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冰霜
陶博吾先生的中國傳統文化學養深厚。他在書畫藝術創作領域有著相當高的地位,作品具有中國文化氣質和精神。他精于舊體詩詞,詩作情感真摯,意境深遠;他擅長書法,主要以篆書和行草書為主,書風奇崛古奧、拙樸厚重;他于繪畫造詣甚深,不流于俗。可以說,詩書畫藝術特色是陶博吾先生性格、品質的外在體現。對于其內蘊,陳傳席先生在讀過陶博吾的自挽聯后曾說:“當代能寫出這種境界和格調的文字者,我沒見過第二人。”可見其對陶博吾詩書畫及其人品的高度肯定,也足以說明陶老在書畫界的地位。
陶老的經歷是同時代人或后人無法體會的,對炎涼世態的體會和歸隱田園的精神指向是貫穿于他的一生的。作為一個有血性的人,他也希望自己的一片苦心能換來知音的唱和;但他又是孤獨的,一個世紀的風風雨雨使他走到了孤寂之境,有著世俗無法侵染的純凈。他的身世正像林散之先生說的“雖蹇困落拓而歷劫不靡”。他師法正脈,而取道孤傲。陶先生集詩書畫于一體,并且都很突出,這很難得。他對人生、對歷史的獨特思考和看法,不僅是一個書法家應該具備的,更是一個文人不可或缺的。陶博吾在其《我的學書過程和體會》中說:“無論做任何工作,研究任何學術,都要有高貴的人格。人品高則書品更高,這是千古不易的真理。……再則是文學修養。書法要有書卷氣、山林氣、金石氣,非有很高的文學修養不可。有了文學修養,胸懷就會空闊,氣度就會豪邁;寫出的書法,就會筆墨超群,氣韻生動,才引人入勝,令人崇敬……”我們從他的書法中可以看出,始終有一股氣貫穿其中,有著震撼人心的力量。再細觀之,行筆有輕重緩急,結體有虛實大小,整個行氣都很和諧統一,一股文人氣撲面而來。所以,其書法作品不僅反映了人格中的平淡質樸,也凸顯出一種閑適倔強。
陶博吾作畫,大多依照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審美原則進行。畫意未盡,詩書增補。畫中的題款不僅豐富了構圖,也使得整幅畫面更有張力并加強了意境,進而豐富了文人畫的語言。陶博吾的畫,不僅具備傳統文人畫所具有的審美價值,又在其基礎上創造了特殊的文人畫語言,造就了一種超逸的空靈語境。我們觀其畫,造型上不拘小節,放筆直下,形簡筆拙,濃重的筆墨中透出豐富的變化和靈氣。其作品中所表現出的美學特征,也正是文人特別崇尚的虛和之美。于山水畫外,他的花鳥用筆較實,似兒童簡筆畫,然實到極處則天真爛漫,構圖呈特寫式,筆墨抒寫酣暢淋漓。他的山石大多不求形似;構圖高古而又自然地流露出很強的現代審美情趣;不注重外在形式感,只求筆墨的質簡和意境的營造;再加上題畫詩,詩與畫面契合,筆墨間的詩情畫意襲面而來。正如陶博吾先生在《書懷》詩中所說的:“雕蟲莫笑是小技,書畫猶能養性靈。”“養性靈”是用全部身心,守望心靈的凈土。他的藝術有著獨特的文化內涵和美學品格,總能帶給人以強烈的藝術感染力。
《現代藝術中的原始主義》一書說:“每個藝術家都擁有一個大的世界,他在這個世界中發現人生、走向人生;每個藝術家也都擁有一個小的世界,他在這個世界中發現自我、實現自我。”陶博吾的藝術之路,用他在集《石鼓文》聯中的話說:“為道既歸于一,所治不求其同。”可以看出,其一生傾力于藝術創作,在創作技法上也推陳出新,最終實現人與藝的和諧統一。因此,陶博吾先生的繪畫藝術,讓世人有“全新的審美體驗”。其中有其精神之所在,也有反叛精神的體驗。他的畫并不是一種傳統意義上的文人畫,而是一種源自新審美體驗而具有現代意義的文人畫。
陶博吾的藝術以文史知識、傳統書學作為基礎,體現了多能貫通、廣收兼善、博采眾長等特點。他是一位豐滿的、立體的文人藝術家,他的整體素養決定了他藝術所達到的高度,對后學的精神塑型和技藝的傳承有著重要影響。
藝術學習離不開良師益友。1962年,陶博吾考入南京美術專科學校,從沈溪橋、梁公約、謝公展諸先生學習書畫;1929年考入上海昌明美術專科學校。關于昌明藝專的經歷,謝玉岑《昌明藝專觀光記》記載:“王一亭、吳東邁兩先生創辦之昌明藝術專科學校已于日前開學,并陳列古畫及各教授作品,公開展覽”,“群聚庭中,一亭先生方據案畫達摩像,揮灑風生”,“佛像成后,姚虞琴、呂十千相繼畫松竹,十千松成,堇叔為題句于上”,“入校第一室中,吳昌老墨筆花卉四鏡屏”,“昌明樓上俱為古代名作”。陶博吾跟從黃賓虹、王一亭、潘天壽、諸聞韻、賀天健等先生學習書畫,從曹拙巢先生學習詩文等,其師承對象也是他取得巨大藝術成就的重要因素。真名流、真名家的指引,使他在藝術實踐與探索方面受益終身。因為真的名師能對學習者的專長進行良好的示范,進行精要的理論闡釋,引領學習者領悟藝術的真諦。從這一點來看,陶博吾無疑是幸運的,他的藝術成就與他青年時期的經歷息息相關。
我們以20世紀這個時代為文化背景,對陶博吾的藝術成就進行承上啟下的梳理和考證,最終又回到他的詩書畫本體,在此文化背景下可觀其詩書畫中的深刻內涵。一方面是其剛健人格的外在顯現,這一點凸顯了他的革命精神和思想情懷;另一方面是時代特征在他的文藝生涯中的烙印。同時,他的作品也存在蓬勃的生命力,在增強藝術作品的表現力上,提供給后世許多有益的參照,具有承前啟后的作用。可以說,陶博吾的詩書畫與他對世態炎涼的體會和歸隱田園的精神緊密相連,雖然歷經風雨,但仍然具備世俗無法侵染的純凈。這不單是修身養性的行為和單純意義上的文字技法的表達,而且蘊藏著更深層次的文化內涵。從這一點上可以得知,他所體現出的文化價值便遠遠超出他作品本身的價值了。
1995年11月下旬,“陶博吾詩書畫展”在上海劉海粟美術館舉辦,于11月20日在劉海粟館舉辦了“陶博吾詩書畫研討會”。此時,他“聲名鵲起,藝術成就贏得海內異口同聲的稱贊”。美學家蔣孔陽說:“陶老先生是現在重新被發現的一個大藝術家,他與20世紀同齡,20世紀的苦難都經歷過。陶老對時代有一種批判精神……他的作品和人格深深感動著我,他為中國民族文化的發展做出了重要的貢獻。”上海書法家協會副主席趙冷月說:“我最崇拜的書法家就是陶博吾……他的深度是無窮無盡的,他的高度是一般人很難達到的。甘苦自知,陶老的境界就是樸實,我已八十開外,我要向陶老學習、請教。”文藝評論家張曉云說:“觀賞其作品是一種很高的藝術享受……這是一種生命的宣言和吶喊,一種藝術的宣言和吶喊,當然,更是他人格的宣言和吶喊。”總而言之,在他的身上始終閃爍著人格的光輝。
在當今這個時代可謂大筆抒寫,陶博吾的藝術成就不僅凸顯了文脈索善(求仁)與畫品唯真的文道一體,也使得藝術與人文相互揚棄、融創,最終實踐真知。
約稿、責編: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