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培華

眾所周知,打油詩是指通俗詼諧、暗含譏諷且不計平仄的舊體詩。相傳打油詩為唐代詩人張打油所創,代表作《詠雪》:“江山一籠統,井上黑窟窿。黃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腫。”有學者認為,在全民皆詩的盛唐,并無張打油其人,“張打油”不過是眾多草根詩人的代稱而已。
其實,這種大白話式的順口溜并不始于唐,早在秦漢就有。比如,秦末揭竿而起的陳勝、吳廣就曾寫過《詠石塔》:“遠看石塔黑乎乎,上面細來下面粗。有朝一日翻過來,下面細來上面粗。”在這首近乎白描的詩里,暗藏著扭轉乾坤的雄心。
歷代文人墨客不乏此好,留下了不少妙趣橫生的別樣詩句。請看蘇東坡的《竹筍燜肉》:“無竹令人俗,無肉使人瘦。不俗又不瘦,竹筍燜豬肉。”寥寥幾句,把東坡先生愛生活享美食的情趣展現得淋漓盡致。
話說歐陽修在一家新開的酒家吃飯,飯后店主人問味道如何,歐陽修以謎語和諧音答道:“大雨嘩嘩飄濕墻,諸葛無計找張良,關公跑了赤兔馬,劉備掄刀上戰場。”店主人問是何意,歐陽修說出謎底:第一句是“無檐”,即無鹽;第二句是“無算”,即無蒜;第三句是“無韁”,即無姜;第四句“無將”,即無醬。
濟公在歷史上確有其人,只不過他的故事經過口口相傳變得夸張離奇。他俗名李修緣,法名道濟,是南宋一名高僧,在靈隱寺出家。濟公詩詞十分了得,有《釋道濟詩集大全》傳世。他筆下的詩多為打油詩,每讀令人捧腹:“何須林景勝瀟湘,只愿西湖化為酒。和身臥倒西湖邊,一浪來時吞一口。”每讀此詩,仿佛看見專管人間不平事的瘋和尚醉臥在西湖邊。
明代風流才子唐伯虎,有一年除夕因囊中羞澀,無錢置辦年貨。百無聊賴中,他到寺廟里看花找樂,有感而發寫下打油詩一首:“柴米油鹽醬醋茶,般般都在別人家。歲暮清閑無一事,竹堂寺里看梅花。”
有一首傳為千古美談的打油詩,相傳為清代康熙年間文華殿大學士、禮部尚書張英所寫。張英老家桐城的官邸與吳家為鄰,兩家院落之間有條巷子,供雙方出入。后來吳家要建新房,想占這條巷,張家人不同意,寫信給張大學士,希望他能干預一下。張英回信寫了四句話:“千里來書只為墻,讓他三尺又何妨?萬里長城今猶在,不見當年秦始皇。”張家人閱罷,主動讓出三尺空地。吳家慚愧,也讓出三尺,“六尺巷”由此得名。如今,這里是安徽桐城的一處名勝。
不光詩人喜作打油詩,不少皇帝也以此為樂。貧寒出身的明太祖朱元璋在登基大典上寫了一首打油詩:“雞叫一聲撅一撅,雞叫兩聲撅兩撅。三聲喚出扶桑來,掃退殘星與曉月。”此詩頗有開國之君的胸襟氣魄。
清代乾隆時期,某位翰林給乾隆上書時,將“翁仲”誤書“仲翁”。翁仲是秦始皇手下一員大將,身高一丈三尺,秦始皇命他守邊,匈奴懼之。此人死后被鑄成銅人作為宮門“衛士”,后世又把翁仲石像置于帝王陵墓前的神道兩側。乾隆皇帝甚是氣惱,揮筆寫下打油詩:“翁仲如何作仲翁,十年寒窗少夫功。而今不許為林翰,罰去江南作判通。”乾隆故意把功夫寫成“夫功”,把翰林寫成“林翰”,把通判寫成“判通”,極盡冷嘲熱諷,羞得那位翰林灰溜溜地離開了京城。
到了近現代,打油詩仍然頗受歡迎。魯迅先生一生寫舊體詩不過三十幾首,其中就有一首打油詩《南京民謠》:“大家去謁陵,強盜裝正經。靜默十分鐘,各自想拳經。”當時正是“九一八事變”發生后,國民黨內部各派山頭林立,為保存各自實力,都打出“共赴國難”的招牌去拜謁中山陵,但背后卻各懷鬼胎,爭權奪勢。魯迅先生只用一個“裝”字,便一針見血地戳穿了他們在“靜默”背后的丑惡嘴臉。
孟南萍//摘自2021年8月31日《北京晚報》,本刊有刪節,小黑孩/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