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族館

劉谷雨

補丁

一個女人從小鎮的午后走過

古道齊腰，太陽撐開芒刺

路很長，又很遠

影子倚著墻根打量她的面容

直到銀杏樹按時分枝開花

灰塵在肩上長高，又生出稗草

稻粱在高處收緊山嶺

她想起多年前離家的丈夫

和那個大雨滂沱的八月

云突然低垂眼瞼，降落在濕溫

輕巧的葉子里

仿佛用盡一生的夏天，現在

風追著泛黃的陽光，樹葉輕輕搖晃

她從小鎮的東邊走到西邊

天空無法抱住她，多么平常的

一張臉和一個身體

在遠方成了彼此的補丁

為了找一根針

她失去了半生的知覺

塵封的窗子

很久沒有打開，一扇窗子

那斷續的咳嗽聲，夾雜著

止步于斷崖的決心

假如，未來只是一扇窗

到另一扇窗的距離

曾經的欲望被埋進土里

老故事在幻想中依次飄零

塵封的窗欞會不會隔著羞愧

阻擋三月的風雨

這一扇執拗的窗子，就算擋住了

低頭的海嘯和高傲的濃霧

時間封鎖后的記憶，也不會被打開

水族館

我們一起看見

一只海豹棲止于舞臺

旁邊粗重的繩子

正靜靜地，躺在鋪滿藻類和

珍珠細沙的玻璃罩內

而海水，也不可能知道

還有七十二種誤入迷宮的魚

它們在暖燈中

夸張地，扭動著臃腫

又光滑的身體

當一首音樂停下來

獎勵送回到嘴邊

它們才收起驚慌

每一天都是這樣

每一天，它們都對自己扮演的角色

一無所知，每一天

都有一個卡在魚簍的人

面朝大海

蟬聲

這些散落高處的風

會落在，鄰近的村莊

撫摸它青綠的臉

這些由遠及近的腳步

會越過柵欄的世俗

抵達我的瞭望

現在，蟬聲一陣緊似一陣

像曠野上的風吹

伴著一場早春的薄雪

在遠行中耕犁

耕犁出白云的印記

夏天通透的翅膀

從頭頂滑翔而過

遠方的雷鳴，沿著山路迂回

一個人寧靜的心，可以停歇

也可以匆忙

花粉

一朵花，或一朵云

在四季之外，不會有什么關聯

一只蜜蜂身體的內部，挺起荊棘

翅膀躺在石頭旁，繁衍后代

虛構的森林，只儲藏過期的玫瑰

無數昆蟲含著泥土，建造花園

草色流水，從飛動的陽光里消失

天空和大地，已雄雌難辨

上升，下降，盤旋

落地的花瓣，比一片羽毛還要輕

蝴蝶穿過趕路的風雨

帶著另一半馨香逃逸

日落和日出

十月的果實，直到次年三月才被叫醒

衰草是昨天的落日

林間小路，抹不去季節的下顎

河道回避炊煙，濃霧架著泥土

繁衍新的雨水

鳥鳴與明亮的樹葉

與飄搖的田野，交談甚密

夢里浮現的蝴蝶飛進相框

幾句問候，無力安慰感染風月的老屋

一天，漫長得使人憂愁

蟲草躲開睡眠和肥料

為了縮短黑夜，太陽的心

從黃昏開始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