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露無聲濕桂花

>>>江初昕

入秋以來，陸陸續續下了幾場雨，一番秋雨一番涼，母親望著門前那棵高大的桂花樹總會說：“凍桂花咯！”果然在幾天后的一個清晨，鼻翼間飄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走出村巷口，清冽的空氣中到處飄蕩著桂花馥郁的清香，幽靜的小山村沉醉在詩情畫意之中。

在我的家鄉，鄉親們一般都會在房前屋后種上桂花樹，因為“桂”與“貴”同音，由此，桂花樹被認為是“富貴樹”。在長期的歷史發展進程中，桂花形成了深厚的文化內涵和鮮明的民族特色。仕途得志、飛黃騰達被稱為“折桂”，對獲得殊榮者則被譽為擁有“桂冠”。

高大的桂花樹分散在各個村莊中，樹齡有幾十年的，有上百年的，粗壯的樹干需要幾個人才能合抱。這些桂花樹枝繁葉茂，綠蔭如蓋，靜靜守護著白墻黛瓦的村落，也成為離家外出游子心中的牽掛，化為一縷濃郁的鄉愁。

我家祖屋左側那棵桂花樹，聽祖母說，是爺爺小時候栽種的，距今也有近百年的歷史了。聽祖母說，我們祖上也是殷實人家，到了祖父這輩，家道漸漸衰敗下來。后來，院子被推倒圍墻后做了曬谷場，好在那棵桂花樹沒有被砍掉。再后來，曬谷場的一側蓋起了小學，桂花樹下玩耍的時光成為我們童年美好的記憶。小伙伴們經常在桂花樹下踢毽子、打玻璃彈子，天真無邪的笑聲在桂花樹下傳揚。

每年過了中秋節，桂花就會盛開了，一樹的金黃中彌漫著沁人心脾的香氣。站在桂花樹下，仰望桂樹，濃密的樹葉中，桂花就像嫩黃的小小精靈，綴滿枝頭。遇到晴好天氣，就可以上樹打桂花了。上樹之前，要先把桂花樹下清掃干凈，然后，在地上鋪上一層篾席。每次上樹打桂花，我都自告奮勇。母親站在樹下，把一根長長的竹篙遞給我，我鉆進密不透風的樹冠里，閃爍的秋陽變得影影綽綽。樹冠里頭是靜謐的，樹枝挺直光溜，綴滿花的枝條圍繞在我的身邊，把我的臉頰撥弄得癢癢的。我倚靠在樹干上，手持竹篙輕輕地朝樹枝打去。倏間，一朵朵金黃的桂花紛紛離枝而去，像簇擁的蛾蟲一般撲地落下。母親立在樹下，不停地朝我喊道，輕點輕點，不要打折了樹枝。熟透的桂花只要輕輕一碰，就應聲掉下，只有那些剛剛綻放的花蕾不會輕易落下。樹下的母親忙碌著，頭發上、衣領上落滿了桂花，再看篾席上已鋪滿了桂花的花瓣，宛如鍍了一層金子般。

打完桂花，母親小心翼翼地把地上的篾席歸攏起來，隨手揀起掉落下的枝葉。回到家中，要仔細地揀去里面的樹葉和枯枝，用心篩過一道，剔除里面的塵土和雜物。爾后，放在陰涼處攤開。

桂花的用處多，用白糖腌在壇罐中，來年可做桂花糕、桂花湯圓；把桂花曬干，春茶上市的時候，可以制成桂花茶。母親手巧，還會做桂花酒。

釀酒要有一份潔凈無塵的心情來動手操持，器具盛器都必須做到干凈整潔，否則很難釀制出佳釀。首先，把顆粒飽滿的糯米淘洗干凈，放在水中浸泡三四個鐘頭，瀝干水分，放到木甑上蒸熟，等涼透后，放上酒曲拌勻，裝入陶罐中發酵，密封儲存。等上一個星期左右，就可以出酒了。舀出米酒后，濾去酒糟，經過沉淀，就可以制作桂花酒了。經過風干后的桂花，輕輕抖動，用竹篩篩去花柄，將桂花投入到米酒中，加入白糖。妥當后，用筍殼隔離，外面糊上一層黃泥巴封口，移至地窖里儲存。一年即可飲用，三年便成佳釀。

桂花酒色澤淺黃，呈琥珀色。倒入碗中，喝上一口，甘甜醇綿的酒漿從口舌深入肺腑，直至心田，品咂之余，回味醇香悠長。唇吻間淺藏著桂花酒淡淡的清香，猶如滿懷的溫情。

我更喜歡母親做的桂花米糕。母親將新鮮的稻米磨成粉，摻入少量的糯米粉，加入新鮮的桂花、白糖、油和水拌和均勻，放進一個特制的木盤，用搟面杖壓平，放進鍋里蒸熟。然后將木盤翻過來，熱氣騰騰的桂花糕便整塊地躺在竹匾里，冷卻后切成小小的方塊，就成了清甜爽口的桂花糕了，吃起來軟糯甘甜。如今想起，仍然會舌上生津，欲罷不能。

唐代詩人王建在《十五夜望月寄杜郎中》詩中寫道：“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今夜月明人盡望，不知秋思落誰家？”如今又是桂花飄香時節，遙想攀樹打桂花的場景，那搖下來的朵朵桂花，紛紛落下來，落在故鄉的土壤上，落在人們歡樂的心坎里，落在游子芳香的夢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