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養花,大抵是些生活有閑情的人才有的情趣,像吾輩這種終日為生計勞碌的人,即便有些許這樣的時光,也只當是附庸風雅。
兒時的記憶里,父母親是愛花草的人,常不知道上了哪座山頭,就挖點我叫不出名字的花草植到窗臺上。家里向來拮據,更別談有買花盆的閑錢了,于是油罐、水瓶,隨意把瓶口剪寬,底下戳個漏水的洞,填土種好就算是把花草“請”進了門。
說是“請”,是父母教育的,原因是花草是帶靈氣的,還有些是仙人仙器的化身,得心存敬仰。也許因了這些說法,雖然不明白為什么要給這被生活重擔壓得喘不過氣的家還添些累贅,但我著實對她們產生一些喜愛的情感。
小學時最喜愛的是母校教學樓栽種的迎春花。不過這“喜愛”讓我心虛,因為我并不因為欣賞才喜愛,而是因為這是第一種我說得出名字的植物,這給了我不小的成就感。
兩三月前,恰夢回母校,夢里的內容,夢醒時分便如潮水全然退去,然而教學樓里迎春花像水墨畫一樣開放的境界,卻如余音繞梁。一片片蘊藏著生命的蛋黃色,傾瀉而下,仿佛瀑布一樣,待風撩起水簾,人就起了對“猶抱琵琶半遮面”的心動。那夢真是讓我回到了小學的那些春天。
然而我也唏噓:夢走了,畫面就朦朧了;每年春走了,那樣的黃也終會干涸成灰的枝,在秋冬,她們像教學樓的皺紋那樣懸著,仿佛風一吹就會脫皮。這樣的唏噓,伴隨我童年的每個春末……
不過,故鄉是沒有分明的四季的,有時想起,就分不清是迎春花在春天里開放了,還是春天在迎春花里開放了,當然溫度是季節更替的腳步,但可能受學了四季特征知識的影響,我心里直覺得沒有雪的地方就沒有冬天。
從小到大,我總盼著看雪,小時候當真把雪看成天上綻放了掉到人間的花,也會想長雪花的是怎樣的枝干。宋盧梅坡《雪梅》一詩中道:“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于我而言是不貼切的,梅與雪的白、雪與梅的香,在年少的我,是同樣的向往。
只是至今我也沒見過真正的雪花,也沒見過真正的梅花,我時不時會和朋友提起我的念想,但等到人家邀請我去那看雪、看梅的地方時,我卻感覺不到沖動。那時,我知道我的童年已經過去了。
時光荏苒,如今養花人少了母親。我常在清晨望著父親澆花的背影,想起在家里困難得掀不開鍋的日子,母親仍舊往家里請些花草的情景,忽然感到了母親的心境。我想起母親彌留之際安慰我們的話語:“我走得沒有遺憾,因為你們沒有什么要我擔心的,我知道以后你們一定會很好的。”盡管知道是安慰我們的話,我卻要當真的來相信,因為母親是真正樂觀的人。我知道,她像迎春花一樣地等著春天;我知道她像雪花、梅花一樣不懼寒風凜冽。
我終于明白了那段連人都快養不起的日子里仍舊養花的信念,每思至此,我便既慚愧又慶幸:慶幸父母煞費苦心地為我們播下熱愛生活與美好的種子,讓我們的人生因為思考和追逐她們而有些意義,慚愧的是我竟花了太長的時間,以至于來不及為母親做一點微不足道的什么。只是母親,您感到了嗎?我體內流淌著的,是您等待那屬于我們的季節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