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冬

在幾百萬年前的非洲草原上,一小群猿人手里拿著石塊和木棍,小心翼翼地接近一頭正在喝水的水牛。突然,一個猿人大喝一聲,其他同伴棍石齊下。水牛倒地死去了,而猿人們又有了一頓晚餐。同時,我們也可以想象另一個場景。幾個猿人在草原上行走,警覺地觀察著四方。突然,一只老鷹從天上俯沖下來,在大家做出反應之前就從一位年輕的母親懷里奪走了她的嬰兒。猿人們捶胸頓足,而老鷹則帶著它的獵物飛回巢穴,給自己的雛鳥帶來了一頓美餐。
這兩個場景,哪個更加接近真相?我們的祖先究竟是獵人還是獵物?幾百萬年前,由于氣候的變化導致森林退化,人類祖先不得不走出森林到草原上生活。這被認為是人類與其生活在森林里的類人猿親戚們分化的關鍵時刻。傳統觀點認為,在草原上,猿人們很快過上了狩獵者的生活。根據這種理論,成為獵人是人類祖先演化為人類的決定性因素。作為靈長類生物,猿人們并不具備強健的肌肉和鋒利的牙齒,所以僅憑體力是很難成功捕捉到獵物的。因此,猿人們不得不依靠精細的社會分工進行合作,并通過發明各種各樣的工具和武器捕獵求生。捕獵帶來的肉食使猿人們獲得了豐富的蛋白質,對于大腦的發育也有某種助益。總之,狩獵的生活方式最終塑造了我們目前熟悉的人類,即具有高度復雜性的大腦和復雜社會結構的一種直立行走的動物。
然而,這個觀點也并非沒有漏洞。在原始人類究竟是不是狩獵者這個問題上,很多學者始終有不同的意見。美國學者唐娜·哈特與羅伯特·W.蘇斯曼在他們所著的《被狩獵的人類:靈長類、捕食者和人類的演化》中就提出了“人類獵物假說”。他們認為猿人不是獵人,而是各種食肉動物的獵物。
“原始人類是各種食肉動物的獵物”這個假說,也有不少證據支持,其中最有力的證據是原始人類遺留的骨骼中經常包含明顯的被啃咬的痕跡。1929年在北京周口店發現的北京猿人頭骨底部有巨大破口,研究者曾一直認為這個現象證明了北京猿人有“人吃人”的習慣。實際上,這一損傷更可能來自于鬣狗的啃噬。在遠古時代,有些種類的鬣狗體型巨大,遠遠超過現在我們常見的鬣狗。它們是可怕的殺手,完全有能力咬碎猿人的頭骨。因此,周口店北京猿人破碎的頭骨很可能是此類大型鬣狗在洞穴中進餐后留下的“廚余垃圾”。另外一個證據是一個被稱為“湯恩幼兒”的南非原始人類嬰兒的頭骨。這個頭骨上有特別明顯的刻痕和穿刺痕跡,但是總體上比較完整,這些都是典型的猛禽受害者的證據。因為猛禽通常不會像食肉哺乳動物那樣直接咬碎骨頭,而是傾向用喙和爪刺穿比較薄弱的面部骨頭,從而獲取腦髓。
那么,“原始人類是各種食肉動物的獵物”這個假說對于解釋人類的進化又有什么意義呢?哈特和蘇斯曼提出了一些有趣的觀點,比如,他們認為語言可能最初起源于聲音警報。利用尖銳的聲音作為警報,在靈長類中是很常見的行為。研究表明,猴子會使用多種具有不同含義的聲音信號。有的信號針對食肉哺乳動物的威脅,猴子們聽到后會爬到樹上躲避;還有些信號則針對蛇類的威脅,猴子們的反應是向蛇身上扔東西予以驅趕。可以想象,遠古時代的人類祖先至少會有和猴子們類似的復雜聲音信號系統。在此聲音信號系統上繼續發展,便慢慢奠定了形成語言的基礎。總之,支持“人類獵物假說”的學者認為,人類形成復雜的大腦功能并不是為了更好地協調狩獵行為,而是為了挫敗食肉動物的攻擊。具有一定智慧的復雜的大腦可以使原始人類更好地互相協調,從而及時制訂躲避乃至反制策略。

除了上述的“人類獵物假說”外,還有另外一種假說,即“人類長跑者假說”。該觀點認為原始人類很可能屬于一種本著“機會主義”生存原則的食腐動物,需要長時間在非洲草原四處游走,尋找新鮮的動物尸體食用。這個假說可以解釋現代人類具有比較強的耐力這一事實。雖然人類的沖刺能力不如很多食肉或者食草動物,比如,如果幾十米外一頭獅子向我們撲過來,估計我們很難逃脫,但是,在炎熱的非洲草原上進行幾千米甚至上萬米的長跑比賽的話,大部分哺乳動物是會輸給人類的。與其他靈長類動物相比,人類的骨骼以及韌帶結構更加適合長距離奔跑。同時,人類可以非常有效地利用分布于全身的汗腺來控制體溫,從而防止在炎熱環境下長距離奔跑導致的軀體過熱。此外,直立行走的姿態以及人類的胸腔結構使人類能夠在奔跑時更好地調節呼吸。
人類之所以具有這些特征,很可能是因為這些特征在某一個階段賦予人類祖先一種生存上的優勢。“人類長跑者假說”的支持者認為,正是因為人類祖先實際上是某種“投機分子”,過著那種到處尋找尸體的食腐生活,因此人類的身體結構進化成適應長途奔跑的形態。在這種生活模式下,人類進化成了一種需要花大量精力進行“戰略思考”的生物。比如,原始人類可能具有一定的計劃能力,或者有一定的交流能力,以便在不同個體之間交換動物尸體位置的信息。這些也許對人類大腦的進化起到了推動作用。
實際上,在不斷進化的上百萬年間,人類的生態位并不是一成不變的。從目前的證據看,在人類歷史的早期,人類很可能具有更強的獵物屬性。另外,早期人類也可能更像是某種“投機分子”,在草原上游走,尋找其他捕獵者殺死的動物尸體作為高質量的蛋白質來源。但是,至少在幾十萬年前,人類漸漸具備了一定的狩獵能力,比如,最早的標槍可以追溯到40萬年前。雖然這種標槍只是頭部削尖的木棒,殺傷力有限,但是標槍的出現確實標志著人類跨入了一個新的時代。可能一開始人類是自己狩獵和“偷竊”其他食肉動物的獵物兩種途徑并用。這有點類似于現在鬣狗在非洲草原上所扮演的角色。但是隨著人類制造工具能力的增強,人類的狩獵能力也在不斷增強,那么狩獵對于人類來說也就越來越重要。幾萬年前出現的智人已經開始了大規模的狩獵活動,而這些活動也確實導致了很多大型哺乳動物的滅絕。因此,不可否認,在人類進化的后期,人類應該更加受益于其作為獵人的生活模式。

因此,“人類獵人假說”“人類獵物假說”以及“人類長跑者假說”也許都不全面。真正的人類故事很可能是一種古老的猿類從獵物和食腐動物向獵人演變的過程。人類作為“獵物”“食腐者”所進化出的一些特征很可能也為后來人類成為“獵人”打下了基礎。比如,為了防止被捕獵而形成的復雜社會網絡,后來也可以用來協調捕獵原始人類中意的獵物。人類原先為了適應食腐生活而逐漸形成的適合長跑的身體結構,也有助于后來長途追擊獵物。最后,當人類祖先真正完全成為合格的獵人之后,智人也就登上了歷史舞臺,同時也改變了其他各種生物的命運,也讓整個地球生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