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艷芳
春夜
刺繡就是無中生有
取出一些麥芒形狀的線
讓去年吹過的風,把春天再吹一遍
河水寬容而善于遺忘,流逝的事物,
最后連影子也變暗了
刺繡就是把一個已經離開的人
再一次請回燈下,經過很多年代
她還是眉目清秀,她也曾刺破燈盞
手指流出梅花的蜜
學習挑亮燈芯。賦形是緩慢的——
一切在春天流逝中
花朵枯萎,銀針斜過曉月
獨唱
我也有一個房間,一張床
陽臺上玫瑰開放,香氣是一個國度
的語種,我也有一個世界
星子都醒著,陷落于自身的深淵
有時我也悲傷,仿佛一支箭
帶著呼嘯,一頭扎到黑暗中
這是命運的投射;但這不是疼痛的核心
與你相比,這都不算什么
露易絲·格麗克,我的老鄰居
那么消瘦,長久沉浸在月光的風暴
這是少年時代遺留下的結果
十六歲,厭食癥。無數次想到“死亡”
靈魂飛翔,或者廢墟一般的毀滅
多少次寫到愛,又緩緩擦去
海水一樣,把沙灘輕輕抹平
夜闌如此之暗,在城市頂端
動用一匹巨大的白布,藏起世界的回聲
一邊閱讀你,默許藥片融化
以此找到自我拯救的解決方式
超越,而不是“置疑的和解”
心理劇,“內心之火”凋謝。我的老年鄰居
影子長長鋪在地上,仿佛一段凝固的謎團
時光記
吹亮火折子,是小腳的祖母
點燃一根火柴,是補衣服的母親
給油燈添油,是手持煤油瓶的父親
在那個年代,月亮總是又光又亮
一盞油燈,有荷葉的蘭也有棉芯的白
燈油總是用得很慢。在那個年代
燈光照亮的世界一派清涼
而菜籽油的香氣
總是升騰于一片水銅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