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晴
內容摘要:梅花以其凌寒獨自開的氣節一直在我國詩歌意象中占據很重要的一部分,到了兩宋時梅花被推為“群芳之首”,成為了崇高文化的象征。宋人所普遍具有的梅花情節,也使得對其的描寫以及歌頌達到空前的地步,詠梅詞至于宋代臻于極盛。由梅花所蘊含的作者對于時代、人生、命運的刻畫,對審美、思想、情感的寄托,都促成了梅花成為具有文學含義的特殊花卉之一。
關鍵詞:宋詞 梅花 凌寒傲放
梅花是我國古典花卉之一,千百年來,一直以其孤芳清傲、倔強凌寒的形象品格為騷客文人們所贊揚歌頌。在無數文學作品的累積與沉淀下,梅花不再只是簡單的花卉,而成為了一種精神的寄托與品格的象征。
一開始,描寫梅的文字始終聚焦在其現實價值上,“摽有梅,傾筐暨之”(《詩經·摽有梅》),梅子落下,需要用籮筐拾取。關于其用處,《尚書·說命下》曰“若做和羹,爾維鹽梅”,《孔傳》注“鹽咸梅醋,羹須咸醋以和也”[1]。在那時,梅作為一種植物,人們更注重的是他的果實,以其味酸而用作調味。直到魏晉兩漢時期,梅花才走入人們的眼中,用作園林欣賞、醫用藥理等。這個時期詩人陸凱所寫成的《贈范曄詩》:“折花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梅花因其凌寒獨自開的特征成為對春天的象征,更寄托了對遠方之人的思念及關懷。自唐以來,梅花在文學作品中出現的概率較從前有了很大的提高,且唐代的詠梅作品開始注重對梅花品格的歌頌。如崔道融《梅花》中的頷聯“香中有別韻,清極不知寒”,描寫梅花的獨特香味,贊揚其雖寒卻依舊獨自開的堅強;黃蘗禪師《上唐開示頌》中“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梅花的香味是在絕對的寒冷下才得以成就,這其中的艱難與努力令人肅然起敬。
到了宋朝,梅花已然成為人們文人心中圣潔高貴、不可褻瀆的高嶺之花。宋代描寫梅花的詞在數量上蔚為大觀,《全宋詞》與《梅苑》中談論到梅的詞數量高達1000多首,而僅次其的詠荷詞不到200首。宋代文人也在作品中留下了與梅花之間各種各樣的感情,有關梅花作品數量的繁多,文人所寫到梅花的形象各異,都在不同角度說明,梅花在宋代文人作品中占據著極其重要的地位。本文借用三位宋代詞人對梅花的描寫,簡單提煉出三個典型的梅花形象。
一.風姿絕倫的美人形象
花總是和美人形象難以分割,“美人顏色嬌似花”[2]。寫到美人,自然要有花朵的映襯;寫到花朵,也照樣割舍不了美人的風骨。宋初林逋一生不娶,所居西湖孤山專用來植梅養鶴,人稱“梅妻鶴子”,林逋這種視梅花為妻的信念開啟了宋朝的梅花與美人相依相伴之序章。
詞文風騷雅清的姜夔,留下的作品《暗香》《疏影》兩闕,一向為詞家所稱道。其《疏影》寫道:
苔枝綴玉,有翠禽小小,枝上同宿。客里相逢,籬角黃昏,無言自倚修竹。昭君不慣黃沙遠,但暗憶、江南江北。想佩環月夜歸來,化作此花獨幽。
猶記深宮舊事,那人正睡里,飛近蛾綠。莫似春風,不管盈盈,早與安排金屋。還教一片隨波去,又卻怨玉龍哀曲。等恁時、重覓幽香,已入小窗橫幅。
詞人先寫一株古老的梅樹,樹上綴滿了晶瑩如玉的梅花,又有翠禽相伴。這樣美妙的環境自有美人相襯,她便是梅花仙子。這里化用了隋朝趙師雄在羅浮山遇到梅花仙子的神話故事,偶遇美人共酌美酒,又有綠衣童子歌舞助興,自是人生美事一樁。梅花與羅浮女神融為一體,似花非花,似仙非仙,朦朧而美好,典雅又清秀。詞人筆鋒一轉,接著寫到“無言自倚修竹”孤獨而高傲的另一位佳人。這是借用杜甫《佳人》一詩,詩篇首句寫“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尾句有“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這是一位獨自居住在幽深環境的美人,她出身顯貴卻因戰亂顛沛流離,又被花心無情的丈夫拋棄,只能讓侍女變賣珠寶維持生計,不愛滿枝的花朵,卻采了一大掬的柏子。黃昏到來的時候,獨自依靠在修長的竹子旁,高貴而倔強的美人就如此呼之欲出。更有為了民族與和平,犧牲小我的王昭君的深明大義,哪怕是無法阻擋的思念之情,昭君也只能讓自己的魂靈跨過漫天黃沙,千里迢迢地寄托在這一朵與她一般凄冷的梅花上。這等英魂的融化才讓梅花不止有美人面,更是有了美人魂,為梅花的形象增添了楚楚風致。
記憶又隨著詞人的筆尖來到了壽陽公主的宮殿,公主正在睡夢中,此時,一朵梅花落在她的額頭上,竟然融入額頭變成了一朵五瓣花,饒是如何也拂不去。花朵落在美人的額上,倒是襯托得美人更為清新脫俗,頗有雅致。這般好景象,自是不應與暮春的風一般無情地吹落鮮花,吹得一片蕭瑟凄涼。而是應該為其早早地準備好金屋,如漢武帝對待柔美的阿嬌,用金屋將她的美貌仔細珍藏,也用金屋將這梅花圈起來,隔絕那肆意的風。五個典故,五位歷史美人,相互交織相互完整,塑造了多線條、多層次、富有立體感的藝術境界,虛中有實、虛實相交讓敘事、抒情完美結合,不得不說,姜夔為梅花做出了最精彩傳神的描寫。
二.堅韌不拔的君子形象
蘇軾詠梅最為突出的一點是在于提出“梅格”這一概念:“詩老不知梅格在,吟詠,更看綠葉與青枝”[3]。梅花的辨別點不在于葉之綠枝之青,更為重要的是梅花的內在品質——“孤瘦雪霜姿”。
寒風呼嘯,天冷地清,萬物蕭瑟時,梅花卻獨自盛放香氣宜人。
正如蕭泰來《霜天曉月》:
千霜萬雪。受盡寒磨折。賴是生來瘦硬,渾不怕、角吹徹。
清絕,影也別。知心惟有月。原沒春風情性,如何共、海棠說。
詞一開篇就寫及環境的惡劣,霜雪交加,能在這般環境下生存,必得是擁有一番不凡的身骨——“生來瘦硬”。除去梅花身藏硬骨不怕雪雨風霜的折磨,其他在春風和暢下生長的花朵又哪里能經受地住這般苦楚?即使詞人未曾點名所寫之物即為梅花,卻也只有梅花才能擔得起詞人的這番贊揚。梅花的品格是堅忍不拔、清絕、孤傲的,即使是影也與眾不同,黃昏月下,萬籟俱寂,只一輪朦朧素月與之互相依傍,素月投梅以疏影,寒梅回月以暗香。最后兩句寫梅花孤芳自賞,不同流俗的個性。借用前人“欲令梅聘海棠”(《云仙雜記》所載《金城記》),本意是為梅花與海棠地位相當,十分匹配,詞人卻用海棠反襯梅花,以表現出梅花的高潔,不愿與凡卉爭強的傲氣。語出淡雅,含蘊深遠。詞上片寫梅之“形”,即使受盡霜雪的折磨,卻在這苦痛中練就了冰肌玉骨,清冷瘦削也依舊經風耐寒。下片寫梅之“神”,梅花不曾與其他花朵在浪漫的春天爭奇斗艷,孤芳自賞,自成一格。
詞人所吟詠的自然不只是那一株清冷、高傲的梅花,而是擁有著像梅花一樣品格的君子。不畏懼環境的惡劣,不在乎外界的阻撓,沖破一切看似不可能的前提,使寒冷的冬天留有一絲清香。“君子固窮,小人窮斯濫矣”(《論語·衛靈公》),正是擁有了君子般的氣節,即使在惡劣的環境下也能保持自身的品格,堅守內心的原則。面對環境畏畏縮縮,甚至與外界同流合污,那是小人的做法,是不同于梅花高尚品格的。
三.高蹈出塵的隱士形象
梅花天性淡然孤潔,“殘雪枝頭君認取,自有清香旖旎”[4]的超然出絕成為文人標榜的對象,許多詞人也借梅花的清幽淡然表現自己的出塵情懷。
正如朱敦儒《鷓鴣天·西都作》: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與疏狂。曾批給雨支風券,累上留云借月章。
詩萬首,酒千觴。幾曾著眼看侯王?玉樓金闕慵歸去,且插梅花醉洛陽。
作為天宮掌管山水的神仙郎官,我只管著天地山水的自然,其他的一切都與我無關,更無人能干擾到我。我的這種狂傲是上天給與的,風雨由我掌管,云彩和月亮也聽從我的指揮。喝著酒吟著詩,王侯將相何足掛心?金玉高樓也隨風而去吧,我只想插枝梅花,醉倒在花都洛陽城中。就算把世間的繁華都贈送過來,也不值得動心,我只想擁有一片自己的小天地,無拘無束,瀟灑自在。凡世間的一切都在荒蕪,心中的田野卻在野蠻生長。早年間自詡清高,朝廷多次應召而不應,這大概可以看作是詞人對自己人生態度的寫照。這首詞也從側面證明詞人對功名利祿的不屑一顧以及對自由的向往。
又如他的《減字木蘭花》:
無人請我。我自鋪氈松下坐。酌酒裁詩。調弄梅花做侍兒。
心歡易醉。明月飛來花下睡。醉舞誰知。花滿妙巾月滿懷。
因為超凡脫俗,所以不為眾人所接受;即使不為大眾所認可,我也不與他們同流合污,依舊毫不在乎他們的看法。我可以自娛自樂,自己鋪好坐墊,自己倒著酒,自己與梅花相互依偎,讓梅花做我的侍從,我對其講述我的心路歷程。自行自樂的同時,詞人也將其清絕出塵、曠世豁達的內在品性付諸于翰墨。被稱為歲寒三友的松梅同時出現在詞人的文字中,這其中所蘊含的清高與正直不屈也自是顯而易見。這般簡短清新的句子,以清幽閑遠的環境與事物來襯托梅花不同凡塵的特性。梅花不與其他花朵在春天共同開放,爭奇斗艷,也是因為擁有著隱士氣度。他艷由他艷,在傲然風雪里,清風依舊,明月照常,江水仍流。然我梅花,卻是這蒼茫大陸中,最為耀眼獨特的存在。
詠梅詞作為詠物詞的一種,其內容的發展也是由先寫型逐漸發展為后著意。宋詞中梅花意象涉及廣泛,詞人不僅寫出了梅花的形態,更刻畫了梅花的風骨,也蘊含著豐富的人生哲理。梅花在文人的詩詞中,超越自身,蘊含了更為深層次的格調。
參考文獻
[1]劉曉慧,周建華.宋詞中的梅花意象探析[J].名作欣賞,2013(32):72-73.
[2]田帥.宋詞與宋人的梅花情結[J].劍南文學(經典教苑),2011(08):73.
[3]高涵博.簡析宋詞中的梅花意象[J].文學教育(上),2010(02):106-107.
[4]趙帝.宋詞中的梅文化研究[D].廣西師范大學,2015.
注 釋
[1]王國維,《古本尚書孔氏傳殘卷·說命下第十四》,清末民初抄本
[2]鐘禮平,陳龍安,傅天虹《新唐詩三百首》,海天出版社2000年版,第159-169頁
[3]劉石《蘇軾詞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185頁
[4]黃勇《唐詩宋詞全集》,北京燕山出版社2007年版,第2907頁
(作者單位:湘潭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