賴大仁 李婕婷
馬克思美學思想具有獨特的意義價值,而且在我國當代美學研究中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從20世紀50年代美學大討論,到新時期以來興起的實踐美學研究,都可以看出它的深刻影響。不過從近段時期當代美學發展的某些趨向來看,情形似乎變得有些復雜起來。一方面,在當代社會多元開放的文化語境中,后現代美學轉向的趨勢愈益明顯,其美學觀念和價值理念都與現代美學傳統漸行漸遠,跟馬克思美學思想之間顯然更加疏離;另一方面,則是有些當代美學研究雖然也會用到馬克思美學思想資源,但也往往只是某些詞句上的運用或者表面上的理論闡釋,有的或許還是一種策略,即有意無意與馬克思美學套上一些關系,借以提高聲譽和擴大影響。從這些現象來看,不僅容易遮蔽和消解馬克思美學精神及其思想意義,而且不利于當代美學研究的健康發展。因此,我們有必要回到馬克思美學思想本身,重新理解和思考馬克思美學的精神特質及其當代意義,并以此為基點對當代美學研究中的一些現象和問題進行理論反思,由此獲得應有的理論啟示。
我國當代美學經歷了幾個大的歷史發展階段。首先是20世紀50年代興起的美學大討論,其核心問題是美的本質特性問題,形成了“四大派”之間的爭論。以蔡儀為代表的“客觀論”認為美是客觀的,美的事物之所以美,在于這些事物本身所具有的美的特性,客觀的美可以為我們的意識所反映,引起我們的美感,而正確的美感正是根源于客觀事物的美。以呂熒和高爾泰為代表的“主觀論”則認為美是主觀的,客觀事物本身無所謂美還是不美,人們感到事物美是取決于人的審美態度,是人的一種主觀意識和審美價值判斷。以朱光潛為代表的“主客觀統一論”認為,不能簡單地說美是客觀還是主觀的,應當說美既在“物”也在“心”,處于“心”與“物”之間,是心借物的形象以表現情趣,因此應當將美的客觀性與美感的主觀性統一起來理解。以李澤厚為代表的“社會論”在客觀論基礎上引入了社會性維度,認為美的對象既具有客觀性,但又并非對象的自然屬性而是包含社會屬性,這種社會屬性來源于人的社會實踐,是“人化自然”的結果。這種觀點后來也被稱為“實踐論”,并不斷得到新的闡發。這個階段的美學研究與討論,主要是在“認識論美學”范圍內進行的,并且深受當時唯物主義哲學觀影響,于是持主觀論或偏于主觀性的美學觀點便被歸入唯心主義而受到批判,而客觀論和社會論的美學觀點則更多得到肯定。尤其是李澤厚這一派的觀點,由于引入了馬克思的“人化自然”理論,顯得既正宗又新潮,因此得到更多認同而影響更大。
20世紀八九十年代,在新時期改革開放的背景下,美學研究與討論再次形成熱潮。一方面,美學研究在思想解放浪潮推動和引入西方美學的影響下,開始走向多方面的美學探討,各種各樣的美學命題、美學思想觀點和主張,如自然美學、社會美學、生命美學、文藝美學等都紛紛提出來加以討論,從而推進了美學學科的建設和發展。另一方面,在這一新的美學熱潮中,“實踐美學”的討論顯然處于比較突出的地位,引起了更多關注并且產生了更大影響。這無疑與當時的社會背景有關,這就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大討論,在各個學科領域,“實踐”問題都被特別凸顯出來了,美學研究也同樣如此。與此同時,實踐美學在很大程度上被作為馬克思主義美學理論進行討論。當時哲學界討論馬克思主義哲學問題,認為以前都是在唯物反映論的基礎上理解,現在應當從實踐唯物主義來理解,與此相聯系,同樣應當把馬克思主義美學理解為實踐美學。這樣一來,20世紀50年代影響甚大的“社會論”美學,也就順理成章地轉換成為“實踐美學”命題,原來偏重從“人化自然”觀點出發的討論,也就轉換到以“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為主要命題的討論,把許多著名美學家都吸引到這場討論當中來了。當然,這一切都是與當時的真理標準問題討論相呼應的。隨著實踐哲學和美學討論的展開與推進,作為實踐主體的“人”和人的主體性問題又進一步凸顯出來,于是又帶來了關于主體性哲學與美學的討論,把美學中的存在論、審美論、人生論等問題的研究不斷引向深入。而這些又與文學界關于“文學是人學”、文學主體論、文學審美論、文學活動論等話題的討論彼此呼應,其影響十分廣泛。當然,隨著討論展開實踐美學本身又發生分化,出現各種不同的理論主張,呈現不同的發展趨向。
進入21世紀以來,特別是近段時期,我國當代美學研究再次出現繁榮興盛的局面,被認為是又一次“美學復興”。其中有各種不同的現象,一是從前兩次美學討論承續而來的各種美學主張進一步分化演變發展,比如從原來的實踐美學,分化形成新實踐美學、后實踐美學、實踐存在論美學、實踐生存論美學等,其他如生命美學、人生論美學等也不斷有新的闡釋與拓展。二是隨著時代發展,出現了不少新的美學主張及其理論探討,如環境美學、自然生態論美學、生態存在論美學、生生美學、休閑美學、消費美學、生活美學、認知美學、神經美學、心理美學、符號美學、實用美學、超越美學、樂感美學、否定主義美學、身體美學、后人類美學等,可謂層出不窮、應有盡有。三是對西方美學、中國古典美學和現代美學的研究也得到全面展開與深入開掘,從美學史、美學思潮研究到美學范疇、美學命題研究等,不斷出現新的探索。四是當代美學界的學術討論也顯得比較活躍,其中不乏各種美學理論和美學觀點之間的沖突與爭論。比如,一些新近出版的中國現當代美學史著作,把中國當代美學各種派別的美學理論納入其中進行評述,圍繞這些認識評價是否合適和恰當的問題,學界也有不少爭論。又如,關于實踐美學的討論,不僅有新實踐美學、后實踐美學以及與生活美學之間關系等問題的討論,還有對于實踐美學是否屬于或者能否作為馬克思主義美學來討論而提出的質疑。再如,近期比較引起關注的是,著名美學家李澤厚先生批評有些當代美學理論是“無人美學”,一時引起軒然大波,各相關派別的美學理論家紛紛做出回應,拒絕接受“無人美學”的批評,并且努力闡釋其美學理論的合理性和當代意義價值。諸如此類的討論乃至爭論,如果不要走向相互攻擊的門派之爭,而是站在學術立場上進行學理性討論,這就有利于推進美學事業發展,而且這也應當說是當代美學繁榮興盛的一個標志。
總體而言,自從第一次美學大討論以來,我國當代美學的變革發展,在每一個階段都自有其時代特點,每個階段的美學研究都要適應時代變革發展的要求,著重討論它所面對的現實問題。這種變革發展的總體趨向,是從比較單純的認識論和本質論美學,走向動態發展的實踐論和價值論美學,然后再走向以功能論為主要導向的多元開放的美學形態。隨著這種變革發展,美學研究中的問題越來越多樣復雜,人們的美學觀念也越來越走向多元開放,由此當然就會引出許多值得我們進行理論反思的問題。在這諸多理論問題中,筆者主要關注兩個方面的問題,一是當代美學研究與馬克思美學思想之間的關系,二是當代美學研究的價值觀念與價值取向,而這兩個方面又是密切相關的。就前者而言,由于馬克思主義在當代中國社會的特殊地位,許多理論研究往往都要跟馬克思主義扯上一些關系,這樣才比較時髦或者保險,其實美學研究也是如此。第一次美學討論中各派都力圖借馬克思主義作為理論依據,其中客觀派自稱是馬克思主義美學觀點,社會派則強調“人化自然”是直接來自馬克思美學理論,等等。新時期美學討論中,曾有人把馬克思主義美學理論稱之為現實主義美學、人類學美學、生產論美學;在實踐美學討論中,也有人把馬克思主義美學稱之為實踐美學,這些都引起了很大的爭議。21世紀以來的美學研究可能情況更為復雜,各種攀附馬克思主義美學的現象并不少見。如有的對馬克思主義美學與“西馬”學派的理論混而不分,有意無意地把某些“西馬”理論當作馬克思主義美學理論進行闡釋;也有的把自己所喜歡和推崇的某些美學理論隨意貼上馬克思主義美學的標簽加以推介;還有的把自己的美學研究盡可能跟馬克思主義美學掛鉤,借此獲得更好的聲譽和影響,其實這些做法都很不嚴肅。筆者以為,對于馬克思的美學思想,應當直接稱為“馬克思美學”,而不需要另用別的名稱來加以指稱和演繹,任何別的命名及其闡釋都有可能導致曲解或誤解。進而言之,對于馬克思美學思想的研究闡釋,也不能只是依據馬克思的某些具體論述,把隨意摘錄出來的某些片段字句如“人化自然”等當作一個美學命題來理解和闡發,而是應當聯系馬克思的思想體系及其美學思想邏輯來理解,從而準確把握其根本的美學精神,并且思考它在當今時代的思想啟示意義。就后者而言,當代美學研究雖然看似熱鬧非凡,但反映出來的問題和隱憂也確實不少,值得認真反思和辨析。以下我們分別從這兩個方面加以探討。
首先需要指出,馬克思并非像康德、黑格爾這樣專門的美學家,也沒有專門的美學著作,但不能否認馬克思有其獨特的美學思想。這種美學思想與他整個思想理論體系交織在一起,因此不能單獨抽取出來,按照某種既定的美學模式和美學觀念加以闡釋,而應當將其置于馬克思整個思想理論體系之中來理解,這是與其他美學理論研究的不同之處。其次,馬克思美學思想顯然與西方現代美學傳統相關,因此具有十分鮮明的現代性品格。如果說西方古典美學的特點在于關注美的事物(對象)的特性,以及著重探討“美本身”是什么的問題,是一種本體論或本質論、認識論的美學探索路徑,那么現代美學的重心則是從美的對象物轉向審美主體的人,美學問題也相應從“美”轉向“審美”,成為一種主體論、審美論和價值論的美學,它把人的審美自由和審美解放等問題充分凸顯出來了,馬克思的美學思想也具有這樣的突出特點。再者,馬克思的理論學說雖然是一個多世紀以前的產物,但它的根本精神是面向未來發展的,是通向共產主義社會理想的,也是向未來社會開放的,馬克思美學思想同樣如此,正因此我們可以將其與當代美學發展聯系起來思考其意義價值。
總的來看,馬克思美學的精神特質與現代性品格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其一,馬克思美學的“人學”特質,即以人與對象的審美關系為中心,把美學建立在歷史唯物論的“人學”基礎上。如上所述,西方現代美學已經把關注的重心從物(對象)美的方面轉移到人的審美活動方面,馬克思美學更加凸顯出這一特點。如果說其中有所不同,就在于那些現代美學理論往往從抽象化和先驗性的人與人性出發來討論人的審美問題,表現出各種抽象化和理想化的自然主義或人本主義的思想觀念,而馬克思美學則是從歷史唯物論的“人學”視野來看待美與審美的相關問題,具有更為深厚的現代人文主義精神。馬克思美學關注的重心在于人與對象在現實中所構成的審美關系,即對象何以能夠成為人的審美對象,人作為審美主體又何以能夠進入審美狀態,并且獲得審美感覺和生命體驗。在這種審美關系中,顯然人是問題的中心,這里具體關涉到:一是人的審美意識與審美能力,顯然不能歸結為人的先驗或自然本質,而是需要從人的本質力量的歷史生成與豐富發展才能得到說明。馬克思說:“五官感覺的形成是迄今為止全部世界歷史的產物。”“只是由于人的本質客觀地展開的豐富性,主體的、人的感性的豐富性,如有音樂感的耳朵、能感受形式美的眼睛,總之,那些能成為人的享受的感覺,即確證自己是人的本質力量的感覺,才一部分發展起來,一部分產生出來。因為,不僅五官感覺,而且連所謂精神感覺、實踐感覺(意志、愛等等),一句話,人的感覺、感覺的人性,都是由于它的對象的存在,由于人化的自然界,才產生出來的。”(1)不僅作為人類的審美意識與審美能力需要從這樣的歷史進程來解釋,而且作為審美個體的審美經驗和審美能力也應當以這樣的思維方式來理解。二是人與對象的審美關系,也顯然不是一種自然而然的關系,而是包含著特定的社會現實關系。馬克思說:“只有當對象對人來說成為人的對象或者說成為對象性的人的時候,人才不致在自己的對象中喪失自身。”(2)“對象如何對他來說成為他的對象,這取決于對象的性質以及與之相適應的本質力量的性質;因為正是這種關系的規定性形成一種特殊的、現實的肯定方式。”(3)只有立足于此,才能夠解釋這樣一種現象:“憂心忡忡的、貧窮的人對最美麗的景色都沒有什么感覺;經營礦物的商人只看到礦物的商業價值,而看不到礦物的美和獨特性;他沒有礦物學的感覺”(4)。三是人的審美活動本質上是人在對象世界中肯定自己,從而確證人的本質和意義價值。馬克思說:“每一種本質力量的獨特性,恰好就是這種本質力量的獨特的本質,因而也是它的對象化的獨特方式,是它的對象性的、現實的、活生生的存在的獨特方式。因此,人不僅通過思維,而且以全部感覺在對象世界中肯定自己。”(5)他以人的耳朵和眼睛對于對象的審美感覺為例,來說明:“我的對象只能是我的一種本質力量的確證”(6)《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191、190、191、192、191、191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如果不是這樣,那就是審美關系的異化,并且確證著人本身的異化。四是審美與人的自由解放。正因為人的審美活動不是自然發生的,而且還會出現審美關系的異化,因此就必然帶來人的審美解放和爭取自由全面發展的要求。總之,馬克思的審美論在根本上是以“人”為中心而展開的。過去有人說馬克思哲學與美學屬于“唯物”主義,嘲諷其只見“物”不見“人”,這顯然不是誤解便是歪曲。恰恰相反,與那些先驗論和抽象化的人本主義相比,馬克思哲學與美學正是建立在歷史唯物論基礎上的最深刻的“人學”理論學說。
其二,馬克思美學的“實踐”基礎,即以“自然人化”與“人化自然”為基本命題和理論基點,把美學建立在實踐論的基礎上。筆者以為,把馬克思美學籠統稱為“實踐美學”未必合適,因為這難以全面涵括其思想內容,但重視它的實踐論基礎則還是理所應當的。跟那些先驗論和自然論的美學不同,在馬克思看來,人類社會的一切包括審美現象在內,都應當從人的實踐活動出發來解釋。與審美活動相關有幾個主要命題:一是關于“自然的人化”,主要指通過人的自然界生成及其生命活動展開,自然界的事物從作為“物自體”轉換成“為人”的存在物,成為人的意識和意志的對象,即成為人的生命活動所依存的對象。在人的生命實踐活動中,自然界不僅成為人的認知研究的對象,而且也可以成為人的審美感受的對象,這樣就能夠合乎邏輯地解釋人們的自然審美現象。二是關于“人化的自然”,主要指人按照自己的需要和目的改造自然界,以及在此基礎上展開各種各樣的實踐創造活動,這在根本上來說都是“人的本質力量對象化”。這種實踐創造活動既合規律性也合目的性,“動物只是按照它所屬的那個種的尺度和需要來構造,而人卻懂得按照任何一個種的尺度來進行生產,并且懂得處處都把固有的尺度運用于對象;因此,人也按照美的規律來構造”(7)《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163、162、4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正因為如此,才能夠實現自然主義與人本主義的統一,人們所有社會實踐活動所包含的審美關系都可以從中得到合理解釋。三是人類生命實踐活動不僅有物質生活還有精神生活,其中就包括藝術審美活動,而人們在實踐活動中掌握世界的各種方式,也包含藝術掌握的方式,從而人們的創造性實踐活動中也包含著藝術生產活動。在馬克思看來,藝術創造就其本質而言應當是人的天性的表現,就像古希臘藝術表現出人類童年時代純真的天性,彌爾頓《失樂園》的創作流露出詩人春蠶吐絲一般的天性那樣。(8)參見《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8卷,52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無論是人們的藝術審美創造還是藝術審美欣賞,其實都是人的生命實踐活動的一部分,是人的本質力量的一種實現和確證方式。四是還應該看到,勞動實踐不僅具有如上所說的積極方面,此外在某些條件下還會出現異化現象。馬克思以深刻的洞察分析了資本主義條件下的勞動異化,其中包括藝術生產和審美關系的異化等,從而把美學思考引向現實批判和審美解放。
其三,馬克思美學中的“審美自由”論,即基于人的自由自覺生命活動的本質,把審美自由和審美解放作為根本的美學價值理念。在西方現代哲學和美學傳統中,一直都傳承著崇尚自由解放的精神,康德和席勒都把藝術審美看成是一種“自由的游戲”,黑格爾也是把自由視為人的精神本質,并且認為“審美帶有令人解放的性質”(9)黑格爾:《美學》,第1卷,147頁,北京,商務印書館,2009。。馬克思繼承了這個傳統,并把它建立在實踐唯物論的基礎上。在他看來:“一個種的整體特性、種的類特性就在于生命活動的性質,而自由的有意識的活動恰恰就是人的類特性。”(10)《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163、162、4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他早期在另一處也說過:“自由確實是人的本質。”(1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167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正由于此,人們才自由自覺地進行實踐創造活動,包括按照美的規律來創造,從而在這種實踐創造活動中實現和確證自己的自由本質。人不僅擁有一個現實世界,而且還擁有一個精神世界并從事精神生產,其中包括更多體現審美特性的藝術生產,人們在這個精神領域更充分地實現和確證自己的自由本質。因此可以說,審美的本質即自由,審美自由應當成為一切審美活動和藝術生產的價值目標。然而,如前所說,由于資本主義生產所帶來的現實關系扭曲,生產勞動包括藝術生產等都有可能發生異化,從而導致人的自由和審美自由喪失。這樣就帶來了人的解放的現實要求,這種現實解放包括人的一切現實關系的解放,當然也包括人的精神解放、審美解放。在馬克思看來,“任何解放都是使人的世界即各種關系回歸于人自身”(12)《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163、162、4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具體而言,“對私有財產的揚棄,是人的一切感覺和特性的徹底解放;但這種揚棄之所以是這種解放,正是因為這些感覺和特性無論在主體上還是在客體上都成為人的”(13)。這樣就意味著,人以一種全面的方式占有對象世界,同時也是“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質”(14)。作為這種人的解放和全面占有的一個重要方面,就是人也以審美的方式占有對象,在審美自由中實現人的自由本質。因此,從某種意義上說,審美解放和審美自由也就成為實現人的解放和合乎人性地生活的重要尺度。
其四,馬克思美學中的審美批判精神。毫無疑問,馬克思的整個思想學說都充滿了批判精神,尤其是指向對于不合理現實關系的批判,對資本主義社會的異化勞動及其帶來人的關系的全面異化進行批判,其中包括對各種異化狀態的美學和藝術現象的深刻批判。一是從生產勞動的特性而言,本來應該是合乎人的自由本性的生命活動,是真正合規律性和合目的性的自由勞動,能夠按照美的規律來創造,然而在私有制的條件下,卻產生了勞動本質的異化,“勞動為富人生產了奇跡般的東西,但是為工人生產了赤貧。勞動生產了宮殿,但是給工人生產了棚舍。勞動生產了美,但是使工人變成畸形……勞動生產了智慧,但是給工人生產了愚鈍和癡呆”(15)《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190、189、158-159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這種兩極分化現象把自由勞動的本質特性包括美學特性徹底扭曲了。二是從人與對象的審美關系而言,在那種被貧富對立扭曲的現實關系中,人既然喪失了作為人的自由本性,也就容易喪失作為人的審美感覺,所以就會出現憂心忡忡的窮人哪怕對最美麗的景色也無動于衷,經營礦物的商人看不到礦物的美和獨特性,這就是人的異化所帶來的審美異化現象。三是從藝術生產而言,本來是最能夠體現人的自由自覺生命活動本質的審美創造活動,最應該按照美的規律和人的生命本性、自由意志來進行創造,然而在資本主義條件下,一切生產都成為商品生產、資本生產和剩余價值的生產,藝術生產同樣會被這樣的生產關系所扭曲,從而成為資本所驅使的賺錢工具,喪失藝術所應有的自由本質和審美特性。馬克思藝術生產論的內容之一,就在于深刻揭示和批判了“資本主義生產就同某些精神生產部門如藝術和詩歌相敵對”(16)《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3卷,346頁,北京,人民出版社,2004。的現象,從而提出了藝術的自由解放與復歸本性的理論命題。在馬克思看來,只要社會現實關系不合理,一切事物都有可能發生異化,藝術和審美也不例外,既然存在不合理的現實關系和異化現象,就理應進行批判改造,這在美學中也是不可或缺的。
僅從以上幾個主要方面來看,應當說馬克思美學思想的現代性品格和特質是十分鮮明突出的,而且它也是始終面向未來開放的,無論哪個方面,它對于我們今天的美學研究及其理論反思,都仍然具有重要的思想啟示意義。
基于以上基本認識,面對我國當代美學發展及其理論研究中的一些現象,筆者以為,我們有必要引入馬克思美學思想,對當代美學研究中的有關問題進行理論反思。
其一,應當如何看待當今的后現代美學轉向,以及當代美學何以成為真正的美學研究?應當說每個時代有每個時代之美學,這首先就意味著每個時代的美學現象或審美活動是不同的,因而就會有不同的美學研究。從西方美學發展來看,古典美學時期大概主要是自然審美,所關注的主要是事物之美的形態與特性,著重探討美是什么或“美本身”是什么之類的問題,建立起本體論與認識論的美學。現代美學時期則主要轉向了藝術審美,所關注的主要是人的審美問題,關涉審美自由與審美理想、審美追求與審美創造等等,而藝術創造和藝術審美顯然更能夠體現這種審美精神,因此藝術美學具有更加突出的地位。20世紀后期以來被認為已進入后現代美學階段,從總體趨勢而言是轉向了生活美學,所關注的主要是日常生活審美化或審美的生活化、大眾化問題,而自然審美和藝術審美也都被納入這個美學系統中重新認識與闡釋,呈現出美與審美泛化發展的特點。我國當代美學顯然受到西方美學思潮很大的影響,近時期的后現代美學轉向尤其如此。在引入國外“日常生活審美化”理論并展開廣泛討論之后,生活美學已然成為一種新的美學潮流,當今名目繁多的各種新興美學,如后實踐美學、生命美學、人生美學、休閑美學、環境美學、生態美學、身體美學、圖像美學、聽覺美學以及各種新媒介美學等,其實都與這種生活美學相關,或者說都可以歸入這種新的生活美學潮流中去加以認識。這種后現代美學轉向除了受到西方美學思潮影響之外,顯然還有現實生活本身的原因。隨著我國改革發展逐步進入小康社會,人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與追求具有了更好的現實基礎,當今社會生活的許多方面,實際上也都具有某些后現代消費社會的特征,日常生活審美化已經成為一種比較普遍的現象。在這種時代背景下,當今的美學研究也就不再以傳統的自然美、藝術美為中心,而是更多以生活美為導向,正因此,后現代美學轉向以及生活美學興起無疑具有一定的歷史必然性。然而由此帶來的新問題在于,后現代美學或生活美學何以成為美學?這種美學究竟研究什么樣的美學問題?一段時間以來,不斷有人對此提出質疑,認為許多冠以“美學”之名所進行的研究,實際上并不關涉多少美學問題,比如說,生命美學、人生美學之類往往重在關注和討論生命哲學與人生價值等問題,環境美學、生態美學之類則重在關注和討論環境保護與生態平衡等問題,身體美學也重在關注和討論身體實踐與身體經驗等問題,總之都是有關某個方面的哲學問題或社會學、倫理學問題的討論,而并沒有多少真正屬于美學問題的研究,以至于人們不無嘲諷地說,此類美學研究是只有環境、生態、身體之類而沒有美學,這的確是一個值得重視的問題。此外還有一種情況,就是有些所謂生活美學研究,只是重在對一些生活美化現象或者日常生活審美現象進行具體描述與闡釋,似乎這些現象存在便是合理,并不需要、實際上也并沒有提出什么真正重要的美學問題來加以討論,這樣就成為一種日常生活審美化現象的描述,而不是真正具有美學問題意識的美學研究。如前所說,無論是古典美學對于美與“美本身”是什么的追問,還是現代美學對于審美自由與審美解放的追求,都有十分明確的美學問題及其美學理念,體現了真正的美學精神。那么,當今的后現代美學又將如何呢?比如生活美學(以及與此相關的各種美學形態)的基本出發點或邏輯起點在哪里?應當提出什么樣的美學基本問題來進行研究探討?進而言之,當今的美學研究究竟何為?這些問題現在似乎都還不甚明了,卻又并非可以忽略不顧,值得引起關注與反思。以下有關問題的探討便與此密切相關。
其二,當代美學研究應當秉持什么樣的審美價值理念,以及將美學理論和人們的審美實踐引向何方?與一般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以求真為目標、重在研究事物的客觀規律有所不同,人文科學顯然具有很強的價值理念和價值追求,美學研究則更是如此。比較而言,過去的美學研究價值理念相對明確和突出,比如古典美學崇尚和標舉真善美,現代美學向往和追求審美自由,體現出一定時代的美學精神。如今的后現代美學顯然更為復雜,其審美價值理念和美學追求形成越來越明顯的矛盾沖突。這里僅就幾種主要美學傾向略加分析。一是如生活美學之類的傾向,總體上偏于關注大眾審美和日常生活審美,以感性生活及其審美快樂作為主要價值取向。這顯然具有來自生活本身的現實基礎,隨著經濟社會發展和物質條件改善,人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已經變成現實的生活美化和人生享受,日常生活審美化已經成為事實。生活美學應運而生,它把這種生活現象和人們的審美訴求轉換成為美學形態進行理論探討,一方面反映了生活現實,另一方面也適應了人們的審美要求。它從過去那種精英化、貴族化、文人化、高雅化的美學傳統中走出來,走向大眾審美和日常生活審美,復歸審美的現實意義,顯然具有必然性與合理性。就審美快樂本身而言,無疑也是值得肯定的,因為追求人生快樂包括審美快樂符合自然人性。不過問題在于,生活審美化和審美快樂也有一個合理與適度的問題,否則就會導致其本身的異化。德國美學家韋爾施針對現實中審美化的混亂現象,提出應當進行美學反思,“全面的審美化會導致它自身的反面。萬事萬物皆為美,什么東西也不復為美。連續不斷的激動導致冷漠。審美化劇變為非審美化。由此觀之,恰恰是審美的理性,在呼吁打破審美化的混亂。在甚囂塵上的審美化當中,留出一些比較悠閑的審美領地,是有必要的”(17)沃爾夫岡·韋爾施:《重構美學》,42頁,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如果說馬克思美學所關注的窮人和富人囿于生活現實的審美麻木是一種人性和審美的異化,那么,當今日常生活審美化的過度泛濫也會造成審美疲勞,導致人性和審美的異化。當代生活美學不僅需要研究審美快樂的現象及其意義,同時也應當把審美化混亂帶來的人性和審美異化作為重要問題納入進來進行美學反思。二是如超越美學之類的傾向,一方面主要繼承了現代美學精神傳統,另一方面則是針對實踐美學到生活美學過于執著現實和沉迷俗世的審美傾向。這種美學認為,審美作為一種精神現象,不能過于沉陷于物質化、感性化和欲望化的美感體驗,更不能以此作為美學理論和審美實踐的價值目標,審美的根本精神在于對現實生存的超越,將人們的生活引向“詩意的棲居”。這是一種精神境界的超越,是融合了人的感性體驗和理性感悟的精神升華,對于那些沉迷俗世欲望的人們而言,甚至可以說是一種精神和靈魂的救贖。這種審美價值取向不僅在現代美學傳統中影響甚大,而且在當代美學中也仍然具有積極意義。不過這里同樣有一個問題,就是在當今大眾審美和生活審美已經成為現實的時代,是否仍然要在精神審美與生活審美之間劃下一條鴻溝?過于強調審美的精神性、超越性、自足性和純粹性,是否會導致遠離現實而走向過于高遠與虛無?這也難免會引起質疑,是值得進行理論反思的問題。三是如介入性美學之類的傾向,或許也可稱之為“文化美學”,主要指向對當下社會文化問題的批判反思。有學者認為,當代美學發展日益呈現出兩種形態:一種是自足性美學,聚焦于美學體系內部而帶有自足特性;另一種是介入性美學,傾向于介入當下社會文化問題,提供關于社會文化重要問題的思考方式,具有反學科性、銳利的反思性和批判性的特征。論者主張應當面對當代世界之大變局而重構介入性美學。(18)周憲:《美學及其不滿》,載《文學評論》,2020(6)。此種看法不無道理,這有些類似于前些時期討論的文學研究向文化研究轉向,即從原來自成體系的封閉性文學研究走向開放性的介入社會文化問題的研究,看來美學研究也面臨著同樣的問題。在當今時代,主張美學研究走出自成體系和純粹自足的象牙塔,走向介入社會文化問題,加強美學本身的反思性和批判性等等,無疑都具有現實意義,也是值得引起足夠重視和努力開拓的。實際上,近二三十年來與文化研究同時興起的各種形態的文化美學,便呈現出這樣的發展趨向。不過這也會帶來新的問題,就是像文學研究轉向文化研究那樣,社會文化問題方面凸顯出來了,而文學本身的特性、功能與意義價值卻被有意無意地拋棄或遮蔽了,成為丟失了“文學”的“文學研究”,那么這種走向文化研究的介入性美學或文化美學,是不是也會導致丟失了“美學”而自我迷失呢?這個問題也是不能不引起關注和反思的。
其三,如何看待當代美學研究中的“無人美學”問題?討論這個問題的意義何在?如前所說,李澤厚先生在近期美學問題的討論中,基于他的實踐美學立場,既批評“當今流行在西方的‘生活美學’,便只是在日常生活的經驗描述和現象解釋中做出某種概括性的不成為理論的理論”(19),也指出“以生物本身為立場即完全脫離人類生存延續的所謂生態美學、生命美學以及所謂超越美學等等,大多乃國外流行國內模仿,較少原創性格,它們都屬于‘無人美學’,當然為實踐美學所拒絕”(20)李澤厚:《從美感兩重性到情本體——李澤厚美學文錄》,276、276頁,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19。。論者的批評比較直率和尖銳,但就其提出的問題而言,涉及“美學是人學”或“人的美學”問題的認識,應當說具有重要理論意義。有關派別的美學家從各自的角度對此進行辯駁,并且指出李氏本人的實踐美學和情本體論等也同樣存在缺陷,并沒有達到對“人的美學”的圓滿理解。(21)參見曾繁仁:《我國自然生態美學的發展及其重要意義——兼答李澤厚有關生態美學是“無人美學”的批評》,載《文學評論》,2020(3);楊春時:《應該建立什么樣的有人美學》,載《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6)。這里的問題在于,究竟應當如何理解和判斷某種美學“有人”還是“無人”呢?很顯然,這并不是指審美是否與人有關,也不是說審美是不是對人有意義,而是根本在于對“人”及其存在意義的理解,需要進一步追問到底是什么樣的審美以及對人的存在具有怎樣的意義?筆者以為,我們仍然可以從前述馬克思美學思想中得到啟示,從而深入思考“有人美學”問題。其基本精神在于:一是基于人的自由本質來理解審美的意義,把追求審美自由和審美解放、人的自由全面發展和合乎人性的生活作為根本價值目標;二是注重以實踐為基礎來理解人與現實的審美關系,關注審美活動在人們生活實踐中的狀態及其意義,它能夠對凈化人心、美化人生和促進社會與人的合理健全發展產生什么樣的影響;三是對于一些雖以美或審美的名義出現但實質上導致人性和審美異化的現象,不能缺少應有的審美批判精神。如果說在馬克思的時代,這種導致人性和審美異化的根源在于私有制及其異化勞動,那么在當今時代,這種情形就顯得更為復雜,其中既有社會文化機制中存在的不合理因素,也有人們的人生觀、價值觀包括審美價值觀陷于迷誤的原因。比如,有些人對物質化、感官化、欲望化、娛樂化審美現象的過度追捧,對審美快樂主義、審美消費主義、審美資本主義等有意或無意的推崇,或者反過來,走向近乎宗教出世觀念的審美救贖論、審美解脫論、審美自然主義等等,都有可能引向審美迷誤與人性異化,成為馬爾庫塞所說“單向度的人”。從這個意義上說,提出“無人美學”問題,引起美學界的討論和理論反思,還是有必要和具有積極意義的。
其四,在當代美學研究多元開放格局中,如何看待藝術(文藝)美學研究的地位和意義價值?如前所說,重視藝術審美是現代美學傳統的一個突出特點,在馬克思美學思想中,對于藝術生產和文藝實踐的論述也占有重要地位。而當今后現代美學的總體趨勢則是轉向了生活美學和大眾美學,與這種美學現象的興盛相比,藝術美學似乎有走向衰落的趨勢。德國美學家韋爾施曾對“把審美限制在藝術上面”的問題進行反思,指出“凡是將審美的概念專門連接到藝術的領地、將它同日常生活和活生生的世界完全隔離開來的人,無一例外是在推行一種審美—理論的地方主義”(22),又說:“在審美意義的宇宙中,藝術當然是一塊特別重要的領地。但它并不是僅有的一塊領地。今天審美的熱火正是出于這個原因,源自這個事實:審美和藝術的傳統等式已站不住腳了,這個詞的其他方面被推向了前臺”(23)沃爾夫岡·韋爾施:《重構美學》,31、31頁,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02。。他的意思:一是不能把審美限制在藝術上面跟藝術畫等號,二是藝術在審美領域中仍然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這個辯證觀點是值得重視的。我國學界也有學者認為,我們的美學更應該深入探討藝術中的美學問題,美學回歸到藝術哲學,擴展其話語張力,特別是要深入地探討中國當代藝術的美學問題。其中反自律是當代藝術的根本特征,藝術與生活的關系是當代藝術中的根本美學問題。傳統藝術與美處于同一關系中,現代藝術和當代藝術均與美處于斷裂之中。藝術與美的關系的變遷在更深層次上表現為藝術與生活關系的演變。(24)彭修銀:《美學研究范圍的自律與擴展及當代美學問題》,載《鄭州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0(6)。論者的這些看法都很有見地,這里不擬展開討論。筆者更想強調的是,藝術(文藝)作為審美的高級形態,理應在多元開放的審美領域中起到積極的引領作用,同樣,藝術(文藝)美學也應當在美學價值理念和審美價值取向上,為審美實踐活動提供更有價值的理論觀念支撐。哪怕的確如上面學者所說,當今藝術與生活的關系發生裂變,現當代藝術與美處于斷裂之中,但也仍然需要我們直面現實去研究它,就像阿多諾堅持“否定的辯證法”和倡導“否定的藝術”那樣,讓其起到介入和干預現實的作用。還有,在當今的美學和文藝理論研究中,似乎都存在一種重研究方法與技術操作而輕視思想觀念和價值理念的偏向,強化藝術哲學或藝術美學研究或許有助于克服這種偏向。伊格爾頓在其近著的開篇說,他的論證將主要落在“文學哲學”而不是人們所習見的“文學理論”上,因為在他看來,曾經一度十分流行的歐陸學派文學理論或文化研究,主要是一種比較隨意散漫的應用性理論,而英美學派的文學哲學雖然顯得比較保守,但更講求技術專精,更重視被前者忽略不察的具有本質意義的理論問題。(25)參見特里·伊格爾頓:《文學事件》“引言”,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17。我國當代美學和文論研究中也有這樣的問題,對日常生活的審美經驗描述和現象解釋較多,在美學研究或文藝研究中比較講究方法論和操作性,各種應用性與技術性分析也比較多見,而真正關涉到藝術與審美的深層次問題,特別是關涉文學與人學、美學與人學等具有本質意義的問題,則并沒有更深入的探究,這無疑也值得我們進行必要的反思。
總的來看,馬克思美學作為19世紀西方資本主義社會發展階段的產物,主要面對那個時代的社會現實,以人的自由解放為理論基點和核心問題,一方面針對人與審美的異化現象而展開深刻的審美批判,另一方面著眼于人的合理健全發展而建構面向未來的審美理想,體現了以“人學”為內核的現代美學精神。如今的后現代社會文化發展以及后現代美學轉向,可能又在一定程度上出現了某些新的美學異化現象,帶來了某些審美價值迷亂和審美理想迷失,這無疑值得我們進行理論反思。把馬克思美學精神融入當代美學研究并使其起到主導性作用,顯然有利于促進我們的理論反思,從而推動當代美學進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