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小波
2020年9月11日,由四川省作家協會、中國作家協會創作研究部、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主辦,《當代文壇》雜志社和阿來工作室承辦,巴金文學院協辦的“地方路徑與文學中國·2020中國文藝理論前沿峰會暨‘四川青年作家研討會”在成都舉行。中國作家協會創作研究部副主任李朝全,四川省作家協會主席阿來,四川省作家協會黨組書記、常務副主席侯志明,四川省作家協會黨組副書記張穎,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副總編錢蓉,四川省委宣傳部文藝處處長朱霖領導出席會議。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國人民大學、北京師范大學、南京大學、四川大學、中山大學、暨南大學、沈陽師范大學、杭州師范大學、遼寧師范大學、《小說評論》《中國作家》《探索與爭鳴》等高校、科研院所、期刊社的白燁、孟繁華、吳俊、程光煒、張學昕、張永清、張清華、李怡、洪治綱、賀仲明、謝有順、張潔宇、王金會、王春林、趙依、屠毅力等專家學者,以及四川省作家協會各部門負責人和作家代表約50人參加會議。開幕式由四川省作家協會黨組成員、秘書長張淥波主持。侯志明、錢蓉、李朝全、阿來先后代表主辦單位致辭。
侯志明指出,近年來四川省文學事業成果豐碩、捷報頻傳,呈現出團結奮進、勇攀高峰的可喜局面。“文變染乎世情,興廢系乎時序”,決勝全面建成小康、決戰脫貧攻堅是中華民族歷史上和人類歷史上空前的壯舉,是中華大地上最精彩的時代故事。堅決克服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堅決奪取脫貧攻堅戰全面勝利,推進各項事業全面發展,文學戰線肩負重大使命,文學工作者大有可為。我們將更加緊密地團結在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周圍,全面貫徹落實省委決策部署,齊心協力、攻堅克難,銳意進取,奮力書寫四川文學嶄新篇章,為堅決打贏脫貧攻堅戰、全面建成小康社會貢獻文學力量,提供文化支撐,講好“四川故事”。巴蜀文化源遠流長,四川文學代不乏人。希望各位專家學者繼續關心、支持四川文學創作和文學評論,為四川文學的繁榮發展把脈開方、出謀劃策。
錢蓉在致辭中回顧了中國文藝理論前沿峰會的歷史沿革,對峰會堅持辦下來表示祝賀。她結合中國人民大學書報資料中心的辦刊特征和服務宗旨,對此次會議話題發表看法,并對未來學術新的發展動向表示期望。她認為,峰會的召開體現了一種文藝的時代感和使命感,尤其是今年的選題,契合年度的熱點問題,立足于本土,對于創作必將產生有利的影響,會議也必將進一步擴大影響力,《當代文壇》作為一個全國有影響力的品牌文藝理論刊物,召開這樣的會議是重要且必要的。
李朝全指出,中國文藝理論前沿峰會已經舉行了15屆,一年一度的峰會不僅重要,也很有必要,為推進我國文藝理論建設、推動文藝創作繁榮發展作出了重要的貢獻。十幾年來,文藝理論前沿峰會始終關注基礎性、本土性、當下性和普遍性的文藝理論問題,致力于建構中國特色的文藝理論。歷次峰會的議題和話題都緊扣當代文學發展實際,結合當下文藝創作的熱點、難點,以及文壇關注的重要問題和課題展開,切口小,洞天大。因此,這些理論探討都是及物的,有著現實價值和意義,有益于文藝創作。這個峰會實際上也成為一個展示文藝研究者陣容和隊伍的重要平臺,同時也是大家交流探討理論研究進展、動向、態勢、路徑和方向的一個重要平臺。
阿來在致辭中提到,文學與地域性、地方性有著密切的聯系,作家不光要處理當代經驗,還要善于處理地方經驗。過去我們談“地方性”,更多的是在談這個地方作為書寫對象的地方性,它的現實,它的歷史,它的文化,它的故事。如果一個地方有比較長的文學書寫,它應該還會積累出處理這些地方性經驗的那種書寫的經驗。即便只是從近代白話文運動以來算起,在文學大傳統之外,還有一個相對較少人深入了解的文學小傳統。在四川,形成和積累出一股很強大的審美經驗和創作財富。他們寫四川本土的生活,帶有四川的文化特色,用帶有四川本土特色的語言,其中就以李劼人、周克芹、馬識途為杰出代表。從這個小傳統,我們可以看出四川作家如何處理歷史、時代和生活經驗。
開幕式結束后,論壇正式開始,分上下半場進行,分別由《當代文壇》雜志社社長、主編楊青和《當代文壇》副主編趙雷主持。上午的研討會就“文學的地方性、民族性、時代性”“文學的中國經驗與中國故事”“文學史的新觀念與再思考”“民族文學的回顧與展望”等議題展開深入研討。下午的“四川青年作家研討會”圍繞羅偉章、周愷和英布草心三位四川青年作家的創作進行研討。專家們指出,不同區域、不同群體在近現代的不同精神演變構成了各有差異的具體“路徑”,正是不同路徑的對話和并進才形成了中國現代文學的整體格局。只要我們能將中國社會自身的近現代變動納入視野,就有可能發現更多類似的區域演變的“地方路徑”。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進入新時代的歷史關頭,文學事業毫無疑問要承擔更加光榮的歷史重任,深入研究新時代文學理論和文學創作的發展規律,推動創新,勇于實踐,是文學理論界義不容辭的光榮使命和責任擔當。與會者的發言具體圍繞以下幾個方面展開。
一 “地方”如何通達“中國”
李朝全(中國作家協會)認為,“地方路徑與文學中國”是一個具有積極現實意義的重要課題,正是無數“地方路徑”的書寫溝通組成了文學中國版圖。中國文學是由無數的具有地方性、民族性特征的寫作融匯、混合、結合共同完成的。地方性寫作的文本,體現了中國性,豐富了中國性的內涵。文學創作的地方路徑包括地方性、民族性的內容、主題、人物、故事、環境等的描寫。“地方路徑”的含義指的是地方性的、民族性的思維、觀念、表達和敘事的方式、語言等。地方路徑也包含了地方性的、民族性的歷史和文化,既包括習俗、禮儀和傳統,也包括一個地方或一個民族從蒙昧落后向現代文明的轉型演變歷程,一個地方、一個民族的歷史性的變革變遷。這些內容共同組成了每位作家寫作的地方路徑。地方路徑是一種寫作方式,一種寫作姿態,是一個作家的全部學養、修養、素養的集中體現。每一個作家都有自己創作的根據地或者他所依托的物質化的故鄉或精神原鄉,這是文學寫作地方路徑的出發點,也是地方路徑特征的一個重要呈現與表現。
李怡(四川大學)指出,提出“地方路徑”不是重提1980、90年代的區域研究。區域研究的基礎是費正清倡導的沖擊/回應方式。迄今為止,關于現代文學的發生我們有著一系列的“共識”:現代文學運動是新文化運動的一部分,這一運動首先是在北京、上海等近代文化的中心城市展開,然后又逐漸傳播、擴散到中國其他區域的。這些敘述和判斷道出了歷史重要的事實。然而,隨著我們對百年歷史的梳理和觀察日益走向深入,也開始發現了新的問題:新的文學趣味的出現是不是就只在這些受外來文化牽引的中心城市?偌大的中國,各區域狀況實際差異很大,是不是其他城市的新文化與新文學發展都主要受惠于京滬新文化的傳播?這種宏大的總體性敘述有沒有自覺不自覺地遮蔽了具體地域的演變細節?或者說,那些未能進入我們所概括的“國族歷史”的“地方性知識”是否也具有“現代化”進程的獨特啟示?比如成都作家李劼人,在魯迅發表《狂人日記》的前幾年就發表了白話小說,呈現出一種“新文學”的風貌,這不得不引起我們深入思考:在我們最容易看到的中外文化交流之外,李劼人的“新文學”流向有沒有源自成都這一區域獨特性的脈絡?因此,有必要進一步發掘和梳理中國社會與文化自我演變的內部事實。不同區域、不同群體在近現代的不同精神演變構成了各有差異的具體“路徑”,不同路徑的對話和并進形成了中國現代文學的整體格局。
張潔宇(中國人民大學)指出,“地方路徑”的提法非常好,它不同于“地方性”“地方色彩”等,背后有一種方法論的自覺。地方路徑的研究不僅能豐富文學中國的面貌,更有可能重建一個解釋的框架。這個路徑強調地方與中心之間的關聯性,并將這種聯動關系本身作為研究的對象。這有點類似于用“全球史”的方法打破西方中心論、打破“刺激—反應”論,也有點類似“在中國發現歷史”那樣,嘗試“在地方發現中國”。這個思路重在反思和重建以往對于現代文學的解釋框架,是很有意義的。近年來已有一些學者注重地方路徑,尤其具體到對“邊地”的關注,都特別具有啟發性。
謝有順(中山大學)認為,“地方路徑”這個題目看起來很大,但是能夠有效地解釋一些中國文學的問題。中國文化之所以有生命力,有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從來不是只有一個文化中心。中國文化的特點之一就是有許多的文化點,平鋪在中國這塊大地上,很多地方性的文化現象或人物,也可以影響整個文化的走勢。中國文學也有這個特點。正是我們今天討論的“地方性”或者說“在野性”“異質性”,一次一次地讓中國文化煥發出嶄新的生命力。當然,在文學上強調“地方性”的時候,也要避免將“地方性”同質化、千人一面的危險。不要一提到“地方性”就想當然地認為“地方性”就是古老的、傳統的。在當下談文學的“地方性”,可以進行更加廣義的理解,地方性已經不是一個區域,而是“我”這個寫作主體。每一個“我”都有自己的看法,自己的角度,自己對人性和世界的理解,都可以成為一種“地方性”。
張永清(中國人民大學)認為,“地方路徑與文學中國”這樣的提法體現出當下學界一種新的理論心態。因為這是在全球化格局中提倡地方性,這是一種文化自信和文學自信,說到底,講好中國故事是講給外面的世界聽的,而不僅僅是講給自己的。“地方路徑與文學中國”這一問題的提出,以及在學界產生的影響,彰顯了近年來中國學界的理論自信,這樣的一種命題涉及到從創作到批評再到理論等方方面面的問題,根本指向的是如何從作品到批評再到理論建構自己的系統。而類似“地方路徑”這樣新的理論可以反哺創作,讓作家能夠更好地講述“中國故事”,不但對現當代文學的研究提供動力,也能豐富文藝理論的建設。
二 “地方路徑”的反思性考察
程光煒(中國人民大學)指出,“地方路徑”的探討也涉及文學史研究的材料的運用這樣一個問題。文學史研究中的批評性,與對作家作品的現場批評不同,是指對過去發生的作家作品、思潮和流派的歷史性批評。這種批評表面上針對的是過去發生過的文學現象,但并不滿足于用文學史的方法去解釋過去的文學現象,而是通過對過去文學的研究,追求一種與今天對話的目的。完全不與今天對話的文學史是不存在的,至少是顯示不出自身的價值的。這種文學史研究的歷史批評性,曾經被人戴上“學院派”批評的帽子,這是戴錯了帽子,屬于張冠李戴。我們也不贊成純粹掉書袋的所謂“學院派”批評,那是在批評方法上不成熟的表現,當然,這也是一個人成長過程中無法避免的一個習作階段。所謂戴錯帽子,是指一看到作者使用材料就厭煩,其實這種利用材料從事文學史研究,也即歷史性批評的人,不是有什么材料癖,而是認為通過運用材料,可以到達章太炎所說的用材料說話,就是用歷史說話這個宗旨。因為材料就是歷史。自然,怎么用材料,怎樣裁剪,怎么能夠做到四兩撥千斤,那是需要很大的功力的。
吳俊(南京大學)認為,區域性研究現在成為氣候,但是也需要追問,為什么是地方性、“地方路徑”對于作家來說是重要的?為何是“這種”地方性、地方路徑,而不是“那種”?為何這種地方性、“地方路徑”與中國性、世界性有關?比如李劼人的白話文學就值得進一步探討,晚清報紙發表的方言白話文學數以千萬,為什么單單是李劼人采取這樣方式的語言、動機、效果體現了這種地方性?特別是在自媒體社會,這個問題更為重要,因為很多傳統的研究“長項”變得沒有意義了。比如史料,再用紙媒做就走不通了。“地方路徑”也有它的限制性,有限性是對確定性的把握,作家的面目在有限性中呈現,在這里或許就是純文學書寫。但是在當下互聯網時代,再談作家的地域性顯得有些局限,如何研究體量龐大的互聯網寫作,需要探索新的研究范式和方法。
孟繁華(沈陽師范大學)指出,為何“地方路徑”這樣的提法在西方不存在,因為我們還背負著歐洲的殖民史、擴張史等世界史的背景。中國在世界史中,被殖民、被擠壓、被邊緣的經歷會讓中國產生某種焦慮。讓中國文學走向世界等提法正是這種焦慮的表現,一直以來,中國都需要一個諾貝爾文學獎。不過這樣的現象有所轉變。莫言獲獎后的研討普遍圍繞“講述中國、對話世界”展開。但是我們不得不反思,這樣的講述和對話還有多少中國韻味?在主流的敘述中,地方不重要,這就形成了一個悖論。理想的狀態應該是中國地方性與世界文學的對話關系,也可能是潛在的對話關系。總之,中西方的文學交流需要一種平等的對話。另外,當下當代文學的研究應向其他學科張望。比如古代文學,其實某種意義研究就是當代的一部分,更重要的是很多古典文學研究者的氣度和方式很值得搞當代文學研究的人學習。跨學科對話,能夠發現新的理論資源,提供“地方路徑”研究的新的方法論,加持“地方路徑”的充分闡釋和豐富性。
賀仲明(暨南大學)提出,在全球化時代的今天,地域性問題看似隱退,但實際上仍然存在,只是更內化了。因為人們普遍遠離故鄉,生活在快節奏中,心靈處于漂泊狀態,很自然會尋求對故鄉、對地域性的心靈認同和精神認同。因此,在全球化時代,地域性問題并不會消退,反而可能會凸顯出來。另外,在當下,西方文化具有強大的影響力,很自然會激發弱小民族的文化主體獨立意識,他們希望通過彰顯自己獨特地域文化的個性,實現對強勢西方主體文化的反抗。因此,在當下文學和文化中,存在較為強烈的地域性追求。它不同于以往文學只是被動地反映地域生活,而是具有很強的主體自覺意識。這是今天地域性文學和文化的一個顯著特征。凸顯地域性特色的文學具有充分的文化和文學意義,但是需要警惕的是,不能割斷地域性與外在世界、與民族國家的密切聯系,不能陷入保守和封閉之中,而應該保持開放和對話的姿態。只有如此,地域性文學才能有更大的發展空間和更強的生命力。
洪治綱(杭州師范大學)認為,在當下的文學中,中國經驗書寫充滿了異質化,與傳統文學經驗明顯不同。這種文學經驗的問題需要深入思考,近年來的外來文學與外鄉文學書寫就展現了這一問題。作家要把作品寫好,必須擁有獨特思想,這個思想不可能憑空產生,必須有生長的土壤,這片土壤位于某個區域,由地域文化構成。我們在關注作家寫什么時,實際上關注的是他的審美情趣、思想觀念。這才是我們“地方路徑”里很重要的東西,也是體現我們文學內核的東西。如果作家不重視地域文化,對地域文化中隱藏的人生觀研究不足,盡管這個作家也可能擁有關于世界的某種觀點,他的思想同樣可能是公共的,人所共知的。但是這種經驗并不僅僅是一種地方性的東西,而且要回到作家的書寫方法上去,找到中國文學之所以成為中國文學的根本癥結所在。
王金會(中國人民大學)提出地域文學的文化邏輯問題。她認為,文學應屬于文化的一部分。廣義文化包含物質層面的文化、制度層面的文化和精神層面的文化。文化有地域性、民族性、時代性的特征。有的文化學者提出并認可地理環境決定論,即地理環境決定了人的生活樣式、風俗習慣、價值觀念,因而形成了各個地方的特色文化。由地域文化孕育和涵養出來的作家寫作就具有了地域性特征,由此形成了我們的地域文學。但是,在中西文化交匯沖擊,時代、政治、經濟不斷變遷和影響下,媒介變革日新月異,微信、微博等網絡文化不斷影響人的認知、生活方式、價值觀,網絡文學不斷影響正統文學、經典文學,地域文學的地方性特征是否在削弱,這是需要進一步思考的問題。
三 “地方路徑”的文本實踐
四川作家的書寫本身就是“地方路徑”的重要實踐。本次峰會還邀請到幾位作家參加,并以他們的創作為具體案例,分析四川青年作家文學書寫與“地方路徑”之間的關聯。白燁、張學昕、張清華、趙依、王春林、屠毅力先后發言,三位作家回顧了自己創作與“地方路徑”之間的關聯。
白燁(中國社會科學院)認為,羅偉章的書寫可以《聲音史》為界,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前一階段的作品已經打上了個人獨特的印記,《聲音史》《寂靜史》之后將個人特質表現得更為充分、突出。《寂靜史》的寫作方法較為獨特,不是事無巨細的寫作,而是采取不寫透、不說破、處處留白的寫法,這種寫法要求閱讀時動腦筋琢磨,不是一覽無余的寫作,可謂“心理太極寫法”,人與人之間看似沒有語言交流,但在用另外一種方式交流。這種寫法使得敘事本身具有一種內在張力,既有懸念,有引力,同時讓人閱讀時不乏味,把人的感覺充分調動起來,通過讀者的想象將其中的縫隙彌合。從《聲音史》到《寂靜史》,羅偉章的寫作帶有很明顯的先鋒性,帶有一定的后現代色彩。羅偉章的寫作對自己是一種突破,對當下整個小說創作也有意義,給同質化的寫作帶來一種新風,甚至從整體上講,這能夠構成多元化的一元。羅偉章今后還有很多可能性。
張學昕(遼寧師范大學)指出,羅偉章是一位對現實和人性極其敏銳的作家。這些年,他一直在不斷地調整自己的敘事方位。近幾年羅偉章在寫作中真正地解決了兩個最大的問題:語言和哲學。語言愈發地質樸、純凈、簡潔、練達。文本整體意蘊體現出生命哲學的感悟力量,格局愈發闊達。寫作之所以抵達了一個新的不凡的高度,與他的境界和視野的提升密切相關。羅偉章兩部最重要的作品是《聲音史》和《寂靜史》。聲音和寂靜,構成一種敘事的現實、精神、心理和邏輯起點,構成我們這個時代存在的一個巨大的隱喻,呈現出一個時代的“喧嘩與騷動”。羅偉章的小說滲透進來許多元素,他從駁雜的生活現場抽離出來,冷靜地看待這一切。羅偉章找到了一個切入點,一個新的視角,一切故事、人物,都圍繞這個點來修辭,其敘事策略很值得研究和分析。敘事視角是小說的政治學,它體現著作家敘事“氣功”的個性化路徑。這兩部小說就是對寫實層面的另一種超越,也是羅偉章對自身的一次較大的超越。
張清華(北京師范大學)提出,“地方路徑”其實主要有兩個路徑,即地方性知識和方言,通過這兩個路徑來通向某種訴求。對某種想定的中心主義的顛覆、補充、回應、對話,是復雜的關系。小說本身在中國傳統文類中就是一種地方性的東西。周愷的小說自覺地大量使用地方性知識,包括近代以來發生在川地的重大歷史事件、社會風俗文化的變遷。周愷的語言自覺傳承了李劼人的寫作傳統,較多地運用了四川方言土語、俚語,對外地讀者構成了比較強的陌生感,將方言詞語大量鑲嵌在敘述中,形成了獨特的敘述語體。周愷的小說也是一種類似于“長河小說”的寫法或結構。《苔》試圖恢復正統的歷史敘述,殊為可貴。與之前的先鋒小說、新歷史小說的語體都不一樣,可以稱之為“后新歷史主義小說”。周愷的小說將中國近代歷史社會的動蕩作為大背景,有大歷史的訴求,家族的興衰與大歷史是匹配的,互相感應、互相激蕩、互為表里、互相承載,這種構想具有知識分子正典式寫作的抱負。
趙依(《中國作家》)認為,《苔》的方言思維和給讀者的開卷感是繞不開的話題,這或許正是小說追求語言的“不可譯性”,“不可譯性”在某些方面恰好檢驗了文本的文學性。將四川方言引入四川地方書寫的小說,確實天然地具有譯介的難度,這種難度一方面極可能延伸出多種譯本和漢學研究維度,反過來為小說提供更多的闡釋可能和話語空間,增加某種不確定性;但另一方面,類似《苔》這種梳理地方性寫作譜系、運用方言和民俗等地域特色的歷史小說,展現革命如何發生,承接“立嗣承祧”的文學母題和敘事結構,講述世界如何驟然打開地方、地方如何與之充分聯系,作者和小說的文學企圖正在于建立特殊與普遍之間確定的聯結,從而使多數讀者眼里的“異鄉異土”也能成為“我鄉我土”,但小說敘事的方言化在某種程度上削弱了文本表達和主題的確定意義。
王春林(山西大學文學院、《小說評論》)指出,地方性的寫作或非地方性的寫作都是具體存在的。可以將“地方路徑與文學中國”轉換為“地方路徑”與理想性文學存在的關系進行討論。可以將“彝人三部曲”歸入到歷史長篇小說中。它雖然是歷史長篇小說,但不屬于寫實性的具有現實主義品格的歷史小說。與其說它是現實主義的歷史小說,不如說它是一種具有突出的、不折不扣的浪漫主義品格、充滿浪漫想象色彩的歷史長篇小說。從英布草心的小說中讀出來的往往是與愛恨情仇有關的抽象式的思考和表達,但小說沒有把愛恨情仇背后深層次的原因動機挖掘表現出來,因此作品的藝術說服力還有問題。出現這種問題的原因可能是民族文化的差異。考察研究一部歷史題材作品好不好,關鍵要看它有沒有現實性,如果是一部寫現實題材的作品,要看他有沒有歷史感。從這個角度來說,英布草心的作品的不足之處就是現實感較弱。看小說的三個方面“寫什么”“怎么寫”“寫得怎么樣”,語言能力、想象能力和表現能力都已具備,存在的問題就是寫什么的問題。阿來的小說具有歷史感、現實感,與英布草心的小說形成對照,英布草心的小說“上天”但沒有“入地”。
屠毅力(《探索與爭鳴》)用“節制”概括“彝人三部曲”。她認為這種節制一方面是作家對自身身份的節制,另一方面是源于一種外在視角的節制。正是這種節制,讓小說雖然書寫的是一段彝族先民的歷史,但是卻充滿了一種迷茫的氣氛。在小說里做到這些節制是不容易的,正是這些節制帶給我們一種恰如其分的關于彝族先民故事的講述方式,很多時候民族書寫其實很容易淪為一種對民族性的比較淺在的標舉,通過很多夸飾性的細節,包括一種戀物癖式的枚舉,來彰顯所謂的民族性,但是英布草心的書寫帶給我們一種方法上的思考,是不是有一種在情緒上更加整一的、用一種相對的這樣節制的筆觸,來顯現一個民族那樣一種古老的情緒和一直綿延下來的生命形態,英布草心的創作在這方面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試驗。
專家發言之后,作家表達了致謝與回應。
羅偉章(《四川文學》,作家)提出當下的許多寫作過于省心,過于依賴簡單生活邏輯的安全路徑。而只要行走在路上,就不可能絕對安全,尤其是寫作,有志向的作家走的都是小路,更難保證安全。同時,有志向的作家也不追求安全。“地方路徑”這個詞本身,就包含本土化、個性化的意思在內,也包含精神探險的意思在內。我們處在大的變革時代,每次變革都牽涉到許多人的命運,都是作家創作的寶藏。但問題在于,如果作家喪失了文學立場,社會變革出現在作品中,沒有對千差萬別的特定對象的關照,沒有對具體而微的生活細節的關照,沒有對低處的生命和命運的關照,作家下去體驗生活,沒有把體驗到的生活與自己的經驗、感受、思考和個性融為一爐,就無力構成文學表達的生活。“地方路徑與文學中國”這種表述讓我們看到一種景觀,就是四面八方向中心靠攏的景觀。而事實上,文學只有尺度,無所謂中心,每個作家都在創作的途中,他自己就是中心。
周愷(青年作家)解釋了為什么會寫這么一部所謂關于地方的、關于晚清的小說。他指出,《苔》的歷史和地緣背景是在晚清的嘉定,主要出于幾種考量。其一,晚清尤其是辛亥革命前后是一個很有張力、很飽滿的時代;其二,對家鄉樂山比較熟悉;其三,也有一些比較現實的考慮,比如寫晚清時代相對安全,而且有關晚清的文獻和史料保存得比較完整,搜集起來也相對容易。我們現在闡釋“地方性”的時候,常常都會提到一句抵抗什么什么,這從文學的角度來說是有問題的,就是仍然把它看成了一個派生的概念,“普適”的派生或者“統一”的派生,這樣它始終就被局限在了某個概念的對立面,是為了區別于另一個概念而存在。
英布草心(青年作家)在回應中指出,彝族先民和各民族先民一樣,在歷史進程中有很多故事,為了記住這些故事,大多數先輩是以詩歌的形式記載讓后人代代傳唱。因為詩歌與民間傳唱的自身特點,歷史上發生的故事的細節無法得到充分的展示。我們讀到的史書幾乎是零零碎碎的,本該完整的故事只能靠讀者自身的想象力去補充。所謂“彝人三部曲”其實是彝族先民的“土王三部曲”,作品試圖用多角度、多線條、多主題的敘事手法去勾勒彝族先民的歷史,來恢復彝族先民具有原始氣息而又有現實意義的過去。人類一直走在學問里、文章里,有些人找到呈現的手段,便成了作家、詩人、散文家等。文學寫作的魅力,就是它會帶來無數的可能。如果有一個寫作的“理想國”,那就是在知道自己的路上尋找那個不知道的自己,然后用真實的內心審視它,并用小說的方式記錄下來。
中國文藝理論前沿峰會自2006年創辦以來,已連續舉辦15屆,成為四川乃至全國知名的文學品牌活動。峰會致力于關注文學創作重要現象,研討文藝理論前沿問題,推動文藝理論批評創新發展,團結了一大批文藝理論批評界專家學者,為四川文學發展贏得了學術支持,對四川文藝理論探索和文學創作發揮了積極作用。“地方路徑與文學中國”是《當代文壇》2020年的年度選題,該欄目由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李怡主持,全年刊發了約二十篇有分量的文章,在學界產生了較大影響。本次峰會以此為選題,既是回顧,更是展望,相信會有越來越多的專家學者加入此話題的討論。四川作家的書寫本身就是“地方路徑”的重要實踐,本次會議結合四川三位青年作家的作品進行研討,為文學理論注入了鮮活的生命力。此次峰會對四川文學的歷史進程和發展路徑有著極大的引領作用,也能對整個當代文學發展貢獻“四川路徑”,進而為文學在新時代的繁榮發展貢獻智慧和力量。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當代文壇》雜志社。本文系“四川大學川大學派培育資助項目”成果)
責任編輯:蔣林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