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頤

1986年4月29日,洛杉磯的中央圖書館連續燒了7個小時,溫度達到兩千華氏度,火勢余溫炙烤了地表5天。
這是美國歷史上最大的公共圖書館損失。事后清點,在這幢60年歷史的大樓里,一共有40萬冊圖書被燒毀,70萬冊圖書被煙或水嚴重毀壞。大約1500名志愿者與圖書館職工一起,夜以繼日地干了3天,把浸水的書籍裝箱運到城區和周邊有冰凍干燥設備的冷庫。
作家蘇珊·奧爾琳的《親愛的圖書館》,是關于這次災難的非虛構作品。在蘇珊·奧爾琳眼中,是洛杉磯民眾自覺組成了一座有生命的圖書館,以血肉之軀給遭難的藏書遮風擋雨,他們依靠愛書的天性,在很短的時間內創造了一套系統,以保護和傳遞那些共享給社會上每一個人的知識,盡力保全我們賴以聯系彼此的紐帶。
警方的基本判斷是縱火者制造了這場事故,此人名叫哈利·皮克。從蘇珊·奧爾琳的描述來看,仍然存在一些疑團,包括圖書館設計的漏洞和設施的老化,目擊者們不算靠譜的證詞,皮克本人顛三倒四的供述和心理狀態,起火點判定的科學依據,等等。或許兇手是誰并不重要,甚至可以說,兇手是誰根本就不重要。如果不是哈利·皮克,總會有另外那么一個人。
正如奧爾琳所說,人類焚燒圖書館的歷史幾乎與建造圖書館的歷史一樣悠久,人類收藏圖書的努力與不折不扣并且不斷發生的破壞相互伴隨。過度審查、無知、愚蠢、暴行、遺棄、疏忽、惡作劇等等,都會帶來兇險的危機,從公元前48年亞歷山大圖書館的大火到20世紀30年代納粹的焚書政策,葬身火海的圖書從來不在少數。殘酷的戰爭是圖書館最大的殺手,而和平時期也難以幸免,根據《親愛的圖書館》的統計,由于氣候、設備故障,或偶然的不小心的行為,另外一些就是故意縱火等原因,美國每年大約發生200起圖書館火災。
書籍作為記憶的載體,而圖書館是容器。每座圖書館的實體空間都是有限的,應該收藏什么或者定期更換哪些呢?我們是否意識到,文化記憶實際上是被選擇的,是那些被過濾之后幸運地保存下來的東西。甚至圖書館容納的一些物件,常常被層層密鎖,與常人無緣,一些看似無用,在遭受巨大摧毀之后,人們才會關注、珍惜它們。
圖書館是一臺極為復雜的機器,數量龐大到汪洋一般的書籍,必須得到有效的管理和調度。圖書館的場域還有一種奇特的魅力,就是雖然互聯網發達,電子書在技術上可以滿足各種閱讀需求,但人們仍然愿意來到圖書館,在這里,來往的人群和偶然的相視不會影響閱讀,反而有一種人與人之間的聯結。
在奧爾琳看來,公共圖書館是城市景觀的基本組成部分,它是城市的樞紐,是市民在日常生活的中轉站。公共圖書館是少數歡迎無家可歸者的地方之一,這里允許他們使用電腦和網絡,可以在館里閑逛,除非他們有任何過分的舉止。
全世界共有32萬個公共圖書館,為地球上的數億人提供服務。每一家圖書館都在致力于解決,或者說,盡力為無家可歸者提供服務。圖書館對所有人開放的承諾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中央圖書館的火災,據說就是因為哈利·皮克被門衛阻攔、推搡后心懷不滿而報復的行為。館員們對奧爾琳傾吐苦水,既要歡迎無家可歸者,又要考慮到那些排斥無家可歸者的讀者,做好各類人群的平衡,是相當困難的。這個問題考驗所有人的同理心,公共性質是圖書館的本質,需要共享的精神和一些共享的基本準則。
英國藏書家約翰·伯頓說過:“偉大的圖書館不是靠建筑來成就的,它是多年生長而成就的。”1988年6月3日,中央圖書館新翼樓破土動工,重建工程啟動。一切似乎回到了正軌,它也許仍不能令人滿意,但盡力在成為:一個當你不在家時就是家的地方。
//摘自2021年9月10日《北京青年報》,本刊有刪節,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