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溪溝電廠“保衛戰”

宋婷婷

位于重慶市渝中區人民路上的大溪溝電廠，曾有過一段驚心動魄的歷史。

《中國共產黨重慶歷史》一書用一段筆墨記錄了，在1949年11月29日那個“黎明前的黑夜”，人們保衛這個當時全市最大的火力發電廠的故事。

大溪溝電廠成爆破重點

在渝中區人民路小學旁，坐北朝南依次縱向排列著五棟磚木結構的老式小樓。大街上人來人往，這些老式小樓似乎很難引起人們的注意。

但當看到臨街那棟樓墻上“重慶市文物保護單位大溪溝發電廠專家招待所舊址”的牌子，以及樓前石碑上鐫刻著大溪溝電廠的簡介，好奇的人們開始去追尋曾在這里發生的歷史故事。

這段歷史在《中國共產黨重慶歷史》一書中也有記載：“大溪溝電廠的武裝護廠斗爭取得完全的勝利。該廠是當時全市最大的火力發電廠，一旦被炸，不僅大半個重慶城將陷入黑暗之中，還會給電廠附近的市民造成巨大的生命財產損失。11月29日下午，特務、軍警闖入廠區，準備實施爆破。工人們設法拖延時間到天黑以后，武裝護廠隊對敵人連唬帶嚇，并將槍口從四面八方對準敵人，敵人摸不清虛實終于狼狽逃走，工廠未受絲毫損失。”

關于這場護廠斗爭，雖然只有寥寥數語，但背后的驚心動魄卻銘刻在人們的記憶中。

重慶解放前夕，蔣介石在撤離重慶前準備炸毀包括大溪溝電廠在內的重大基礎設施。重慶破壞對象主要是兵工廠、鋼鐵廠、電廠、廣播電臺、飛機場、軍械總庫、橋梁涵洞，預計使用炸藥200噸至300噸。蔣介石還存留一年后卷土重來的美夢，因此破壞程度以一年內不能恢復生產為原則。

負責爆破的軍統頭子毛人鳳在制訂爆破圖時，把大溪溝發電廠當作重點的重點，全市10個爆破區，大溪溝電廠單獨劃為一個區。毛人鳳認為，只有把這里炸癱，夜色下的重慶才能陷入混亂。因此，分配給大溪溝發電廠的炸藥量，竟與幾大兵工廠相同。

11月28日中午，國民黨當局開始執行破廠計劃，國民黨行政院院長下達各兵工廠立即停工、廠內警戒勤務移交給交警總隊的命令。23時，破廠部隊到達指定地點，并運送炸藥，安置雷管。29日中午，蔣介石在林園召集國民黨高層領導會議，決定國民政府機關遷往成都，立即執行破廠破城計劃。

11月29日，人民解放軍攻占重慶近郊，先頭部隊向市區挺進。當日中午，蔣介石決定從重慶撤退，下令執行大爆炸。下午6時，爆破令陸續下達到已進入各兵工廠的爆破隊，各爆破點開始點火引爆，一時間地動山搖，全城火光沖天……

實際上，大溪溝電廠護廠斗爭從1949年11月27日便開始了。那些時日，街上天天都有槍聲和爆炸聲響起，職工家屬帶著行李往廠里擠。

人們預感要出大事，抱定念頭，誓死護廠。二三十個青工每人手里提著一支漢陽造步槍，還有一些青工取來了鐵桿、火鉗等。大家做好了準備，全身心投入到護廠中去。

堅守一晝夜，智勇退敵

28日上午，幾名著便衣的特務進入發電廠做爆破前試探和準備工作，但遭到護廠隊員密切監視。幾個特務又造謠：“電廠是打仗中的重點目標，國軍不破壞共軍也要先打這里，大家快點離開。”工人群眾看透特務伎倆，把他們轟出廠外。

29日中午時分，廠門外，幾輛卡車上跳下10多個穿軍警制服的人，肩挎沖鋒槍，提著黑色木箱，手拿十字鎬，圍住廠大門。

一個排長模樣的軍官便在門外喊話：“開門，我們是來護廠的。”護廠隊員自然不信，不作回應。見廠里依然沒有動靜，幾個軍警就想翻鐵門進廠，但看到護廠隊黑洞洞的槍口時，立即退了回去。

就這樣拖了大概幾個小時，坐在馬路上的軍警又開始喊話：“硬拼你們打不贏，把門打開，我們協商解決。”接著，特務們又提出，能不能進廠吃點東西喝點水？

此時，護廠隊長交代大家，讓一部分隊員退往屋頂、陽臺警戒，一部分隊員去鍋爐房、汽機房拉“有電危險”的警示牌。隨后，廠門打開，軍警們大模大樣進來。一幫青工立即拿著香煙、開水和熱飯等上前“慰問”，“熱情”地幫敵人解下肩膀上的沖鋒槍和炸藥箱。

雙方僵持至下午5點過，天色將黑。護廠隊安排隊員在廠區內來回走動，故意弄出很大動靜。一個敵人向青工打探道：“你們護廠隊好多人哦？”“起碼一百多嘛！”該特務聽后，臉上現出畏懼之色。

一些護廠隊員將篾席卷成筒架在屋頂和窗臺，特務們看不清楚，誤以為是機關槍和火炮，更是恐懼。

但還是有幾名特務坐不住了，拎著裝炸藥的木箱往鍋爐房和汽機房里竄。早已準備好的隊員們立即通上電流，軍警剛踏上鋼板，立即被電打得連滾帶爬，退了回來，再不敢輕舉妄動。

晚上10點多，一聲巨大的爆響從嘉陵江對岸傳過來，電燈立即熄滅，電廠冷卻水塔被震塌，漆黑廠區里哭喊聲一片。特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慌慌張張暫時逃離廠區。

但是，敵人并沒放棄，繼續思謀炸廠。電力公司總經理傅友周給市商會掛電話求援。

商會會長蔡鶴年立刻驅車趕來，與守在電廠門口的軍警特務頭目進行談判交涉。他發現幾個特務是本地人，而且貪圖錢財，開始對癥下藥開展攻心戰。

軍警頭目也認識蔡鶴年，知道來了位“財神爺”，話中果然表露勒索之意。蔡鶴年趁機說，破壞電廠后果你們知道，你們都是重慶人，不要做對不起父老鄉親的事。幾個軍警開始沉默。蔡鶴年順勢又與一位頭目拉交情說：“你們長官我認識，我這里有600塊銀元，讓弟兄們拿去做茶水錢。”旁邊軍警特務立即個個眉開眼笑，紛紛慫恿接錢息事。幾個警察還自告奮勇去廠中找另外頭目通報“情況”。

幾個頭目雖然也想拿錢，但提出因要“完成任務”，得象征性地表示一下破壞，才好回去向毛人鳳交差。雙方僵持不下時，原本靜寂、漆黑一片的廠區突然路燈大亮，一條道路明晃晃直通廠外，護廠隊顯然示意“送客”。

工人們此時立于各廠房頂暗處，反守為攻，對廠中軍警特務們喊話：“你們炸廠不行了，如果要走，請便，腳下就是通廠外的道路。要打，我們奉陪。要炸，你們就是跑到上清寺也跑不脫的。生命可只有一次啊！你們在下面，我們在房頂。選吧！”

隨后工人們又開始喊：“鍋爐壓火時間長了就會爆炸，方圓幾十里一個也別想活喲！”敵人嚇得不由自主向廠門退去。剎那間，電廠內路燈又全部熄滅，廠區一片黑寂，敵人狼狽逃走。

因擔心敵人炸廠之心不死而復回，廠里又湊了一部分銀元，派護廠隊長送到敵人龜縮的警所。又是一番攻心戰后，10多名軍警分贓后作鳥獸散去。

就這樣，人們堅持與敵武裝對峙，同時連施巧計，終于堅守一晝夜，拖垮敵人，確保全市在光明中迎接解放大軍入城。

后來，重慶電力公司向護廠人員頒發了“護廠有功”獎章和獎金。西南軍政委員會特別召開慶功會并宴請護廠隊代表，劉伯承、鄧小平等領導人親切接見了他們。大溪溝發電廠成功護廠反爆破斗爭，成為重慶整個護廠斗爭中一面耀眼旗幟。

這里有著深厚的歷史傳承

人們為什么要拼死保衛這樣一座發電廠？正如《中國共產黨重慶歷史》一書中記載，“該廠是當時全市最大的火力發電廠”，有著深厚的歷史傳承。

據《重慶發電廠廠史》記載，重慶解放時，僅有3座公用發電廠，即第一發電所（大溪溝發電廠）、第二發電所（彈子石發電所）、第三發電所（鵝公巖發電廠）。加上11家自備發電容量的工廠，全市的總裝機容量僅有26850瓦。從1932年國民重慶市政府成立電力籌備組選址建廠、最早安裝三臺1000KW機組，到1938年大溪溝電廠擴建，裝機容量達到1.2萬KW，成為當時全國一等電力企業和四川最大的火力發電廠。可以說，大溪溝發電廠孕育了重慶電力的雛形，奠定了重慶電力工業發展的基礎。

據了解，在當時，破廠與護廠的生死斗爭在重慶其他地方也在上演。

其中，護廠斗爭中兵工系統的斗爭顯得尤為悲壯。在第21、第29兵工廠，廣大工人在黨員的帶領下，面對兇惡的敵人，毫不畏懼，拒絕為敵人抬炸藥，拒絕撤離工廠，堅持斗爭。國民黨派出大量武裝力量，用武力驅散工人，強行進入廠區，運進數百包烈性炸藥，企圖一舉炸毀這兩個兵工廠的生產和動力等要害部門。敵人剛撤離現場，工人群眾即上前拆除炸藥。第21兵工廠的工人群眾在老工人吳坤山的帶領下，冒著生命危險，在敵人引爆前清除了炸藥，保護了工廠的安全。第29兵工廠的共產黨員、工程師劉家彝、簡國治身先士卒，帶領工人們拆除炸藥，中途不幸發生爆炸，包括這二人在內的18人光榮犧牲。

所幸，在黨員和廣大工人群眾的共同努力下，重慶市區九個兵工廠中，除劉家臺炸藥庫、第21廠電廠、第29廠電廠、第50廠工具所被國民黨全部或部分破壞外，其余基本未受損失。

此外，公路運輸系統的工人在黨的領導下，通過拆除車輛的部分零件，保存了大部分的車輛。電信系統、紡織系統、自來水廠、民生輪船公司、重慶輪渡公司的職工在黨的領導下，完整地保存下全市的通訊設施、紡織工廠、自來水廠和船舶。遺憾的是鵝公巖電廠，雖經工人極力保護，但仍被國民黨武裝破壞，工人盧樹清、彭子清、蒲心國等六人壯烈犧牲。

11月30日凌晨，眼看大勢已去的蔣介石匆忙乘坐飛機逃離重慶。國民黨軍各部亦紛紛奪路潰逃。駐守市區的“反共保民軍”一個師宣布起義，并奉命上街執勤維持社會治安，放開通道，迎接解放軍進城。游弋在長江上的國民黨江防艦隊的七艘軍艦亦表示起義。

重慶黨組織通知工商界代表人物集中商會通宵守候，迎接解放，做到輪渡車輛暢通，生產不停、營業不停、水電不停。

30日，重慶電信系統黨支部起草并以全體職工的名義，以當天第一封電報向毛主席、朱總司令發出致敬電，向黨中央報告山城解放的喜訊。

30日下午，川東黨組織的代表和重慶工商界的代表乘輪渡過江到海棠溪，歡迎解放軍入城。傍晚，解放軍先頭部隊分幾路在朝天門、儲奇門等處進入市區，受到重慶人民的熱烈歡迎。當日，重慶宣告解放。

12月1日，二野向中央軍委和毛主席報告：“我三兵團先頭部隊于昨下午解放重慶。守敵西逃。11軍之一個師定今正式入城。”

在二野主力挺進重慶的過程中，重慶附近地區也先后獲得解放。

11月30日，重慶近郊江北縣、壁山縣獲得解放。解放軍第12、11、47軍繼續追殲逃敵，先后于12月2日解放北碚、銅梁、長壽;12月3日解放合川;12月4日解放永川，12月7日解放榮昌;12月8日解放潼南;12月13日解放大足。12月14日，解放軍唐山部隊解放巫溪。

至此，重慶市全境解放，重慶的歷史開始翻到新的一頁，開始了建設“人民的生產的新重慶”的嶄新時代。

新中國成立后，大溪溝電廠一直堅持生產發電，后由于設備陳舊老化，于1982年-1989年報停報廢。隨著時間推移和城市建設步伐加快，電廠舊址不復存在，只保留了專家招待所舊址這幾棟小樓，但那些令人熱血沸騰的故事，仍在歷史的長河中閃閃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