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蟲

參加綜藝《奇葩說》后,劉擎“出圈”了。
他第一次大放異彩,是在節目中與經濟學家薛兆豐1V1開杠。開杠的辯題是:“學哲學和經濟學,哪個更有助于找對象?”薛兆豐的持方是學哲學更有助于找對象,劉擎則與之相反。
“學哲學的人很容易讓人看起來很博學。”薛教授一開口就是猛烈的攻擊。
然而,劉擎卻十分坦然,他不急不慢地予以回擊——“薛老師論證的不是學哲學更容易找對象,而是學哲學更容易當騙子……”一番回懟驚艷四座,既維護了自己的學科,又維護了雙方的體面。
而他最受關注的言論出自《奇葩說》討論996工作制時。他說,人應該作為目的存在,而不僅僅是發展的工具。這個表達擊中了很多人的心,一時間,他在網上“圈粉”無數。
劉擎是誰?
頂著華東師范大學紫江特聘教授、政治學系博士生導師、世界政治研究中心主任多個響亮頭銜的劉擎,本來是一個很容易被視為“高冷”的學術人。然而在《奇葩說》的舞臺上,他以淵博的學識、深度的思想、有趣的靈魂,讓大眾第一次感受到哲學的魅力。他總能以大眾可以接受的角度,有力、準確地傳達出哲學家的思考。他言辭中肯,真誠熱烈,網友紛紛感嘆道:“第一次被哲學毫無防備地溫柔擊中。”
劉擎選定哲學道路,并不是從少年時期開始的。
1978年,15歲的劉擎從青海考到上海華東紡織工學院,讀化學工程專業。他成績很好,父母對他的期待是成為一名工程師,“為實現四個現代化而奮斗”,對此,他也堅信不疑。
那時,對于文科,他頗有點不屑:“我們學的科學技術領域,幾百年來獲得了多么巨大的進步,簡直就是日新月異啊。你們文科生在干什么呢?忙了2000多年,到現在還是在引用孔子、孟子、蘇格拉底、亞里士多德,還是在研究那些老問題,不覺得丟人嗎?”
這種信心直到一個契機出現才產生裂縫。那是一個外國歷史學教授的來華講座,在這場講座里,他談到現代化的危機,包括20世紀的兩場世界大戰、冷戰、經濟危機、文化危機、個人的精神危機等,認為危機到現在還沒有過去。這是劉擎聞所未聞的問題,他猛然發現,“我就像是一條生活在水里的魚,卻從來沒有反思過我生活的這片水。”自那以后,他開始對人文社科產生了興趣。
20世紀80年代是一個充滿理想主義的時代。那時,劉擎讀了很多龐雜的書,莎士比亞、托爾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一個暑假讀完了《約翰·克里斯朵夫》,圖書館不能借出的書,他就站在那里用一個下午看完。他還嘗試了很多事情,如寫詩、寫戲劇、演講、做文藝評論,甚至寫過小說。
1991年,劉擎到美國留學,先后在馬凱大學和明尼蘇達大學獲得政治學碩士和博士學位。之所以選擇這個專業,他希望能回答自己當時真實的困惑:“要走現代化,但路上又有很多挫折,要怎么理解這一切?”
劉擎在美國的求學一開始充滿了挫敗。雖然在國內,他已經是學界的領軍人物,但到了美國后,他發現自己十分淺薄,簡直是個“學術票友”。先是語言不通。最開始上課,他只能聽懂20%,朋友告訴他:“聽不懂你就猜,猜著跟下去,不然,就只能放棄。”于是,他就用錄音機錄下老師的講課反復聽,一年之后,他終于能聽懂大半的課程了。
學術思維和寫作方式也是困擾他的事。在國內,他對“大問題”很敏感,也寫得一手漂亮文字,但到了美國,老師告訴他,學術文章不能這么寫,不管你談的是大問題、小問題,都要言之有據、言之有理,它的論證、推理的過程特別重要。于是,他又下了一番苦功,攻克思維和文風的難題。
讀博士的時候,劉擎確認了自己要以學術為畢生事業。那是人生最寂寞也最安靜的時光。博士有很重的閱讀任務,每周要看七八百頁的書,寫二三十頁的作業。劉擎沒有任何娛樂時間,像個苦行僧一樣苦修,他最常待的地方是圖書館,總能在每個圖書館找到合適的位置,隱蔽而舒適,看一天書,中午跑出來啃個三明治,看累了就趴在桌子上睡會兒覺。他讀韋伯、伯林、漢娜·阿倫特……那些偉大的思想幫他建了一個“小房子”,在那里,他閱讀、思考,有一種得其所哉的篤定。
參加《奇葩說》出名后,劉擎保持著難得的清醒。他知道媒體對自己的熱衷并非由于自己的學術水平,他說:“我只是做了一點點公眾教育,作為學者,我還沒有做出第一流的工作。有真正優秀的學者和知識分子在那里,卻很少有人去關心。而一個人可能走了更容易的路,甚至避重就輕,卻被放大了。”
從2003年開始,劉擎每年都會寫《西方思想年度述評》,盤點當年西方思想界的熱點話題,堪稱國內學界的“大餐”,至今已堅持了17年。2020年為了寫述評,劉擎看了400多篇文章,而往年一般只看二三百篇文章。為什么這么用力?他說:“我去了《奇葩說》,就更要把這個寫好,不然人家就會說,你看劉擎不務正業吧,去上電視了就不好好寫文章了。”
在給碩士研究生開的課上,劉擎講漢娜·阿倫特。他喜歡給學生上課,每次上課都可以重新讀書。沒有PPT,也沒有固定教材,他拿著一支麥克風,開始剖析阿倫特的《人的境況》,向學生提問:“‘我的意義在哪里?”
在這堂課的末尾,他摩挲著手里的麥克風,緩緩地說:“大家想想,如此渺小的人,那么像動物,但我們卻有超越動物的一面,有這么多生機勃勃、精彩的事情被人類造就出來。我們有苦難、有災難,但這個世界仍然是值得愛的,這就是阿倫特內心特別有情懷的一面。”
在學者、老師、學生等多重身份中,劉擎最喜歡做的還是學生。哲學家陳嘉映這學期在華師大開了一門哲學課,講解“感知與理知”。盡管前一天晚上寫《西方思想年度述評》寫到凌晨,劉擎第二天還是背著雙肩包去了陳嘉映的課上。他坐在第二排,戴上老花鏡,做筆記,下課前,陳嘉映問學生們有沒有想問的,劉擎摘下眼鏡,舉起了手。
(資料來源:谷雨工作室微信公眾號、福布斯中文網、紅星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