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蜜蜂消失的“無意傷害”

張田勘

聯合國《生物多樣性公約》第十五次締約方大會于10月13日通過《昆明宣言》。《昆明宣言》承諾，最遲在2030年使生物多樣性走上恢復之路，進而全面實現“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的2050年愿景。

《生物多樣性公約》秘書處副執行秘書大衛·庫伯提出了全球生物多樣性保護的新目標和具體行動，包括生態系統穩定性提高15%、物種滅絕率降低90%、物種瀕危率下降一半、物種內基因多樣性維持在90%等。

人類的生存離不開生物多樣性。全球超過30億人的生計依賴于海洋和沿海的生物多樣性，超過16億人依靠森林和非木材林產品謀生，世界上50%以上的藥物成分來源于天然動植物。不幸的是，生物多樣性在日漸減少。

世界自然基金會發布的《地球生命力報告2020》顯示，從1970年到2016年，基金會監測到的哺乳類、鳥類、兩棲類、爬行類和魚類種群規模平均下降了68%。2019年聯合國在巴黎發布的《生物多樣性和生態系統服務全球評估報告》也發出警告：“在地球上大約800萬種動植物物種中，有多達100萬種物種面臨滅絕的威脅。其中，許多物種將在未來數十年內滅絕。”

未來，要達到物種滅絕率降低90%、物種瀕危率下降一半等目標，任務是艱巨的。盡管大部分國家和大多數人都知道要保護野生動植物，而且也采取了相當多的行動，但是很多野生動植物是在人類活動中無意被傷害并瀕臨滅絕的。在中國，阻止非法破壞和傷害野生動植物是全民皆知的原則，而且取得了出色的成果。中國的大熊貓從瀕危降為易危，藏羚羊從瀕危連降兩級到近危。藏羚羊數量已從20世紀90年代的不足7萬只，增加至目前的約30萬只。

不過，有意的保護容易做到，無意的傷害卻難以阻止。從人類的立場出發，為了保證自己的生存，并不斷提高生活水平，必然會在無意間傷害很多動植物。例如，人類為了獲得糧食增產，會對農作物施用各種各樣的殺蟲劑、除草劑，這些農藥不僅會殺死害蟲，也會誤傷益蟲。

一些研究表明，只要將全球農藥的使用量減少50%，就完全有可能達到物種瀕危率下降一半的目標。農藥的使用對蜜蜂的傷害是最為典型的全球性事件之一。蜜蜂，包括更多的傳粉昆蟲，如蝶、蛾、蟻、甲蟲等，是對人類極有益并且在保障糧食安全上最有貢獻的物種。目前，全球近35%的無脊椎動物授粉媒介（如蜜蜂、蝴蝶）以及約17%的蝙蝠等脊椎動物授粉媒介面臨滅絕。只有《生物多樣性公約》的締約國在該條約之外達成有法律效力的共識，如強制減少、取締某些農藥的使用，才能達到保護生物多樣性并減少物種滅絕的共同目標。

進入21世紀以來，很多研究者發現，野生蜂群的減少幅度突然加快，自然界中的野生蜂群減少了近一半，地球出現了“蜂群崩潰綜合征”。導致蜂群減少的一個重要原因是人類大量使用各種殺蟲劑。對蜜蜂殺傷性最大的新煙堿類殺蟲劑在除了南極洲以外所有大陸都存在，導致蜜蜂的種群和數量下降。

瑞士納沙泰爾大學的研究人員收集了除南極洲以外來自全球六大洲的198個地點的蜂蜜樣本，并對這些樣本進行測試，以確定最常用的5種新煙堿類殺蟲劑（啶蟲脒、噻蟲胺、吡蟲啉、噻蟲啉和噻蟲嗪）的濃度。結果顯示，75%的蜂蜜樣本含有至少一種新煙堿類殺蟲劑，45%的樣本含有兩種以上新煙堿類殺蟲劑，10%的樣本含有4種或5種新煙堿類殺蟲劑。34%的蜂蜜樣品中的新煙堿類殺蟲劑濃度對蜜蜂有害。新煙堿類殺蟲劑是人工合成的煙堿（即尼古丁）衍生物，通過阻斷害蟲大腦中的受體（令其癱瘓并死亡）來保護作物。小劑量的新煙堿類殺蟲劑對包括哺乳動物、鳥類甚至蜜蜂在內的生物并非致命，但殺蟲劑會嚴重破壞蜜蜂導航、覓食和繁殖以及形成新蜂群的能力。

歐盟已于2013年發出禁令，禁用噻蟲胺、吡蟲啉、噻蟲嗪3種新煙堿類殺蟲劑。未來是否還會增加禁用新煙堿類殺蟲劑的名單，還有待觀察，而上述5種新煙堿類殺蟲劑在美國和其他國家還在使用。

在新煙堿殺蟲劑使用的同時，一些昆蟲（害蟲）也產生了對新煙堿類殺蟲劑的抗性。因此，又有新的產品替代新煙堿類殺蟲劑，如亞砜亞胺類殺蟲劑。這是一類與新煙堿有關聯并對昆蟲大腦中同類受體起作用的化學物質。這類物質能破壞昆蟲對新煙堿產生抗性所需要的酶，因而能殺滅對新煙堿有抗性的害蟲。亞砜亞胺類殺蟲劑已經在加拿大、澳大利亞等國被批準使用。

現在，英國倫敦皇家霍洛威大學的研究人員發現，市場上首個基于亞砜亞胺的殺蟲劑氟啶蟲胺腈對蜜蜂有“斷子絕孫”的作用。研究人員用含氟啶蟲胺腈的糖和食用糖喂養兩組大黃蜂。14天后，研究人員將蜂群釋放到野外。在暴露于殺蟲劑的兩三周后，大黃蜂幼蟲進入成年期。結果顯示，被喂食殺蟲劑的蜂群與僅食用糖的對照蜂群相比產生的工蜂更少。9周后，被喂食殺蟲劑的蜂群產生的新蜂王和雄性大黃蜂比對照蜂群少54%，說明亞砜亞胺嚴重影響了大黃蜂蜂群的繁殖。

不僅使用殺蟲劑會傷害蜜蜂，目前使用農藥的方法也對蜜蜂造成了極大傷害。例如，將多種農藥混合成“雞尾酒”來使用，以增加對害蟲的殺傷力。美國得克薩斯大學奧斯汀分校的研究人員發現，如果一個蜂群接觸到一種會殺死10%的蜜蜂的殺蟲劑和另一種也會殺死10%的蜜蜂的殺蟲劑，它們對蜜蜂的傷害并不是疊加起來殺死20%的蜜蜂，而是會產生倍增效應，導致蜜蜂30%～40%的死亡率。

“如果蜜蜂消失了，人類生存的時間就可能只有幾年了。”也許這個說法有點夸張，但凸顯了蜜蜂大量死亡，生物多樣性降低后，人類可能受到的傷害。

蜜蜂、鳥類和蝙蝠等傳粉媒介貢獻了全球作物產量的35%，可以增加全球87種糧食作物的產量，還能幫助一些藥用植物生長。大約84%的供人類消費的作物需要蜜蜂或其他昆蟲來授粉，以提高產量和質量。如果蜜蜂滅絕，很多人類喜愛的農作物都將從餐桌上消失，如油菜（生產食用菜油）、杏仁、蘋果、藍莓、黃瓜、洋蔥、南瓜和草莓……

甜美多汁的草莓是人們非常喜愛的水果。草莓的顏色、氣味、甜味和果實的質量與蜜蜂授粉密切相關，一個完全成熟的草莓需要蜜蜂約21次采訪。一個草莓的表面可以有400～500顆種子（或小堅果），完全發育的種子數量越多，草莓就會變得更大、味道更好、色彩更鮮艷。

從蜜蜂的遭遇可以看到，要降低物種滅絕率和物種瀕危率，不僅需要防止有意危害野生動植物，更要防止“無意傷害”。無論是個人還是機構，都需要減少在栽種作物過程中使用農藥、殺真菌劑或除草劑，同時使作物多樣化，在農地周圍種植多種作物，以幫助蜜蜂及其他昆蟲生存。只有從各個方面和各種層級努力，才能使生物多樣性走上恢復之路，讓人與自然和諧共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