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研究

威海市環翠區人民檢察院 王榮群

民營經濟作為中國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推動社會經濟發展發揮了重大作用。但是由于缺乏有效的合規指引，近年來出現了較多的違規違法現象，大量民營企業被制裁，民營企業家被判刑入獄，企業也因此倒閉破產。民營企業家腐敗犯罪的絕對數要大于國有企業家，企業自身管理規范程度與涉罪風險存在緊密關系。[1]對此，如何妥當處理企業犯罪問題，督促企業合規經營，促進企業的可持續發展，成為當下備受關注的多學科議題。其中，構建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是當下有效治理企業犯罪值得探索和推行的新路徑，具有較強的實際意義和理論意義。自2020年3月起，最高人民檢察院在山東省郯城縣等六家基層檢察院開展的企業合規改革第一期試點工作得到社會各界的支持與認可，對涉經營類犯罪企業家不捕、不訴、不判處實刑的做法取得初步成效，最高人民檢察院并于2021年4月下發工作方案擴大試點范圍至北京、浙江等十個地區。2021年4月，最高人民檢察院下發的《“十四五”時期檢察工作發展規劃》當中指出，穩慎試點涉案企業合規管理，依法可不捕、不訴、不判處實刑的涉案企業及其責任人須承諾并踐行可管控的整改措施，積極探索中國特色現代企業規制司法制度。

一、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的必要性

企業合規對于企業本身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合規是保護企業的有效路徑。在當今時代，企業合規是大勢所趨，合規不是負擔，合規是企業的生產力。企業建立有效的合規體系對于自身而言好處是遠遠大于因此而花費的成本的。第一，促進企業可持續發展。企業通過建立有效的合規計劃，可以幫助自身避免重大的經濟損失。企業通過賄賂政府工作人員、破壞生態環境、偷逃應繳稅款等違法手段能夠獲取短期利益，但是卻不利于企業的長遠、可持續發展，上述非法獲利行為很大可能會導致企業因此受到行政處罰甚至刑事處罰而失去更大的利益，付出慘痛的代價。企業一旦被定罪判刑，將會導致其員工失業，股東、投資者、代理商、經銷商的利益受到嚴重損失，企業的信譽和聲望受到挫敗，企業輕則失去大量交易機會和交易資格，重則失去上市的資格，特別嚴重的企業犯罪案件，還會造成企業被宣告破產。通過合規審查，能夠提早發現潛在的法律風險，提前進行預防和控制，進而保障企業的生產經營，實現企業利益最大化與風險最小化的良性互動。第二，促進企業走向世界。企業合規有利于我國企業走出國門，走向世界，是提升企業國際競爭力的重要方面。目前，企業合規已經成為一種全世界范圍內的趨勢，是企業走向世界的通行證，很多跨國公司已經將“是否建立了健全、有效的合規體系”作為洽談合作事宜的前提條件，有些企業公開表示拒絕與因為合規問題而受到制裁的公司進行合作，企業合規能夠幫助企業在從事跨國交易活動時預防、減輕甚至免予海外監管機構處罰，同時也是避免企業受到國際金融機構如世界銀行等制裁的一種有效措施。第三，促進企業樹立良好的社會形象。企業建立合規制度，能夠增強企業預防違法犯罪的責任感，有利于建設良好的企業文化，增強對自身人員和業務中可能出現的犯罪的預防，從而積極分擔社會責任，彌補國家預防違法犯罪力量的不足，樹立良好的社會形象，獲得長久的商業信譽，從而實現可持續的業務增長。

從國家層面而言，對涉嫌犯罪的企業實行附條件不起訴，不僅可以挽救該企業，穩定經濟，減少雇員失業，而且可以起到預防企業犯罪的作用；對于企業來說，適用附條件不起訴有助于督促自身合規經營，促進可持續發展，企業合規能夠起到預防公司違法犯罪、強化公司治理、構建和完善現代企業制度的重要作用，推動企業合理承擔社會責任，促進我國企業走向世界。

二、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的實踐爭議

實踐當中企業合規不起訴模式可以分為附條件不起訴模式和檢察建議模式，兩者之間有如下區別：第一，適用的時間節點不同，附條件不起訴適用于檢察機關受理案件后、作出是否起訴決定前的審查起訴階段，而檢察建議模式則多適用于檢察機關作出不起訴決定之后，從中可以看出，附條件不起訴相較于檢察建議模式具有的獨特優勢，在附條件不起訴模式下，檢察機關不起訴決定作出的依據是涉案企業按照合規計劃進行整改的合規考察報告，合規考察報告由專業的獨立監控人作出，因此，在涉案企業合規整改不合格的情況下，檢察機關則不會對其作出不起訴決定，而是選擇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訴；檢察建議模式卻恰恰相反，由于檢察機關作出的不起訴決定是在涉案企業進行合規整改之前，因此合規檢察建議對涉案企業的拘束力將變得不明顯，并且合規檢察建議的本質是檢察建議，檢察建議是建議，而不是要求和命令，涉案企業可以選擇接受，也可以選擇不接受，加之不起訴決定一經作出，非出現法定情形不得撤銷，因此很大可能會出現涉案企業在收到檢察院作出的不起訴決定書以后拒絕執行或者應付了事，形式合規的情形。第二，在檢察機關是否與涉案企業簽訂合規監管協議等方面存在不同，在附條件不起訴模式下，檢察機關要與涉案企業簽訂合規監管協議，涉案企業要制訂有效的合規計劃，檢察院還需要選任獨立監控人對涉案企業的合規整改情況進行監督，獨立監控人一般從由律師等專業人員組成的名錄當中選任，獨立監控人根據對涉案企業合規整改情況進行監督，形成定期考察報告和最終的合規考察報告，檢察院根據獨立監控人提交的合規考察報告對涉案企業實施合規計劃的情況進行審查，進而作出不起訴決定，而檢察建議模式下則不包括上述事項。關于獨立監控人名錄制度，我國深圳市寶安區率先創建了這一制度，其中，深圳市寶安區人民檢察院與深圳市寶安區司法局共同負責選任獨立監控人，制定獨立監控人名錄，并頒布了相關規定，明確了擔任獨立監控人的資格與義務。第三，是否設置合規考察期存在不同，附條件不起訴模式下，由于檢察機關要與涉案企業簽訂合規監管協議，為保證有效合規計劃的實施與刑事訴訟環節的正常進行，因此要為涉案企業進行合規整改規定考察期，在考察期過后，檢察院作出是否起訴的決定，檢察建議模式不存在合規考察期的設置。

三、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的制度構建

（一）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的構建模式

雖然我國的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最早來源于域外的暫緩起訴制度，但是因為不同國家的實際情況存在差別，所以不能完全照抄照域外的暫緩起訴制度，應當以我國現有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和附條件不起訴制度作為制度基礎，對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加以構建。第一，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與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具有內在契合性，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認罪”既可以包括自然人認罪，又可以包括企業犯罪，不論是自然人自愿、主動認罪，還是企業自愿、主動認罪，都能體現他們認罪、悔過的真誠性與積極性，表明特殊預防的必要性降低，特別是對于涉案企業來說，自愿、主動認罪的涉案企業在對待合規整改的態度上往往也會表現得更為積極，人民檢察院和獨立監控人對涉案企業的合規監管工作相對而言也會更容易開展。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從寬”包括程序從寬與不起訴從寬兩個方面，程序從寬又可以包括對涉案企業適用強制措施、偵查措施與辦案程序和期限的從寬，對于自愿認罪認罰的涉案企業，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過程中，要貫徹最高人民檢察院檢察長張軍提出的“能不捕的不捕，能不訴的不訴”這一少捕慎訴的理念，在法律規定的框架下，能不批準逮捕的就不批準逮捕，因為逮捕在所有強制措施當中是最為嚴厲的一種，檢察院在作出是否批準逮捕決定之前要進行羈押必要性審查。偵查機關在辦案過程中也要在法律規定的范圍內盡量不采取查封、扣押、凍結等措施，盡可能地將因為偵查、強制措施的采用對企業生產經營帶來的負面影響降到最低。對待企業犯罪案件，要限定辦案期限，推動刑事訴訟程序的流轉。不起訴從寬不僅適用于自然人，也適用于企業，不起訴從寬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中的應有之義，適用于企業的不起訴從寬與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具有內在契合性，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是檢察院對在合規考察期進行合規整改、實施有效合規計劃的企業作出附條件不起訴決定，企業的合規承諾在很大程度上能夠被認為企業自愿、主動認罪的體現。第二，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是我國現行《刑事訴訟法》規定的制度，在該制度自2012年產生一直運行到今天總共八年多的時間中積累了豐富的實踐經驗，雖然我國現行的附條件不起訴制度只適用于未成年人，可以在未來的刑事立法中對制度適用范圍加以擴大，對于犯有《刑法》分則第四、五、六章罪名、可能被判處一年以下有期徒刑的未成年人，符合起訴條件，具有悔改意向的，檢察院則為涉案未成年人設置為期六個月到一年的考驗期，規定一定的條件，如果在考驗期之內未成年人遵守規定的條件的，檢察院則在考驗期結束后作出不起訴決定，對在考驗期內違反規定的條件的，檢察院則會撤銷作出的附條件不起訴決定，向人民法院提起公訴。實踐表明，該制度對未成年人犯罪現象的改善具有積極作用，體現了對未成年人教育、挽救大于懲罰的理念，這與附條件不起訴制度具有內在契合性。

（二）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的適用范圍

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的適用范圍需要具體情況具體分析，受到企業規模、內部結構和企業合規改革發展階段等的影響，可以作出以下界分：對于內部結構較為完善、細化的大型國有企業而言，可以貫徹企業合規“放過企業，但是不放過自然人”的理念，只對企業適用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因為涉及某一企業犯罪的直接責任人被處以刑罰，不足以影響整個企業合規整改的進行與企業生產經營活動的開展，對于小微民營企業而言，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的適用范圍還應當包括企業的直接負責人，因為小微民營企業并不具備完善的公司治理結構，民營企業家的命運往往關系著整個企業的生死存亡，如果民營企業家被判處刑罰，關到監獄服刑，那么企業家所在的企業則很大可能會處于發展停滯，甚至走向破產的狀態。除此之外，我國的企業合規改革到現在只有一年多的時間，還處于起步階段，因此需要循序漸進地改革，在改革初期可以將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的適用范圍限縮在可能被判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的企業犯罪案件當中，即輕微企業犯罪案件中，因為可能被判處三年以上有期徒刑的企業犯罪案件可能案情較為復雜，或者造成了嚴重的損害后果，在很大程度上反映出企業內部治理結構存在的問題大而多，相比于輕微刑事案件而言，此類案件合規考察期較長，需要進行合規整改的內容較多，合規整改難度也更大，對于此類案件，可以在未來的改革階段將其納入企業合規附條件不起訴制度適用范圍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