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見
我和L是青梅竹馬。他家和我家的距離只隔著兩扇門一個過道,從五歲上幼兒園起,我們就一直在一個學校。
我從小父母工作忙碌,一日三餐都在L家解決。L的父母待我如同親生女兒,我父母也時常開玩笑,說等我長大了,就讓我嫁給L。但長輩的戲言,他應該從未當真過。
因為從初中到高中,他不止一次和朋友說過我只是他的妹妹,還威脅那些男生,不準對我胡亂開玩笑。我想這些應該都是出于哥哥的保護。
我既開心又難過。開心的是,我在他心里占了一部分特殊位置,難過的是,這一部分位置卻無關風月。我以為我和L會一直這么相處下去。
但事情好像沒有我想的那么簡單。高二分科,我選了文科,L則考入了我們學校的理科實驗班,我們之間的距離一下子從近在咫尺變成了遙不可及。文理科不在一層樓,我們各自的學業壓力不同,見面的次數也就減少很多,甚至到后來,我們不再一起回家。
9路公交車的后排突然就變成了我一個人,看過的落日余暉無人分享,耳機里的歌也不再有第二個人聽見。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到高二下學期。學校的晚自習在期中考試前延長了半小時,我趕不上回家的末班車,改騎自行車上學。可沒有想到,才騎了一個星期,我就出了一場小車禍。
聽說我出事之后,L很快來了醫院,一張俊臉臭得不行:“騎車不看路往電線桿上撞,我就沒見過你這么笨的人。”
我本來就疼,一聽他的話更加委屈了,一下子沒忍住哭了出來。
L估計是被我那個架勢嚇到了,沉著臉,隨便抽了張紙巾就往我臉上糊。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竟然覺得那個瞬間的L有些異樣的溫柔。
其實要算起來,在這天之前,我和L已經有快一個月沒有見面了。他這學期在忙著物理競賽的事情,而我學習成績一般,除了平時在學校的課業,周末也在輔導機構補課。
等我哭夠了,L又急著趕回學校,我被父母接回家休息。
第二天一早,我的胳膊打著石膏沒法再騎車,只能坐公交車去學校,誰想到剛走到樓下,就看見L站在車棚那兒。他應該是等了有一會兒了,神情都有些不耐煩,一邊催著我上車,一邊又把手里的早餐塞到我包側的口袋里,嘴里還不忘吐槽:“你真的是我見過的最磨蹭的人,蝸牛都沒你慢。”
吃人嘴軟,我不敢反駁。
L在我們學校還算有名氣,他早上騎車載女生進學校的事情很快就傳到了我耳邊。同桌問我知不知道那個女生是誰。我喝著L早上塞給我的牛奶,指了指自己。
同桌:“天!”
那天之后,L和我又重新回到之前的相處模式,除了中午不一起吃飯,平時上學、放學都是他騎車載我,直到我拆掉石膏。
那已經是這學期的最后一個月,臨近期末,我怕耽誤他學習,就在拆完石膏的那天晚上去他家和他說了一聲:“明天早上你就不用等我了,我可以自己騎車去學校。”
我也不知道是哪句話說錯了,L好像有點生氣,很冷淡地說了句“知道了”,就回了自己的房間。他父母都不在家,我也不好多留,一臉莫名地回了家。

第二天早上他果然沒有等我,我看著車棚里空出來的那個位置,莫名有些氣悶。但話是我自己說出去的,一切也只能自己往下咽。
暑假很快到來,我雖然沒有L那么忙,但也沒閑著,一周五天都在補課。
周六我們兩家人聚餐,在桌上我爸偶然間提到期末考試那天,他去學校接我碰見男生給我遞情書的事情。不知為何,我竟有些心虛,尤其是轉頭看見L時,心跳更是漏了一拍。
我想要解釋,L卻轉頭看向了別處,我滿腔言語頓時卡在喉嚨里。那頓飯我吃得心不在焉,后來回家的路上,我幾次想要提起情書的事情,但都沒有勇氣。
我想,他應該是不在乎這些的。那天暗淡的月光下,我所有的少女心事都像是蒙了一層晦暗不明的光,藏在無人知曉的角落里,永不見天明。
高三那一整年,我和L的聯系都寥寥無幾。他在全國物理大賽中獲得了一等獎,在我還在為高考焦頭爛額的時候,他已經拿到了國外一所名校的錄取通知書。
我們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遠。高考結束那天,班里組織吃散伙飯,和我同窗兩年的一個女生托我轉交一封情書給L。我實在不好意思告訴她,我和L也有好久都沒聯系了,看她情真意切,我又不忍拒絕。就這樣,那封情書像個燙手山芋一樣被我裝了一晚上。
那天晚上L的班里也組織了散伙飯,和我們在一個飯店,出來之前他父母交代過,讓L結束后等我一起回家。快到家時我摸到口袋里的情書,腳步一頓。L回過頭問我:“怎么了?”我有些猶豫,因為今晚的氣氛實在太好,好到讓我不想有第三個人的存在,可我知道我們之間遲早會出現第三個人。
情書遞過去的時候,我看見了L眼里的驚訝,還有一些我沒有看明白的情緒。但等我開口之后,那些我看懂的、看不懂的情緒在一瞬間都變成了顯而易見的怒氣。
L沒有收那封情書,只是盯著我沉默了好久才說了一句:“宋漁,你真是好樣的。”我啞口無言的樣子更是徹底激怒了他。我和L決裂了。
后來,我在Q Q上回復了女生情書的結果,她好像也沒有很驚訝,跟我說了句“謝謝”。我猶豫了好久,安慰了一句:“你別太難過。”她回了一段我至今都還記得的話:“也沒有很難過啦,至少我為我這三年的喜歡付出了最后的努力,盡管結果不那么如意,可總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我盯著那些話看了很久,久到我也覺得是不是應該做些什么,可那時候L已經出國,拉黑了我所有的社交方式。我翻遍了所有可能聯系到他的軟件,最后幸運地發現,我們的網易云還是互關的狀態。
盡管如此,我還是猶豫了好久才點開他的私信,給他發了一首歌。如果他能看見這條消息,如果他能點開那首歌,在歌曲的一分四十五秒處,有我想要對他說的一句話。
我懷揣著這樣一個不知結局的故事惴惴不安地度過了整個暑假,但可惜的是,L沒有看見那條私信。直到開學前夕,我都沒有收到他的回信。
在我出發去學校的前一天,L突然回國。我們兩家人一起吃了晚飯,父母不知我們的矛盾,吃完飯讓我們自由活動。我和L相顧無言,沉默著回了家。
那天夜里,我反復點開我和他的私信框,在淚眼蒙眬的恍惚里,突然發現對話框彈出一條消息。
“可以。”
我還沒反應過來,又接連彈出兩條。
“你個笨蛋。”
“下樓。”
我來不及思考,全憑本能一路跌跌撞撞跑下樓,推開單元樓門看見車棚前的那個熟悉身影時,腦海里突然想起我給他發的那首歌里的一句歌詞。
“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間,遠在世界盡頭的你站在我面前。”
我停在原地,看著L朝我走來。他還是那么好看,一邊抹掉我的眼淚,一邊控訴我:“你個笨蛋,在那里給我發私信,害我難過了一個暑假。”
我幾乎哭成淚人,打著哭嗝辯解:“誰讓你拉黑我?”
“那你就不能再加回來嗎?”
我無言以對,但此時此刻那些事情都顯得不那么重要。因為在這一刻我才知道,我和L之間從來不是單箭頭,他遠比我想象中還要喜歡我。
他將歌詞里那句我想要對他說的告白,當著我的面鄭重地說了一遍:“宋漁同學,明天周六可以把我們一起出去玩改成我們去約會嗎?”
我又開始掉眼淚,帶著哭腔笑出來:“可以啊。”
如果和他告白是我這一生最勇敢的瞬間,那么這一刻將會是我這一生中最美好的瞬間。
原來比喜歡你更幸運的事情,是你也喜歡我。
張偉航//摘自《花火》2021年7月A刊,本刊有刪節,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