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平：一把鐵榔頭的謝幕

趙佳佳

2021年9月1日，是郎平離任中國女排主教練的第一天，她到蘇州，給一年前因病去世的母親掃墓，對母親說：“這次沒能圓滿完成東京奧運的任務，確實留下遺憾，但不管是不是完美，我都要交棒了。”

2020年，母親重病，郎平帶著女排全封閉訓練，也沒有機會好好地陪伴她。東京奧運會結束后，郎平說：“是時候回歸生活了。”

1981年第三屆女排世界杯，以郎平為首的中國女排第一次奪得世界冠軍

中國女排在東京奧運會賽場

荊棘與榮耀

東京奧運會女排小組賽，手腕舊傷復發的主攻朱婷首場僅拿下4分。先后對陣土耳其、美國、俄羅斯，中國女排遭遇三場連敗，開不了張。

7月29日比賽結束，郎平索性讓21歲的小將李盈瑩替補登場，直接代替朱婷，架起一座新的“重炮”臺。接下來的兩場比賽，中國女排對陣小組賽未見敗績的意大利隊，以及實力稍弱的阿根廷隊，皆以3比0的戰績鎖定勝局。

她們已然了解， 出線無望，但仍然重振了精神，繼續去追求剩下的比賽中那些看似沒有意義的勝利。

這不免讓人回想起2018年的女排世錦賽，中國和意大利在半決賽中爭奪決賽資格，卻最終以2 比3 的成績惜敗， 中國女排失去奪冠的可能。郎平鼓勵大家繼續爭奪銅牌，說：“不能奏國歌了，還是要盡最大努力把國旗升起來。”

郎平40多年的排球人生，纏繞著不計其數的敗仗與勝局。

她出生在1960年的天津，從小學習成績很好，母親一心想培養她上清華。但當年的郎平發現，凡是跟運動相關的一切，她都比別人玩得好。

14歲那年，她瞞著母親，偷偷去北京市第二業余體校報名測驗，體校老師答應說可以保送她進北京體院，母親才同意郎平走上運動員的道路。

郎平18歲入選中國女排國家隊，21歲時，以她作為主攻手的中國女排7戰全勝，奪得了第三屆世界杯冠軍，由此開啟了中國女排的“五連冠”時代。1986年，郎平退役，不久后即赴美留學。中國女排的命運，也隨之在時間的長河中沉浮。

進入90年代，中國女排的成績一再下滑，落到世界第八的位置。1994年11月，昔日的主教練袁偉民找郎平聊起女排的現況，希望她能回國執教。1995年2月15日，郎平赤手空拳回國。第二天下午，她就在新聞發布會上宣布了自己帶領女排重回亞洲巔峰的目標。

1 9 9 6 年的亞特蘭大奧運會，郎平帶著一支沒有球星的隊伍，爆冷摘下銀牌。當年，因為中國女排的異軍突起，國際排聯甚至破例將郎平推選為“世界最佳教練員”。在此之前，只有金牌隊伍教練員才能獲此殊榮。

倫敦奧運周期， 4 年間三度換帥，中國女排再度陷入困局。值此危難之際，2013年，新來的排管中心領導邀請郎平第二次出任中國女排主教練。此后9年間，郎平率領面貌嶄新的女排隊伍，奪得包括世界杯和奧運會在內的多項大賽冠軍，重回世界一流梯隊。東京奧運會失利，但網絡上卻少有責怪的聲音，人們似乎毫不猶豫地相信，無論經歷多少失敗，以郎平為精神偶像的中國女排，一定會再度歸來。

一顆球中的智慧

郎平的觀念是，“體育到了世界尖端水平的時候，智商和情商要非常高”。

曾經， 作為運動員的郎平，與美國的海曼、古巴的路易斯，并稱20世紀80年代世界女排“三大主攻手”。后來，她又成為國際排壇唯一的女主教練。她在場的比賽，敵方的教練和運動員都免不了慌張。

郎平憑借的，正是她對這顆圓球及其規律的深刻理解。

2013年，郎平二度接任中國女排主教練，首先提出了“大國家隊”的理念，她通過對全國范圍內女排適齡人才的梳理，分批招入運動員，開展多期集訓進行考察。倫敦奧運周期的女排隊員，她只留下了其中6人，并轉而選拔出一系列新生力量。

第一年，她將印象中那個彈跳力出眾的河南小姑娘調來國家隊，那就是朱婷，當年很多人都問“朱婷是誰？”但后來的故事表明，朱婷是中國排壇百年難遇的天才選手。接下來，郎平又挖掘出張常寧、李盈瑩等人才，強勢地支撐起朱婷的對角。

不管是對自己，還是對隊員，郎平都提出了關于“閱讀”的要求。不是要求大家一定要“讀書”，而是必須達成對事物內在邏輯的理解。

她做的第一件事，是“閱讀隊員”。要隊員們填寫調查問卷：你的性格特征、技術特點、希望教練在哪些方面為你提供幫助，等等。在平時的訓練和比賽中，她還逐漸教會隊員們“閱讀比賽”，要讀懂對手的攻防意圖，領悟比分之間的因果關系。

同時，她還借助更加科學的分析手段，引進意大利的技術分析軟件，將對手扣球的路線進行計算，并根據分析結果進行布防，調整進攻策略。

她對女排隊員基本功的訓練從不含糊。拖著一身的傷病，她的關節時常疼痛，但一場五個小時的訓練下來，她四處走動指導，坐著休息的時間不超過20分鐘。

郎平崇敬籃球運動員喬丹，她從喬丹身上學到的最重要的東西，是一種純粹的競技意識，當運動員走到世界最尖端的位置，他所進行的戰爭，是自己同自己的戰爭。

不斷戰勝自我，超越自我，也是郎平一生的命題。1986年，達成“五連冠”后，郎平退役選擇出國留學的原因，是想從零開始，學習新的知識和技能。她知道，離開女排，自己什么都不是，“我努力不被‘五連冠的巨大成功和巨大榮譽蒙住眼睛，保持心地透亮”。

對于中國女排，乃至世界排壇而言，郎平都是一份閃亮的禮物。當她在“成為一個優秀的人”這條道路上堅定不移地行進的時候，每一位女性，每一個國人，都能從她身上獲取勇氣和力量。

之淼//摘自《南風窗》2021年第19期，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