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歷史悠久,民俗事項豐富,很多作家在創作文學藝術作品時,都喜歡汲取民俗文化的營養,豐富自己的文學創作。作為我國文化界的旗手,魯迅先生對于傳統文化雖然帶有批判性,但并沒有對傳統文化進行全盤的否定,而是在批判的繼承與發揚。在魯迅的眾多文章中,對于民俗現象進行了濃墨重彩的描寫與渲染,當然這種文學創作習慣與他自身的生活經歷和個人的興趣愛好有著極其重要的關聯。魯迅將個人對民俗的興趣融入到自己的文章之中,并通過寫作技巧和語言不斷的豐富其內涵,生成了自我獨特的民俗觀念,成為我國文學發展史上的一大奇觀。
一、民俗興趣的內外切入
首先,作為內在驅動力,魯迅童年生活經歷為民俗積淀提供了極大幫助,這散見于其文章中的民俗現象諸如婚禮、喪葬、服飾、飲食以及鬼神巫術等。紹興作為魯迅的故鄉,本就是濃郁民俗的代名詞,例如魯迅幼年時便形成的“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式的由酸及甜的未來規劃,即家人給其嘗的醋、鹽、黃蓮、釣藤、糖,為魯迅的民俗觀形成了初步的感性經驗。及至成年,這種感性知識逐步外延、擴展,從對古籍、民間故事和野史的搜集到自覺閱覽以汲取更為豐富的民俗知識,從參與民俗活動具體事項到因具體作品的民俗元素攝入,魯迅的民俗興趣逐漸演變成為一種具體的理性思考。正如他在理順民俗文化與國民精神形成的關系中所言,“倘不深入研究民眾風俗習慣,加以研究解剖并立存廢標準,則無論怎樣的改革,都將被習慣的巖石壓碎”。這就是魯迅從感性經驗到理性思想啟蒙,從興趣激發到主體自覺民俗觀形成之緣起。
其次,作為外在驅動力,正如劉玉凱先生所言,“夸張一點說,五四時差不多所有文化人都曾注意過民俗學問題”;也如鐘敬文先生所講,“古代學人對民俗的重視自古而然”中,這便是“五四”時代的文藝與民俗之風。與時代其他學者相同,魯迅零散、破碎的歷史經驗也將國民精神的缺失歸咎于傳統陋習和封建愚昧,這是基于“五四”時期民族內憂外患的背景以及知識分子憂國憂民的情懷,即為實現民族自強和國民的精神覺醒,必須要對粗陋的傳統文化加以革新。這與鐘敬文先生所言的“具有愛國思想和受過近現代西洋文化洗禮的那些從事新文化活動的學者們,大都比較熟悉中國傳統文化,要振興中國必須改造人民的素質和傳統文化”不謀而合。因此,作為以國民精神自省為寫作規范的魯迅,揭示民族和民眾的通病必然通過“批判”作為其寫作的重要趨向。
再次,通過對民俗事項的“羅列”,將舊社會病根得以暴露并醫治是魯迅進行思想啟蒙和改良人生的重要目的,這也是作為文人的藝術自覺。因此,魯迅對國民性問題的分析觸角在正統文化與民俗文化雜糅中得以體現。在國民精神與民俗文化的關系方面,魯迅既揭示了兩者的依存關系,更對精神自省和文化重建置于列寧意義上的“泛文化論”,即“真正的革命者有獨到的見解,例如列寧將風俗和習慣都包括在文化之內,倘不將這些改革,則革命等于無成,如沙上建塔,頃刻倒壞”。因此,在順應時代文化改革潮流的同時,魯迅既能順乎時代的呼喚,也能通過主體自覺明確自己的寫作規范,將民俗文化感性經驗的積淀升華更為理性的審視、批判態度,這是難能可貴的。
二、魯迅民俗語言的魅力
魯迅的民俗文化感性經驗既有對“我”兒時故鄉的懷舊,也有對傳統文化因襲的厭惡,這也就導致了在其作品中既有田園般寧靜的對《社戲》和《故鄉》故土環境的描述,也有如《藥》和《孔乙己》中對傳統陋習的批判。
魯迅幼年時期的孩童記憶諸如看社戲、烤羅漢豆、捉魚蝦等,故鄉的街坊小巷、橋梁舟楫等詩情畫意的水鄉風俗,都是其“思鄉的蠱惑”。因此,對鄉村民俗文化的回憶是魯迅作品的重要素材。例如,在《社戲》中的情感,“那時我的祖母雖然還康健,但母親也分擔了些家務,所以夏期便不能多日歸省了”。再如,“只要有出嫁的女兒,如果尚未當家,夏日來臨時便可以回到娘家避暑”,“我便可以跟隨母親一起到外祖母家住上幾日,在那里我可以受到很好的待遇,而且不用去念什么‘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外祖母還允許我和其他的玩伴們一起去看至今都很是留戀的社戲”,“真的,一直到現在,我實在再沒有吃到那夜似的好豆,也不再看到那夜似的好戲了”。再看《祝?!烽_篇中魯迅對環境描寫的處理,“舊歷的年底畢竟最象年底,村鎮上不必說,就在天空中也顯出將到新年的氣象來。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間時時發出閃光,接著一聲鈍響,是送灶的爆竹。近處燃放的可就更強烈了,震耳的大音還沒有息,空氣里已經散滿了幽微的火藥香”。另外,《故鄉》開篇同樣懷舊,“時候既然是深冬,漸近故鄉時,天氣又陰晦了,冷風吹進船艙中,嗚嗚地響,從縫隙向外一望,蒼黃的天底下,遠近橫著幾個蕭索的荒村,沒有一些活氣”。魯迅通過對細節處理的白描式暈染,增強了作品美感的同時,也將“在場感”處理得恰當好處。
當然,魯迅的“時時反顧”,更多、更深的層面還是通過對故鄉民俗事項的回憶,以更為活躍的、理性的態度分析當時國民性精神的形成,即封建陋習和粗鄙民俗文化對國民精神的荼毒,這也是魯迅對民俗文化與國民精神形成關系的重要見解。例如在《藥》中,夏四奶奶給夏瑜掃墓,魯迅的描述是,“路上又來了一個女人,也是半白頭發,襤褸的衣裙;提一個破舊的朱漆圓籃,外掛一串紙錠,三步一歇的走。忽然見華大媽坐在地上看她,便有些躊躇,慘白的臉上,現出些羞愧的顏色;但終于硬著頭皮,走到左邊的一坐墳前,放下了籃子”。在情節結構和人物形象刻畫上,魯迅將民俗事項和民俗文化作為利器,國民精神中的愚昧無知和夏瑜的英勇不屈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三、魯迅民俗觀的內涵
首先,五四時期中國文人對民俗文化的概念產生是受制于西方學術潮流,尤其是英國人類學派的影響。這就產生了對民俗文化是“過去的遺存”和“舊的經驗和習慣”等的民俗學考古定論,例如《湯禱篇》和《發須爪》。與之相對應的是,魯迅將民俗文化與社會批評相關聯,將民俗文化與國民精神相互投射,以得出民俗文化內化、引導國民性行為的結論。換句話說,民俗文化是內化了的民眾生活的本來。因此,以民俗為切入點,魯迅用筆鋒犀利揭示、反思國民精神愚鈍、國民生活困苦以及民族落后的緣由。這是在民俗學概念方面魯迅之于民俗所作出的前沿性、歷史性和價值性判斷。
其次,從更深層角度來講,民俗文化是在何種程度上影響和規范了民眾精神。這就牽涉到民俗文化與正統文化的雜糅問題。魯迅認為,民俗即人俗,是國民作為精神娛樂的重要形式,而不是一味對民俗文化施行一刀切。這在魯迅看來是糾枉過正,是錯誤的,尤其是他將筆定格于民俗文化和國民精神生活之間的關系的分析后。同時,隨著魯迅對民俗文化概念和國民精神的進一步認識,他意識到官方文化長期的干預導致了民俗文化與官方文化的雜糅性或一致性,即民俗文化的集體屬性。在這樣的背景下,魯迅認識到民俗文化之于民眾的影響絕不僅僅是靠強制手段就能解決的事情,因為這就是一座“無形的圖圈”,而且“人人如此”。以至于個體對傳統文化的“叛離”是對社會整體觀念和意識的挑戰書。也就是說,“變異”了的民俗文化正潛移默化地在時空上影響了國民的日常生活,這也是正統文化與民俗文化的一致性導致的直接結果。這樣,我們就不難理解《故鄉》中閏土的銀項圈及對后代產生影響的指向性意義,也能夠理解《祝福》中的樣林嫂因為嫁了兩次而都死了丈夫被認為是不潔的意義,更能夠清楚《社戲中》“歸省”的含義了。因此,在傳統文化與國民精神疾病之間的緊密關系中,魯迅發出了“歷史是多么的相似”以及“現在的年輕人,竟如久遠的古人一樣蒼老”的感嘆。這也是魯迅的文章之所以能夠讓人振聾發饋的原因——無論是小說、散文還是雜文評論,其面對具體民俗文化事項時的心理分析,是其挖掘到本質的根本原因。
作為“五四運動”的重要旗手,魯迅與傳統文化進行了徹底的決裂,這種決裂并不是全盤的否定和唾棄,而是一種揚棄,對于好的優秀的文化進行吸收,批判糟粕。魯迅對于民俗文化的觀念是鮮明的,在《社戲》《藥》等文章中對于民俗文化進行了精彩的擇取與描繪其實已經表明了自己的態度,也為當前民俗文化的警惕傳承提供了借鑒。以民俗為切入點,魯迅用筆鋒犀利揭示、反思國民精神愚鈍、國民生活困苦以及民族落后的緣由,這是在民俗學概念方面魯迅之于民俗所作出的前沿性、歷史性和價值性判斷。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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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清芳,浙江省杭州市臨安區昌化初級中學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