曠野里。那是一個落魄者的癡心堅守，那是一個孤獨者的精神寄托，更是一個淡薄者的世外田園。

清代紀曉嵐的書齋有一則題聯：“書似青山常亂疊，燈紅如豆最相思。”真的好懷念那一燈如豆的少年時代，當讀書至夜靜更深、星月打烊之時，自身恍若被歲月遺棄之人，驀然看見只有那流淚的紅燭默默相伴，內心深處會油然涌出一種莫名的情愫來。

這世間，唯我多情。文字是有靈性的，我相信鐘情于文字的人，文字絕不會辜負他。

無須憧憬“賭書消得潑茶香”的生活樂趣，不必艷羨“紅袖添香夜讀書”的繾綣柔情，我更甘心于做一個“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的農人，親近稼穡，不離書香，在慢的光陰里，隨季節流轉，忙時耕種，閑暇讀書，心間播半畝花田，萬物美好，我在中央，惟愿余生不再被人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