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工商大學 曾松智
公正作為一種抽象于社會糾紛解決之下的概念,自法律被人類發明并應用于約束自己的行為時,便成為了價值上定紛止爭的參考。但不同文化、不同社會背景對于公正追求的定義也不同,不論是緣起于西方文明發源地的古希臘宙斯所代表的正義裁判故事;抑或是柏拉圖在理想國中為眾人所設定的各安其職、各安其位;或言之于之后一系列思想文化運動之下誰能作為公正裁判的主角,實際上都是在緣求某種抽象概念下的具象穩定。
功利主義下值得討論的是杰米邊沁和密爾。前者認為:道德的最高原則就是使得幸福最大化,讓快樂總體上超過痛苦。而所謂“功利”指的是任何能夠產生快樂或幸福,并阻止痛苦或苦難的東西。后者則將重點轉移到政府這個現代組織法人的身上,他認為社會幸福的增進是政府的重要職責,并且將“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作為判斷是非的標準。
由此兩種觀點而產生關于社會公正的理解。邊沁認為幸福可以分為兩種不同的角度,當該當事人為特定的個人,那么功利原則就旨在增進該個人的幸福;當關注該社會的幸福之時,該當事人則是社會。值得注意的是,邊沁強調社會所具有的利益不能獨立于或對抗于個人的利益,因為在他的理解中社會利益只能被理解為—“組成社會的各個成員的利益之總和”。
由此可見,邊沁事實上將公正與道德相結合為一種能夠計量的幸福量,但是缺點在于難道所有的價值都能被轉換成能夠通用衡量的價值貨幣?在福特公司油箱案中,福特公司將維修油箱所花費的收益與每個可能由車輛故障喪失的生命和健康損害賠償相比的收益,最終選擇了寧可花費金錢賠償也不愿意改進車輛裝置。這樣的公正即使在法律這種旨在追求人自我限制的理性下,也完全不能夠接受。而見之于現實世界下的運動,福特公司的做法頗有種“Car Lives Matter”的意味。
在康德法哲學的理論體系之中,其法哲學下權利的來源既不是其他外物(上帝的賜予),也不是“我們擁有自身”這樣的觀念,他認為,其依賴于我們是理性的存在,值得擁有尊嚴和尊重。他強調道德的純粹性,在闡述幸福到底應該是什么的時候,他認為:“對于確立道德而言毫無貢獻,那么這個人的幸福不能使他變好;而使得一個人在追求自己的利益時變得審慎明智,不等于使他更加有德性。若是將道德建立在興趣和偏好的基礎上,也就破壞了道德的尊嚴。”康德所認為的公正與道德于最終應當體現為,當我們自律地根據我們給自己所立的法則而開始行動之時,實際上我們正在做的某件事就是為了這件事本身,它自己就是目的。
公正在康德的論述中將道德的要素看作十分重要甚至是核心的組成,他所論述的“人應當被作為目的而不是工具”至今廣為流傳。但我們將上述論斷加入到現實生活之中,特別是附加到如今的法律職業者公正的價值內容里,似乎有點過于苛刻了,過于柏拉圖主義了。畢竟若強調強道德性,那么對于欲望的處理確實會有點存天理滅人欲的意味,畢竟如何追求某種快樂,避免某種痛苦本就是不能抹殺的自然表征,只不過不能逾越法律的邊界罷了。
著眼于當下,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中國,追求公正的含義在不變與改變之中不斷豐富。不變的是公正始終根植于中國共產黨所負責的對象,即政治概念下的人民群眾,以人民群眾為歷史主體,以為人民服務為宗旨,中國共產黨第十九次全國代表大會的報告就指出:“要更加自覺地維護人民利益,堅決反對一切損害人民利益、脫離群眾的行為。”由此可見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框架下的法治公正,政策的改變影響著公正價值內涵的追求,十六字方針下的“科學立法、嚴格執法、公正司法、全民守法”使得公正追求體現出了全方位、立體性的要求。正是社會主義制度下立體性的公正追求,使得影響公正價值內涵追求的第二個要素—文化,體現在以德治國與依法治國的結合之中。要明確法律職業者如何追求這種立體性的公正,應先明確法律職業與公正的關系。
1.法律職業的特征
我們可以將法律職業者的特征概括為(1)系統性,即法律職業者具有以系統的法律認知和專門的法律思維;(2)共融性,即法律職業者共同體內部不僅互相傳承著法律職業倫理,也不斷維系著法律職業共同體的成員的社會地位和聲譽。例如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金斯伯格(Ruth Bader Ginsburg)的逝世,使得其生前所有的支持弱勢行為和法律判斷再被提起,并且加深了法律職業共同體成員對于法律應當如何表達公正行為的具象內容;(3)自治性或自主性,法律職業或法律家專職從事法律活動,面對紛繁復雜的法律判斷和法律適用,在窮盡恰當的適用內容內外,法律職業共同體都有其實施行為的自主性和自治性。
2.法律職業的非道德性
“非道德性”不是說違背倫理道德,是指與道德原本存在的隔閡可能并不能完全相融,非道德性是一種附屬性、表象性的成分。而面對法律職業,角色的定位使得道德的表現與內容變成了整個法律職業者所背負的某種精神形象。歐文·戈夫曼將角色這種文學創作中使用的概念導入進了社會學之中,通過“角色”從而建構一個似乎可以由人類自己設計的不同于自然世界的世界,人們的期待與義務得以更加便利地結合到一起。由此而產生的“責任”,便是現代社會中運用角色概念進行思考的一種延續和發展。
正如富勒對法律職業非道德性評述:“假如每一位律師在被告所請之時,都因為律師認為他看上去有罪,進而拒絕接受辦理該案件,那么被告被判有罪實然就未經任何程序在法庭之外被敲定,被告因此得不著法律所賦給他的受到正式審判的權利”。法律職業者的非道德性可以理解為一種“技術理性”,即法律職業者特有的語言知識體系和技能思維方法。理解法律非道德性是理解法律職業者行為的關鍵,也是在某種程度上為法律職業者的自主權吶喊搖旗。
在法學內部的傳統理論往往以維持法治的獨立、形式化、正當程序來論證法律職業者倫理本身的特別性,科學的程序不一定得出科學的結論,這也是法律職業“非道德性”的一種體現。
1.法律職業主義的基石
法律職業主義的基石實質上指的是三種不同的陣營的提倡,對于此的分類有利于幫助我們理解法律職業主義下的法律職業者應當具備何種品質。法律職業主義三大基石大致可以概括為:專業性、公共性和自治性。通過專業性和公共性,以上三大基石實際上能夠從兩種邏輯思維進路進行思考。
公共性思路提倡律師對公共的利益和社會的正義負有相當的責任,因此在傳統職業主義者的邏輯視角下,律師應當成為“護衛公正、正義的衛道士”“追求公共利益的代表”。在這種思路下,律師自然應當在執業的過程之中將大眾利益和社會公共道德放在首要位置。從技術性角度出發,以個人主義和自由主義為哲學基礎,法律的中立性和技術性是其邏輯的起點。現實中律師通過個案代理的實現,當事人即便具有某種看似不符合社會公共道德但仍不能拒絕為其辯護。于是,在技術性角度之下的公共性職業主義審視就會認為,技術性的職業主義者就是在鼓吹法律服務的商業化、庸俗化,這種道德批判很容易在看似正確的陳述中被大多數人所接受,也因此成為當今公眾批判法律職業,不信任法律職業,厭惡法律職業的根源。
2.法律職業主義的理想
法律職業主義的理想是基于前述三大基石的一種理念,也即法律職業主義奮斗的一種目標。該目標在于實現法律的科學化、法律職業共同體自治性、律師政治家身份的公共性。由此產生了法律“科學化”,“科學化”的新觀點是公共性職業主義向技術性職業主義的重大轉變。從古希臘亞里士多德的“公民的政治責任”到古羅馬的“貴族責任”,又發展到天職觀念的影響,在工業革命前的法律職業主義更加注重職務的公共性、單方面的奉獻以及重視所出生的階層,而非技術性和法律能力。工業革命之后,法律職業與大學教育共進,從而使得“學識性”的身份被愈發地認可。從而職業論述的主流也就跟隨著工業革命的發展轉變為技術性職業主義。西方國家的職業倫理也走向“黨派性忠誠”和“無公眾道德責任”的原則變化。
從理清法律主義哲學視角,到認清法律職業和法律職業主義的基調,現在筆者將基于上述論斷進一步闡述法律職業應當如何面對公正。公正在法律職業者中體現為一種所特有的倫理知識。法律職業倫理的標準概念、價值基礎是法律職業面對公正態度的前提,培養法律職業共同體忠誠于公正乃是面對公正、實踐公正的途徑。
法律職業倫理的標準概念應當包括以下內容:
1.中 立 原 則(Principle of Neutrality),該原則是指律師在面對客戶要求的時候,他必須盡力避免由于自己的道德信念與客戶要求的矛盾,由此而產生抵觸的行動,質言之,律師必須將自己的道德評價從代理行為中切分出去。
2.非課責原則(Principle of Non-accountability),區別于前述兩項原則的積極作為,該項原則要求他人或者社會公眾應當認可律師的黨派性原則和中立原則,縱使在特定情形下,個別律師在實踐中確實扮演了“魔鬼代言人”的角色,也應當使得律師豁免于他人或者公眾的道德壓力。
倫理學核心理念不論怎樣發展,公正問題從來就是其核心問題。“從其基本含義來說,社會公正指的是契合人本性的、符合社會發展基本宗旨的價值觀念和基本準則。它既不是超越歷史主觀抽象的設定,也不是確定于某一個時間永久適用的標準,它總是和特定的社會制度相互聯系,并且一次為基本準則,標準社會成員詳細的基本權利和基本義務,規定者資源與利益在社會成員之間、社會群體之間的適當分配和合理安排。”
公正觀念涵蓋了法律職業倫理的基本價值追求。在法治語境之下,司法成為公正的化身,法律職業的根本任務也就體現為:忠于憲法法律,使得司法過程中能夠公正地適用法律。由此來看法律職業倫理的價值基礎與公正本就相互交融,更何況于法治社會的推行之下,更是如此。
這里筆者所認為的培養法律職業共同體忠誠于公正,指的是培養法律職業共同體對當下社會中公正的具象理解的把握。具體而言,公正所代表的文化是根植于某個特定的國家發展之中的,在當今中國公正的立體表達也如前述,應當從政策和中華傳統美德與法治的結合之中考量。由此為目標,筆者以為培養法律職業共同體忠誠于公正應從以下幾個方面實施:
應當著眼于法律職業倫理教育中的問題導向。在現實法律實踐之中往往是某個特殊案例中凸顯的兩難境地(Dilemma)。具體而言,王晨光教授所認可的個案教學法,培養法律職業共同體思辨下的公正。
應當著眼于法律職業倫理教育中的“衛道精神”和“兼聽則明”。法律作為專門的技術知識,運用它作為一切社會問題的解決方法便是在培養“衛道精神”。正如憲法第五條所表述的那樣,在立法中衛道精神體現為一切法律、行政法規和地方性法規都不得同憲法相抵觸;在守法和執法中衛道精神體現為一切國家機關和武裝力量、各政黨和各社會團體、各企業事業組織都必須遵守憲法和法律。“兼聽則明”則是面對法律的態度,是法律職業共同體在不斷追求立體性公正,追求不斷改變的人民群眾對美好生活需求的必然。
應當著眼于法律職業倫理教育中地對法律方法的運用。法律語言本身具有開放性,體現在法律體系、法律標準允許以多種方式加以理解,并且法律具體化過程之中也具有開放性的特征。由開放性而產生的難題,必然要通過法律方法的運用進行解決。只有正確的法律方法,才能在法律開放性無法被否認的大前提下,防止專業的法律人士不當地利用這種開放性,真正實現法律職業共同體忠誠于公正所指向的要求。
至此,筆者從法哲學下公正的抉擇以及法律職業本身的分析以及法律職業主義不同陣營對現時法律職業的影響,到法律職業共同體應當在這樣的背景下,如何確立自己的標準概念、價值基礎以及最終通過三個方面培養能夠真正實現立體性公正的法律職業共同體人才,希望筆者能夠以此文淺薄的論述為中國法治建設地前進盡微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