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飲
無人機殺人的場面近年來頻頻出現。
從年初伊朗名將蘇萊曼尼遇到美軍無人機定點射殺,到法赫里扎德被遠程遙控的機槍擊中身亡,為什么如此定點清除行動總是針對伊朗?當然,在今年世界各地所發生的局部戰爭中,無論是亞美尼亞和阿塞拜疆在納卡地區的沖突,還是在并未完全平息的敘利亞戰事中,都出現了各種無人機殺人的局面。
有評論認為,戰爭形態已經出現重大變化,在無人機擔負射殺的表象后面,是衛星導航網絡、密級程度更高更快的通信指揮系統在發生著作用。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新矛已利,盾將何求?
剛遭到槍擊的時候,法赫里扎德也許以為車子出現故障或者撞車了——畢竟這是行駛在阿伯薩德地區,是伊朗境內,靠近首都的地方,能出什么大事呢?法赫里扎德顯然大意了,他開門下車,可能想去檢查一下車況。此時此刻,一梭子彈打來,法赫里扎德連中數槍——法爾斯通訊社最初的報道稱,他被射中三槍;12月4日,在伊朗媒體播出的一段視頻中,法赫里扎德的兒子們表示,父親當天中了4到5槍。法赫里扎德的保鏢飛身過來擋子彈,也中彈倒地。而沒有走出車門的法赫里扎德之妻,毫發無傷。
片刻之后,距離法赫里扎德150米之外的一輛尼桑車自行爆炸——原來,之前的子彈是從這里射出。中彈的核科學家被送往德黑蘭一所醫院,終究不治身亡。
11月30日,在法赫里扎德的葬禮上,伊朗國家最高安全委員會秘書阿里·沙姆哈尼表示,伊朗的敵人20年來一直在尋找機會刺殺法赫里扎德。伊朗情報部門襲擊前已收到法赫里扎德近日將成為襲擊目標的信息,但敵人使用了全新的、專業的手段,暗殺過程非常復雜,暗殺行動通過電子設備進行,襲擊過程沒有武裝人員在現場。
法赫里扎德被殺,與今年1月3日被刺身亡的伊朗少將蘇萊曼尼相比,有幾點異同。
首先,蘇萊曼尼被殺的地點是伊拉克首都巴格達國際機場,而法赫里扎德被殺的地點是在靠近伊朗首都德黑蘭的阿伯薩德地區。對于伊朗來說,巴格達是外國,且有伊拉克政府軍、美軍、庫爾德武裝,以及伊朗支持的什葉派民兵“人民動員組織”。如此復雜的局面下,作為“圣城旅”的最高指揮官,蘇萊曼尼前往巴格達,可能各方都掌握了信息量不同的情報。而法赫里扎德之遇刺,地點在伊朗本國境內,且是在靠近首都德黑蘭的區域。如果在這個地方都會被無人武器刺殺身亡,確實顯示了伊朗的對手對其國家安全有致命挑戰。
其次,蘇萊曼尼是被無人機發射的“地獄火”導彈擊中身亡的,而法赫里扎德遭遇的是機槍。可以對比下無人機殺人和遙控機槍殺人的區別。美軍無人機射殺蘇萊曼尼的行動,“地獄火”導彈直接摧毀蘇萊曼尼車隊,直接殺死8人,其中包括“人民動員組織”副指揮官穆罕迪斯將軍。在伊朗方面宣稱法赫里扎德遭遇遙控武器射殺后,筆者注意到,國際上對此說法,是有爭議的。有一些專家認為,如此行事,“難度太大,技術不成熟,事實不可信,完全是杜撰”。甚至有人寧愿相信是一堆以色列和伊朗本地的槍手圍著法赫里扎德的防彈汽車打了一通亂槍,打死了這位核物理專家。軍事專家宋忠平并不認可此等評論。他說:“問題是既然是防彈車,法赫里扎德怎么能被亂槍打死呢?為什么法赫里扎德的座駕也原地不動等著挨打,法赫里扎德的其他安保人員第一時間都被打死了?這簡直不可思議。”在宋忠平看來,法赫里扎德大概率還是被遙控機槍打死的。“這并不是一種新技術,早已有之。”宋忠平說,“早在2010年,韓國軍隊就在朝鮮半島非軍事區韓方一側,試驗部署配備機關槍的機器人哨兵。這種機器人哨兵型號為“SGR-1”,可用于探察、警告進入非軍事區韓方一側的人或物體,并予以壓制性火力打擊。機器人哨兵配有紅外探測器和音視頻通信系統,能夠即時探察潛在威脅并向指揮中心控制人員報告。控制人員如果無法通過機器人的音視頻通信系統確認對方身份,可以下令機器人使用機關槍或40毫米口徑榴彈自動發射器向進入者開火。”與韓國裝備的機器人哨兵相比,在宋忠平看來,這次暗殺法赫里扎德的行動,是全球最牛的兩大情報組織合作的產物,除了情報準確以外,未必會使用特別先進的武器,甚至無需機器人哨兵,僅使用早已技術成熟的遙控機槍即能達到目的。
再次,蘇萊曼尼被殺時,“死神”無人機一看便知是美軍的裝備,美國也第一時間承認是美軍干掉了蘇萊曼尼。而刺殺法赫里扎德時之所以沒有采用無人機,在宋忠平看來,也是因為如此一來,殺人者可以逃避責任。避免被發現誰是真兇。從尼桑車自爆,也可以看出,這種暗殺手段,有點恐怖襲擊的意思。“避免車內人員‘露臉涉險,遙控武器站多采用有線傳輸方式傳輸,確保抗干擾能力、可靠性、安全性。遙控機槍則是一種安裝在支架上、可以遙控射擊的機槍。這種無人武器可以在戰斗前被固定安裝好,并具備簡易火控系統,遙控機槍的操作員可以在很遙遠的地方用無線方式控制機槍,瞄準要打擊的目標,精準度極高,殺傷力很強。”宋忠平說。
從哪里遙控也是一大焦點。伊朗方面稱,暗殺法赫里扎德的方式,是通過衛星通信遙控指揮尼桑車。“其實衛星通信是無線通信的一種,美軍和以色列早就利用美軍大量高速高頻帶軍事通信衛星打造戰場數據鏈,美軍可以用衛星通信解決高速無人機千里擊殺目標的任務,對于這類地面慢速目標的遠程打擊就更是不在話下了。”宋忠平分析道。
總體來說,比較刺殺蘇萊曼尼的方式和刺殺法赫里扎德的方式,可以看出,刺殺方為了達到不同的目的,選用了不同的武器系統。
在蘇萊曼尼被殺以后,時任美國國防部長埃斯珀聲稱,“游戲規則已經改變”。當時,有媒體評論認為,對強者來說,可能已不需要出動大規模地面部隊,也改變了伏尸百萬、血流漂杵的戰爭模式;但對被打擊的弱小一方來說,意味著更不可預測的攻擊,更冷血殘酷的殺戮。
確實,單以行刺來說——在古代,想要刺殺誰,譬如荊軻刺秦王,必須近身搏斗,用的是短劍;在近代,塞爾維亞人刺殺斐迪南大公,用的是手槍,距離也不能太遠;現如今,殺人于無形的AI無人機,誰知道會從哪兒冒出來?
如果強者能動輒采用無人武器進行斬殺,一旦判斷錯誤,將會嚴重沖擊戰爭倫理。即使是高度智能化的無人系統,是否能對戰場上瞬息萬變的局勢做出瞬間反應?對已受傷失去戰斗能力或被剝奪武器、主動放下武器的敵方人員進行識別?又如何對對手的真正意圖給出回應?特別是在遇到敵人以平民為掩護實施襲擊時,如何準確地加以區分,并精確實施攻擊?
2020年1月4日,在伊拉克巴格達,哀悼者舉著伊朗伊斯蘭革命衛隊下屬“圣城旅”指揮官卡西姆·蘇萊曼尼的畫像參加送葬活動。
一旦判斷錯誤,就會濫殺無辜。這將嚴重挑戰國際人道法要求的“無論何時均應在平民和戰斗員之間,在民用物體和軍事目標之間加以區別”,以及戰斗員不再從事敵對行動或放下武器時即應停止攻擊的區別原則。
2010年,駐阿富汗美軍與塔利班武裝在阿南部激戰時,美軍內華達空軍基地的軍事人員利用無人機鎖定3輛公交車。當時,這三輛公交車正駛向交戰區。在經過長達3個半小時的跟蹤監測與分析后,美軍無人機操作員判定車隊是在向塔利班提供支援,并實施了攻擊。但事后證實——車內并非武裝分子,而是包括婦女和兒童在內的平民。
根據美國布魯金斯學會估算,美軍在阿富汗戰爭時使用無人機在巴基斯坦西北部地區打擊恐怖分子的行動中,死亡的平民與武裝分子比例高達10∶1。這種高附帶損傷率已經超出國際人道法的必要性原則,并嚴重背離“對軍事目標進行攻擊時,應最大限度地減少對平民和民用物體造成的附帶損害……”。
可以說,最近十年,無人機武器的各種水平——打擊精度、戰場生存能力、與有人武器的戰場配合能力等等,都有了長足的進步。然而,在精準打擊時能否做到不違背戰爭倫理?恐怕需要使用者慎之又慎。
雖然學界的理論家們還在探討無人武器是否更容易違背戰爭倫理,可擁有無人武器的一方早已迫不及待地將之投身戰場。
在蘇萊曼尼被刺后,有軍事專家表示,這仍只是一種行刺方式,而不是戰爭手段。軍事專家、遙感智庫研究員王世宇分析稱,不能從蘇萊曼尼遇刺,來認定“新戰爭時代”已經到來。他說:“判斷戰爭是否進入新的時代,要從它的技術、戰術、戰略上統籌考慮。我們人類的戰爭,從冷兵器戰爭到熱兵器戰爭,到機械化戰爭,到目前的信息化戰爭,不斷地演變,包括武器及武器的使用方法,與歷次人類的工業進程和軍事變革有很大的關系。當前,美軍在戰爭中武器裝備技術較為先進,但不能從使用的角度上就說進入了一個戰爭的新時代,應該說是開創了一種使用的新方法。無人機特種作戰定點清除是無人機使用的一個新的方法。”
但在今年9月,阿塞拜疆和亞美尼亞在納戈爾諾-卡拉巴赫地區(簡稱“納卡地區”)發生沖突時,在雙方發生自1994年以來最大的一場軍事對抗時,世人所見,則是雙方均動用了無人機,并較大規模、較深層次地投入到作戰中。特別是阿塞拜疆一方,多次出動無人機發射導彈攻擊亞美尼亞的坦克、裝甲車輛。素有“陸戰之王”之稱的坦克,在納卡戰場上眼看著成了鐵皮棺材。阿塞拜疆動用“哈洛普”自殺無人機空襲亞美尼亞S-300PS遠程地空導彈陣地,摧毀一輛導彈發射車的鏡頭,令人有種驚心動魄的感覺——畢竟,S-300導彈目前是許多國家裝備的主力防空系統。
可以說,最近十年,無人機武器的各種水平——打擊精度、戰場生存能力、與有人武器的戰場配合能力等等,都有了長足的進步。然而,在精準打擊時能否做到不違背戰爭倫理?
回看歷史。第一次世界大戰時坦克的誕生,使得英軍在索姆河戰役中如有神助,當時人們也在爭議——戰爭形態是否發生了變化。當二戰時,德國將軍古德里安采用坦克集群進行閃擊戰的時候,人們才發現——這根本不是個值得討論的問題,當新的武器系統誕生以后,必然會出現新式戰法。在人類歷史上,甚至也并不是只有類似機關槍、坦克這樣的大家伙才改變戰爭形態。譬如馬鐙的出現,改變了騎兵只能做小規模機動,擔任偵察、破襲任務的局面。
哈比無人機(IAI Harpy)是以色列的以色列航空工業公司(IAI)在20世紀90年代研制的,是可以從卡車上發射的, 可對雷達系統進行自主攻擊的無人機。
在納卡沖突中,已經出現無人機空中對抗的情況。前不久流出的一段可能拍攝于9月末、10月初的一段視頻可以看到,亞美尼亞軍隊的一輛俄制“驅蚊劑”-1機動式反無人機系統被阿塞拜疆TB-2察打一體無人機發射的導彈摧毀。
當然,地面防空系統倒也不是毫無反擊之力。視頻中還出現亞美尼亞士兵使用肩扛式地空導彈擊落一架“哈洛普”自殺無人機的鏡頭。
“之所以兩國頻頻出動無人機對戰,在于阿塞拜疆、亞美尼亞兩國空軍規模都非常小,且主力機型老舊,難以進行傳統意義上的空戰對抗。可無人機作戰的效果是顯而易見的。現代戰場空間正在被武裝無人機重新定義。”曾任美國國防部主管貿易安全政策的副部長斯蒂芬·布萊恩稱,“在納卡沖突中,雖然有相當多的無人機被擊落,但是在摧毀高價值目標方面,它們已經證明自己是成功的。”
目前來看,為了破解無人機戰術,一些國家正在謀求使用誘餌無人機作為“占據”對方無人機系統注意力的策略。為此以色列曾使用過其“大利拉”巡航導彈作為誘餌。目前希望做到的則是——找到更為廉價的替代方案。
總之,對于無人機這樣一個戰場新形態、“新矛”來說,它的出世,必然意味著對付它的“新盾”也會問世。畢竟,誰也不想等著挨打……
只是不知道,人類目前距離永久和平,是又近了呢,還是更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