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中學里的手機爭奪戰

事件回放

隨著數字時代的發展，未成年人“觸網”已是無法抵擋的趨勢。《2020 年全國未成年人互聯網使用情況研究報告》顯示，我國未成年網民數量達到1.83 億，未成年人觀看短視頻的比例從2018 年的40.5% 增長到49.3%。“是否禁止學生使用手機”成為學生、家長和學校之間長期以來爭論不休的話題。39 歲的李正，在廣東某中學當老師，在這里，家長、學校和學生之間的手機“戰爭”已經到了白熱化的地步。以下是他的自述：

手機，無解的難題

我在珠三角的一所民辦寄宿制中學當老師五年了。近幾年，隨著移動互聯網的快速普及和發展，在學校里如何管理學生使用手機成了老師和家長最頭疼的問題之一，也是很多矛盾爆發的導火索。我們學校規定，原則上不得將個人手機帶入校園，但相比一些公立學校，我們的管理沒有那么強硬，這就給學生私藏手機留了空間。

為了躲避宿管的巡查，有人把手機藏在宿舍空調掛機或廁所熱水器上面；或者藏在斜肩背的挎包里，去哪兒都背著，晚上就放在枕頭底下。更夸張的是男生把手機別在褲腰的松緊帶上，女生則把手機塞在內衣里。而且學生們的手機不止一部，你沒收了一部，他接著會變出另一部，感覺收都收不完。

一旦老師強制收手機，師生矛盾就會激化。輕則學生上課故意搗亂，回答問題頂撞老師。脾氣暴躁的學生干脆拿命來威脅老師，哪位老師不怕？

有個周末，我看到一位同學在樓梯拐角處偷偷看手機，就隨意說了一句“你的手機沒有上交啊”。話音剛落，就見他順著墻角坐在了地上，“啪嗒”一聲，手里的手機也掉了，他兩眼發直，額頭冒汗，腹部快速地上下起伏，雙手攥緊拳頭，不停地顫抖。

我趕緊叫周圍的學生去醫務室叫醫生。校醫了解他的既往病史，叫同學拿來一件校服給他蓋上，把他放平，說：“問題不大，他以前有癔病病史，一生氣、害怕就緊張，會出現這種癥狀，沒事的，給他倒杯水來。”學生的表現把我也嚇得心慌，這時，我聽見他小聲說：“老師，千萬別把我帶手機的事告訴我媽，要是她知道了，非得罵死我，我求求你了！”

把“孩子沉迷手機”的難題拋回給家長，同樣無解。這所學校有中學生3000多名，大都是二代移民，家庭相對比較富裕，父母工作忙，沒有時間照顧孩子，就把孩子“放”在硬件齊全的學校，他們則一心撲在工廠的管理上。這樣的家長聽說孩子在學校偷偷用手機，心里著急上火，回家就會用皮帶揍一頓，最終收效甚微。有時，孩子還會發脾氣，說不上學了，不寫作業了。家長急得焦頭爛額，只能把孩子送回學校，以免在家里看著心煩，結果難題又拋了回來。

手機里的另一個世界

根據我的觀察，很多孩子偷偷用手機不是單純的叛逆或沉迷，他們可以從手機里獲得一些在學校、在現實世界中無法得到的東西。比如，有一位叫浩浩的男孩子特別喜歡打籃球，但協調能力特別差，笨手笨腳的。周末在家寫完作業后，家長允許他用手機上網，他就選擇看一些籃球明星的打球技巧視頻，一下子能想明白很多平常不理解的動作或者不熟練的技巧。為了和球友切磋技藝，他還注冊了一個短視頻賬號，大家在網絡上互相學習球技。慢慢地，他們也形成了球友之間的小圈子。

另一個孩子惠惠是我們班上的美食家。她很聽話，上學不帶手機，節假日放假后，在外工作的父母沒有時間陪伴她，她想吃點好的，又不想點不衛生的外賣，怎么辦？跟著短視頻學做菜。由于爸媽常年不在家，家里也無法養小動物，惠惠還會去短視頻平臺看一些小狗、小貓的視頻。

我的班上有很多像惠惠一樣，平日里缺乏父母陪伴的孩子。阿泰的父母在非洲埃塞俄比亞包了一個工程，已經三年沒有回國，平時是爺爺奶奶照顧他。周末和節假日，阿泰的全部世界就是一部父親淘汰下來的手機。不像浩浩和惠惠有明確的愛好，阿泰的大部分時間都沉浸在一個又一個短視頻中。他沒有什么關注的，也從來不發作品，只是刷，刷到啥就看啥，看啥都新鮮。他說最離不開的就是手機，看手機的時候感受不到時間的存在。長時間缺少父母的陪伴，讓阿泰的性格有些暴躁。有一次，爺爺奶奶想把手機藏起來，結果阿泰發現了，威脅說不把手機交出來，就到廁所關上門吃他們的降壓藥。老人家一聽這話，趕緊投降交出手機。

信任、關愛、良好的親子關系

這些孩子們沉迷手機、沉迷短視頻，多是因為他們在現實生活中感到空虛，很多孩子的父母不在身邊，他們只能在虛擬世界里尋找慰藉。很多家長對孩子沉迷手機的處理方法不當，反而進一步加劇了這個問題。

作為老師，我們總跟家長說，不要武斷地搶奪學生的手機。家長要冷靜思考，耐心勸導，找到學生沉迷手機的原因，到底是缺少陪伴和關愛，還是夫妻不睦導致孩子沒有安全感，或者是學生學習成績差，導致自卑而喪失信心，從而對自己徹底放棄。只有建立起信任、關愛、良好的親子關系，才是幫助學生擺脫手機依賴的第一步。

我們班的月月是個活潑好動的女孩，有一段時間她迷上了短視頻，天天刷，影響到了學習和休息。我建議她母親和她平等、耐心地溝通，慢慢壓縮她看手機的時間，再幫助她培養一些愛好。

她母親給她報了琴棋書畫各種愛好班，最后她喜歡上了畫畫。只要拿起畫筆，整個人馬上就安靜下來。隨著繪畫技藝的提高，她成了我們班的美術課代表，畫作慢慢地在全校都有了名氣，每到各種節日，同學們都會向她定制自己喜歡的漫畫人物畫。后來，家長經過慎重考慮，給她注冊了一個賬號，在網絡上她結識了更多畫友，還一起組織去了廣州的動漫展，參加了全國漫畫考級考試。

在一次平臺圈內的交流中，她認識了一位學姐，已經通過漫畫學習考上了中央美術學院，這對靈月月的鼓舞特別大。學姐成了她新的榜樣，考美院也成了她新的目標。最近，我問她：“手機對你的吸引力還有那么大嗎？”她說：“哈，老師，我已經從虛幻的世界回到了現實中。”

總而言之，作為一名老師，我看到手機入侵校園生活背后所反映的，是青少年現實世界的空虛，這種空虛很大程度上是父母關懷的缺位導致的。但這并不是要苛責家長，而是以一個老師的視角，我看見了孩子們在手機里所尋找的精神慰藉，也希望家長們能靜下心來，和我們一起為孩子創建一個溫馨的成長氛圍。（文中人物皆為化名）靜靜//摘自邊碼故事微信公眾號，本刊有刪節/

網友這么說

@瓦地：鄉村小學生沉迷手機的程度也不亞于大城市。

@風兒：我們學校有專門的活動室，提供了很多運動器械。同學們有事可做，注意力就會從手機上轉移。

@中青報：不能讓手機成為“家長”，要創造條件，多讓孩子參加適齡的娛樂活動；游戲運營商也要研發更為科學完善的防沉迷系統。

@hida：大禹治水，疏而不堵。

@佟光：我就知道自己自制力不行，高考前幾個月主動把手機交給了老師，高考才沒有翻車。

@朱劉爾：我要感謝我爸媽以身作則，從來不玩手機、不看各種無聊的短視頻，所以我現在也對手機無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