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掉進湖水里

大西瓜皮

1

9月份，南方各大高校陸續開學。在沿海一帶潮濕環境的滋養下，這里不僅有墻壁滴水的回南天，還有個個膘肥體壯的大蟑螂，全身泛著富裕的油光。

某日，南方一高校學子在微博上發布了這樣一條廣告：開學了，幫忙處理蟑螂。本人是南方人，從小騎著大蟑螂上學，可徒手抓蟑螂。自帶齊全工具，技術嫻熟高超，如果各位大哥大姐小弟小妹有需要，可以當面捕殺。

微博廣告一投放出去，還不到半小時，林云桑就收到了數十條私信，無一例外，都是來找她幫忙抓蟑螂的。

收集了宿舍號等信息后，她踏上了發家致富的抓蟑螂之路。短短幾日，林云桑就成了各大宿舍樓的常客，業務純熟，技高人膽大。

這日，她又來到了十號宿舍樓，根據新雇主給的信息，上了六樓。

林云桑仔細地對了對門牌號，然后敲了敲門。

“ 在嗎在嗎？ 我來抓蟑螂啦。”

開門的男生目測一米八三，樣貌出眾、身形挺拔，有一雙非常好看的瑞鳳眼，微微垂著，像是有桃花暈染。

林云桑初初看了一眼，就覺得對方有一點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

但這是重點嗎？不是！她這個年紀，甜甜的愛情來不來無所謂，但是錢再不來，她就要蹲在校門口喝西北風了。

“你好，我是來幫忙抓蟑螂的。”

對方似乎是有些意外，遲疑幾秒后，側身讓她進來，說道：“麻煩了。”

進了宿舍后，映入林云桑眼簾的是極其干凈整潔的地板，準備戴手套抓蟑螂的林云桑有些疑惑，這么干凈的宿舍，還要抓蟑螂嗎？

然后她東找西找、東翻西翻，果真沒看見一只蟑螂。她開始懷疑，對方是來砸場子的。

還沒等到她提出這個疑問，她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接通后，那邊傳來連連的道歉聲：“你到了嗎？不好意思啊，我給錯房門號了，是603，不是606……”

林云桑愣在了原地，下意識抬頭看了一眼，剛好迎上靠在墻邊那人的目光。他也愣了一秒，隨后伸手按了按后脖頸，終于反應過來這是個烏龍事件：“我還以為是我舍友請你來的。”

……

出師不利！

更不湊巧的是，電話那邊的人還說了一句：“要不你明天再過來吧，今天輔導員來宿舍送關愛了，正在查寢。”

為了應景，此時走廊外傳來了渾厚的說話聲，下一秒，他們宿舍的門就被敲響了，再下一秒，輔導員一行人就走了進來。走在最前頭的輔導員看了看林云桑，又看了看旁邊站著的男生，愣住了。

林云桑整張臉都紅了起來，火速解釋道：“老師，我是來幫忙抓蟑螂的……”

男生依然沒說話，背靠在墻上，但唇角是彎的。

輔導員了然，一臉“我都明白”的表情：“你一個這么小的姑娘抓什么蟑螂？談戀愛就談戀愛，又不違法亂紀。”

“我不是，我沒有……”

可是沒等林云桑說完，輔導員就又說了一句：“陸縝，別欺負人家小姑娘，你看她臉紅成什么樣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完，林云桑的耳尖都燙了起來。也就是這個時候，她突然反應過來，自己為什么會覺得這個男生眼熟了。陸縝，隔壁專業的風云人物，本院籃球隊的臺柱，愛慕者無數，甚至有人連紅燒排骨都不吃，跑去看他的籃球比賽。

什么情什么愛，男男女女，不健康！

紅燒排骨才是最牛的！

2

陸縝畢竟是陸縝，林云桑三天兩頭就能聽到不少關于他的消息。

譬如今天，林云桑抓緊課間十五分鐘，火速開了一把游戲，打算在峽谷里一展雄風！此時周圍的同學正在討論隔壁專業的陸縝。

“真帥啊，上次看陸縝比賽，斷崖式的分數差距都能被他追回來。”

“ 云桑， 你覺得陸縝怎么樣？”緊接著，同學給她看了一張陸鎮打籃球的照片。

耍帥的機會來了！林云桑結束游戲中的“double kill”后，充滿霸總氣息地說了一句：就這？

然后她一抬頭，看見了出現在教室門口、離自己兩米遠的陸縝本人。

果然不能在背后說別人壞話！

她大驚失色，然而陸縝直接走到了她的面前，把手機遞給了她，屏幕上是他的微信二維碼。

林云桑：“……”

陸縝說明情況：“你不是選了籃球課嗎？我是這學期初級籃球課的助教。”

回到選課最開始，那天網絡極卡，像是有一百只蝸牛在跑拉力賽，林云桑就是被卡住的其中一員，費盡千辛萬苦只選到了一節初級籃球。

在加完微信的第三天，林云桑挪著腿進了籃球體育館，看見了一群身高一米八、一米九的大漢，她作為唯一一個被網卡住而選了初級籃球課的女生杵在中間，像是鶴群里沒長高的小雞崽。

第一節初級籃球課，體育老師讓他們挨個投籃試試水平，每個人都是三進三或者三進二，只有她，投了10個，一個進籃球筐的都沒有。

體育老師讓陸縝先教教她基本姿勢，再學投籃。誰能想到呢，她就是一個四肢僵硬的提線木偶，直到籃球課結束，她還是沒學會投籃。

陸縝沒辦法，只好留在體育館， 又教了她半小時。可喜可賀，半小時之后，她終于投進了一個球。

林云桑超級快樂，于是在陸縝問她要不要一起去食堂吃晚飯的時候，她立馬跟了上去。

當林云桑端著餐盤出來時，她盤子上的肉滿得都要溢出來了，反觀陸縝的餐盤，平平整整，一看就知道不會和打菜阿姨稱兄道弟。

她不太好意思，夾了一個鴨腿過去，極力討好他：“大哥！以后多多關照！”

陸縝差一點笑出聲來，就沒有說她在籃球場上氣鼓鼓的樣子有點像小蛤蟆，可可愛愛，沒有腦袋。

3

體育課一周只有一節，而除了籃球外，她的戶外運動還剩下一個廣場舞。廣場舞一共三十二步，其歌曲是著名的《酒醉的蝴蝶》，其中有一句被大眾所熟知，那就是“怎么也飛不出花花的世界，原來我是一只酒醉的蝴蝶……”

林云桑學的是計算機，經常久坐腰疼，所以想練練廣場舞，改善一下自己猶如鐵板鴨的腰。音響設備中傳出這句歌詞時，她正在手舞足蹈，十分愜意，提前過上了養老生活，然后她一回頭，就看見了陸縝。

他抱著一個籃球，站在操場燈光的邊緣，此刻正笑著看著她。

就在一小時前，陸縝還在微信上問她，去不去體育館練投籃。

林云桑回的是：有大事，推不得。

什么大事？當然是當一只酒醉的蝴蝶跳廣場舞。

廣場舞音樂結束，林云桑磨磨蹭蹭地鉆出了大部隊，來到陸縝面前，有一點小小的尷尬。

她沉默了一下，小聲問道：“你都看到了？”

他眉眼彎彎，很誠實地“嗯”了一聲。

林云桑的耳朵噌一下紅了，有點結巴：“你……你就不能騙騙我嗎？”

陸縝微微偏了偏頭，輕輕地笑了笑，反問道：“為什么要騙你？你跳得很好看。”

有那么一瞬間，林云桑的心猛地蹦跶了一下，不知道少年一瞬間的動心，是不是永遠動心。

4

除了體育課外，林云桑和陸鎮之間的交集并不多。結課考的前幾周，陸縝暫停了助教工作，代表學院參加籃球聯賽，訓練了一個多月。

在正式比賽的那天，林云桑原本打算去看他比賽的，給他送送水、加加油，結果那天她有個臨時小組討論，時間撞在了一起。

林云桑沒辦法，只好在微信上跟陸縝解釋情況。

陸縝回復得很快：不是什么重要比賽，小組會更重要。

小組會議結束后回到宿舍，林云桑就聽見舍友們在談論籃球賽：籃球場來了好多漂亮小姐姐，都是沖陸縝去的吧？

然后下一秒，陸縝給她打來了電話。

要不要吃夜宵？我打包了一份燒烤和蝦仁粥。

林云桑轉頭就關上了宿舍的門，穿著拖鞋“啪嗒啪嗒”地跑下了樓。

她小跑下了樓梯，心跳有些快，剛想把這個歸結于過度運動后導致的心跳加速，可是偏偏看見陸縝的時候，她的心尖又被撓了一下，若有若無，像是紅線拉扯出的酸甜。

“恭喜你比賽奪冠！”

陸縝心口鼓噪，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些什么，就聽見她滿懷期待和遺憾地問了一句：“今天球賽，是不是去了很多漂亮的小姐姐？”

陸縝愣了一下，隨后搖了搖頭：“我沒注意。”

林云桑疑惑地看向他：“她們沒給你送水嗎？”

不是都說沖他去的嗎？難道她們都在欲擒故縱？她腦補得厲害，也這么問了出來，得到的答案卻是——“因為我提前說了，有人會來給我送水。但沒辦法，誰讓她臨時有小組會議。”

……

撲通一下。

是月亮掉進湖水里的聲音。

第十三周，籃球課結課，林云桑順順利利地通過了投籃考試，她和陸縝的籃球訓練也隨之告一段落。

這件事過后，他們之間似乎沒有什么可以聯系的理由了。林云桑有點坐立難安，糾結了一周后， 林云桑準備去籃球場晃一圈，以此來確定她到底是對訓練活動念念不忘，還是對陪她訓練的人牽掛在心。

然后，在那個熟悉的籃球場，她看見了陸縝，還看見了一個穿著紅色長裙的女生，像是濃重夜色里的一枝玫瑰。

林云桑愣了一下，在陸縝手把手教那個女生怎么運球、怎么投籃時，她回過了神。有一些待遇并不是她獨有，他是助教，而她也算是他半個學生吧。

于是又回了宿舍，爬上床打開了游戲，然后在峽谷中輸了一把又一把。

5

林云桑在宿舍里待了快三天了，在這三天里，她吃到了一個“大瓜”。

隔壁專業的陸縝拒絕了他們本院才女小李白的告白，也就是林云桑前幾天在籃球場上碰見的小玫瑰。與此同時，學院里還冒出了陸縝的另一個傳聞——他有喜歡的人，并且在網吧里對她一見鐘情。

林云桑在“瓜田”里猶如一只猹，聽完了起因經過，默默嘆氣。

偏偏在這個時候，她還收到了陸縝發來的微信：“云桑，有時間嗎？能不能來幫忙抓一只蟑螂？請你吃飯。”

林云桑仔細想了想，陸縝不會是把她當成好兄弟了吧？她糾結再三后，回復道：明天吧。

陸縝很快回了一個傻乎乎的貓貓頭表情包過來，而這個表情包是林云桑之前發給他的。

這人怎么回事啊？不喜歡她就算了，現在連表情包都要偷她的！

來之前，林云桑在想，陸縝的宿舍這么干凈，怎么會突然有蟑螂？而這個疑問很快就得到了解答，被陸縝支去圖書館的舍友又回來了，因為忘了帶手機。

林云桑和他面面相覷了幾秒，連忙解釋道：“我是來抓蟑螂的……”

“我們宿舍有蟑螂？”他更震驚了，看向站在一旁的陸縝，瞳孔地震一般，道：“大哥，是不是因為你連續幾天沒倒垃圾，還往里面丟了不少小餅干和蛋糕？”

最后蟑螂沒抓到， 林云桑還是跟陸縝去吃了一頓飯。她問道：“你并不是想找我抓蟑螂，對嗎？”

“你沒有找我，我也怕打擾你。”陸縝微垂著瑞鳳眼，有那么一點示弱的模樣，“總得有個正當理由，我才敢找你。”

她怔了一下，問道：“可你不是有喜歡的人嗎？ 那個在網吧……”

陸縝有一點不好意思，但看向她的目光并沒有躲閃，認認真真地解釋道：“我和你第一次見面，就是在網吧。”比蟑螂業務更早一點，陸縝曾經在網吧里見過她一面。

那個時候學校電路出現問題，林云桑趕著交作業，只好去了附近的網吧通宵寫程序，作業寫完后，她還打了一把5V5競技游戲。

十分鐘，局勢大崩盤。

她心平氣和地打開了全隊語音，用極其標準的普通話說了一句：“射手，請問您是信佛嗎？不殺敵還送人頭，積德行善，救死扶傷，怎么，您是要去西天取經是嗎？”簡直是網吧里的一股清流。

沒人知道，那個坐在林云桑左手邊的人是陸縝，他們中間僅隔了一個過道。

6

吃完飯他們離開了食堂，在籃球場上坐了一個下午。林云桑偷偷地看了他一眼又一眼。

就這樣，他們坐到了大晚上，陸縝開始給她講起了鬼故事。林云桑的思路異于常人，仿佛在和他掰手腕比誰更來勁兒，立馬說道：“這有什么，我給你講幾個更恐怖的！你聽過校園鬼故事沒？”

陸縝只能無奈地看著她，有一點縱容。

兩分鐘后。

“……她驚恐地坐在桌子上，渾身冰冷，哪兒也動不了。這時候，門被推開了，那個臉上帶血的男生走了進來。”

林云桑努力營造恐怖氛圍，賣關子似的問了一句：“你知道后面發生了什么嗎？”

她抬眸看著他，眼睛很明亮，里面蕩漾著燈光與月色的彩暈。陸縝的心跳毫無預兆地漏了一拍，他停頓了幾秒，說：“知道。”

林云桑還沒來得及疑惑，他就傾身靠了過來，單手捧起她的臉，溫柔又克制地在她眼睛邊印下一個吻，輕輕柔柔的，像是在吻月亮，也像是在吻一陣風。

林云桑的心驚得跳了一下。

陸縝低頭看著她，目光認真專注，聲音低啞：“那個男生走近，捧起女生的臉，很珍重地吻了她一下，就像我剛剛那樣。”

林云桑的微信昵稱：一個蘿卜。不知道什么時候，陸縝把自己的昵稱改成了：一個坑。

和我在一起嗎？我抓蟑螂養你。

//摘自《文學天地》2020年12月下，本刊有刪節，河川/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