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明艷,陳可冀,付長庚
高血壓是我國重大的慢性非感染性疾病,最新研究顯示,我國成人高血壓患病人數達2.45億人,另外還有4.35億成人血壓已達到正常高值血壓范圍,現代醫學在高血壓的防治方面取得了一定進展,然而,目前我國高血壓的患病率仍處于上升趨勢,控制率仍居于較低水平[1-3]。此外,單獨西藥降壓可出現干咳、水腫、胃腸不適、皮疹等不良反應[2]。中醫藥強調整體觀念,可通過多靶點、多途徑防治高血壓,中西醫結合治療高血壓能進一步增強降壓療效,改善癥狀,減少西醫降壓藥的用量,減少不良反應,并能提高生活質量,延緩靶器官損害[4-6]。國醫大師陳可冀院士從醫70余載,是我國中西醫結合醫學的開拓者,擅長中西醫結合治療高血壓、冠心病等心血管疾病,臨床療效顯著。筆者有幸跟隨陳可冀院士學習,茲將陳可冀院士治療高血壓經驗總結如下。
高血壓為現代醫學的病名,臨床以眩暈、頭痛為主癥,常伴有失眠多夢,急躁易怒,心悸、耳鳴、夜尿頻、腰酸等癥狀[7],中醫古籍中并無高血壓的記載,根據其臨床癥狀多將其歸屬于“眩暈”“頭痛”等范疇,亦有學者提出將“脈脹”作為高血壓的中醫病名。稟賦不足、情志不暢、飲食失節、勞倦內傷、年老久病均可引起高血壓的發生,高血壓病位在肝、腎,涉及心、脾,病性虛實夾雜。
1.1 陰陽失調是高血壓的基本病機 陰陽失調是高血壓發生發展的基本病機,《素問》云:“陰陽者,萬物之能始也”,陰陽是構成萬物之根本,《素問·生氣通天論》云:“陰平陽秘,精神乃治,陰陽離決,精氣乃絕”,故陰陽對立制約維持相對平衡則血壓正常。反之,正如《素問》所載:“陽勝則陰病,陰勝則陽病”,陰陽失調則會引起血壓升高,陳可冀院士認為高血壓的證型演變規律為:陽亢→陰虛陽亢→陰陽兩虛→陽虛[8],高血壓初期以肝陽上亢證為主,常見于年輕人,多由情志不暢、飲食不節、勞倦內傷所引起,情志不暢可致肝失疏泄、肝陽上亢。正如《脾胃論》所載:“若飲食失節,寒溫不適,則脾胃乃傷”,《素問·調經論》曰:“有所勞倦,形氣衰少,谷氣不盛,上焦不行,下脘不通”,飲食不節、勞倦內傷均易損傷脾胃導致脾胃氣機升降失常,土壅木郁,引起肝郁化火,肝陽上亢。肝為剛臟,體陰用陽,肝陽上亢,肝火上炎損傷陰液,肝失濡養可致陰虛陽亢。此外,先天稟賦不足,年老久病可引起腎陰不足,水不涵木致陰虛陽亢。陰陽互根互用,陰虛日久可出現“陰損及陽”導致陰陽兩虛、陽虛證,多見于高血壓后期及老年病人。
1.2 風、火、痰、瘀、虛是高血壓之關鍵病理因素 《醫
燈續焰》記載:“高巔而見動象,風性為然,故眩暈者多屬諸風,又不獨一風也,有因于火者,有因于痰者,有因于死血者,有因于虛者”,風、火、痰、瘀、虛是高血壓關鍵的病理因素,貫穿于高血壓的不同階段。《素問》云:“諸風掉眩皆屬于肝”,《臨證指南》云:“內風乃身中陽氣之變動”,肝為風木之臟,肝陽亢盛或陰虛陽亢,水不涵木,陰不制陽,肝之陽氣升而無制便亢而為風,肝風上擾清竅易致血壓升高出現眩暈。肝陽亢而化火,母病及子,肝火擾心,心肝火旺,上擾清竅可致血壓升高出現眩暈,臨床多伴煩躁易怒、失眠多夢、心悸等癥狀。《丹溪心法·頭眩》:“無痰則不作眩,痰因火動,又有濕痰,有火痰”,嗜食肥甘厚味易聚濕為痰,心肝火旺亦可煉津為痰,痰蒙清竅可致眩暈。《素問·宣明五氣》:“咸走血,血病無多食咸”,《素問·五臟生成》:“是故多食咸,則脈凝泣而變色”,咸味攝入過多易致血行不暢,久病多瘀,舊血不去則新血不生,清竅失養可出現眩暈。先天稟賦不足可致肝腎虧虛,年老久病可致腎虛,腎主藏精,內含腎陰、腎陽,腎陰不足,水不涵木可致肝陽上亢,腎陽不足,氣化失司,血行不暢則滯而為瘀,津液不化則聚而為痰,痰瘀互結于脈可致血壓升高,日久可引起心、腦、腎等并發癥。
2.1 清眩降壓湯 清眩降壓湯是陳可冀院士根據天麻鉤藤飲并結合自己多年的臨床經驗化裁而來的中藥復方,臨床常用于治療高血壓肝腎陰虛、肝陽上亢證,由苦丁茶30 g,天麻30 g,鉤藤30 g,黃芩10 g,川牛膝10 g,杜仲10 g,夜交藤30 g,生地30 g,桑葉15 g,菊花15 g組成,苦丁茶疏風熱、清頭目、活血脈;天麻、鉤藤平肝潛陽、息風止眩;夜交藤搜風通絡、養心安神,杜仲補益肝腎,鮮生地養陰清熱以滋腎水;桑葉、菊花、黃芩清肝熱、平肝陽;佐以牛膝活血通絡,引血下行以折其陽亢。諸藥合用,共奏益肝腎、平肝陽、清肝熱之功。臨床研究顯示,清眩降壓湯聯合西藥降壓較單用西藥降壓對肝腎陰虛、肝陽上亢證高血壓病人有更好的降壓療效,且可改善臨床癥狀,提高生活質量,改善病人的左室舒張功能[9],實驗研究顯示清眩降壓湯可舒張血管,控制血壓的進一步升高,抑制血管重構,改善高血壓引起的心腎等靶器官損害[10-11]
2.2 清達顆粒 清達顆粒是陳可冀院士根據清眩降壓湯進一步化裁而來的中藥復方,臨床常用于治療早期高血壓肝陽上擾、心肝火旺證,由天麻、鉤藤、黃芩、蓮子心四味藥物組成,其中天麻,味甘,性平,長于息風平肝以治暈痛,李時珍稱其為“乃定風草,故為治風之神藥”,鉤藤,味甘,性寒,長于清熱平肝以治暈痛,兩者相須為用以增強平肝息風、瀉火止眩之力;輔以黃芩清肝瀉火,蓮子心清心除煩。諸藥合用,共奏清肝熱、平肝陽、瀉心火之功。實驗研究顯示清達顆粒具有降壓,擴張血管,抑制血管重構和改善心臟重構的作用[12-13]。
3.1 補益肝腎、平肝息風 陳可冀院士認為,肝腎陰虛、肝陽上亢是高血壓臨床最常見證型,臨證多用天麻鉤藤飲、清眩降壓湯加減,在臨床用藥方面,肝陽上亢證多用天麻、鉤藤平肝潛陽、息風止眩,眩暈較重者則加珍珠母以增強平肝潛陽之功,此外,珍珠母亦重鎮安神可改善驚悸、失眠等癥狀。肝腎虧虛證多以桑寄生、懷牛膝以平補肝腎,偏肝腎陰虛則多用鮮生地以甘寒養陰,滋水涵木,生津止渴;肝腎陰虛日久,“陰損及陽”所致陰陽兩虛和陽虛者多用杜仲以溫補肝腎,《本草匯言》:“凡下焦之虛,非杜仲不補”,藥理研究顯示杜仲可以通過保護血管內皮細胞、拮抗鈣離子通道、抑制腎素-血管緊張素-醛固酮系統等機制以降低血壓[14]。若肝血不足,心神失養而出現失眠多夢者則多用酸棗仁、首烏藤、白芍以養血寧心安神,酸棗仁養心陰、益肝血,首烏藤補陰血、養心神,白芍養血柔肝,亦可平抑肝陽以止眩暈。
3.2 清肝瀉火、清心安神 陳可冀院士認為,高血壓初期多為肝陽上亢、心肝火旺證,常出現眩暈、頭痛、煩躁易怒和失眠多夢等癥狀,治療上強調在平肝息風的同時,注重清肝瀉火和清心安神,多予清眩降壓湯、清達顆粒加減,臨床多用苦丁茶、黃芩、夏枯草、桑葉、菊花以清肝瀉火,蓮子心以清心安神,若心肝火旺,耗傷陰液出現口干、多汗等氣陰兩虛癥狀時,多用生脈散、葛根清熱生津、益氣養陰。苦丁茶是我國南方民間傳統的中草藥,性寒,味甘苦,具有疏風清熱、清利頭目、活血醒腦的功效,黃芩清瀉肝火、燥濕解毒,夏枯草清肝明目,桑葉、菊花清肝明目,亦可平抑肝陽以止眩暈。現代研究顯示苦丁茶冬青皂甙類物質有擴血管和降壓作用,可對抗去甲腎上腺素所致的血管收縮[15],黃芩有降壓和改善腎損害的作用[16],夏枯草可能通過降低內皮素、血管緊張素Ⅱ含量和升高一氧化氮含量發揮降壓作用[17],懷菊花總黃酮能夠降低血壓,機制可能與改善內皮功能和抑制腎素-血管緊張素-醛固酮系統活性有關[18],蓮子心具有擴張血管、抑制血壓升高的作用和抑制血管重構的作用[19]。
3.3 化痰活血、血行風滅 陳可冀院士認為,高血壓多夾痰夾瘀,痰瘀互結可引起胸痹、中風等繼發疾病,痰、瘀是高血壓后期靶器官損害的主要危險因素,故治療高血壓多聯合化痰活血中藥,針對高血壓痰濁阻竅所致眩暈者多用半夏白術天麻湯加減以化痰息風,痰濁日久痹阻心脈可導致胸悶氣短,若寒痰痹阻者則多聯合瓜蔞薤白半夏湯以寬胸化痰、通陽散結,若痰熱痹阻者則多聯合小陷胸湯以清熱化痰、寬胸散結。針對高血壓血瘀證常聯合川牛膝、延胡索、郁金以活血祛風,川牛膝活血利水,引血下行,直折亢陽,藥理研究顯示川牛膝醇提物具有降壓作用,機制與降低腎臟血管緊張素轉化酶和促進血漿前列環素合成有關[20-21]。延胡索活血行氣止痛,《本草綱目》:“延胡索,能行血中氣滯,氣中血滯,故專治一身上下諸痛”,郁金,性寒,味辛苦,活血行氣止痛,亦清心涼血。針對高血壓伴心脈瘀阻而出現胸痛者則多予冠心Ⅱ號方中丹參、赤芍、川芎,紅花以活血通脈。
陳可冀院士堅持病證結合的治療理念,對高血壓病病人采用中西醫結合療法,西藥辨病論治,通過擴張血管,抑制心肌收縮力,減慢心率,降低交感神經興奮性,利尿等機制以降低血壓,具有降壓迅速的特點,但是對頭暈、頭痛等癥狀改善不明顯。針對高血壓陰虛陽亢、肝陽化風、肝火上炎證,通過中醫辨證論治,以恢復人體陰陽平衡,既可降壓亦可改善病人頭暈、頭痛、失眠等癥狀。因此,中西醫結合防治高血壓具有更大的優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