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顯明 周波松
在鷹潭的白鷺公園,人們常能看到一對精神矍鑠的老人攜手漫步。碧波蕩漾的白鷺湖和花柳蹁躚的美景,為這對牽著手散步的老人平添了一份祥和與溫馨。誰都想不到這對已共同走過74年的老人,歷經了怎樣的人生傳奇。
男主人叫陳顯明,1928年6月出生于內蒙古寧城。1947年參軍入伍。因其身材魁梧,一入伍就被分在十九分區警備團三營機槍連。他于1948年參加了遼沈戰役砬子山阻擊戰,此時已升任班長的陳顯明帶領全班沖鋒在前,激戰四天四夜,為打下錦州,最終取得遼沈戰役的勝利作出了貢獻。不久,他跟隨部隊參加了平津戰役,打通州,圍北平。平津戰役結束后,隨部隊南下剿匪……直到1955年被授予中尉軍銜的陳顯明同志,與隨軍的妻子相依相伴,育有二女。在陳顯明的影響下,兩個女兒都進了軍營,成為新中國的衛士。
1982年8月已是正團職的陳顯明因病痛在福州軍區司令部邵武混合倉庫主任任上離休,于1986年8月被移交至鷹潭市軍隊離休退休干部休養所。2007年12月,陳顯明一家被江西省民政廳授予全省軍休系統“和諧軍休家庭”。下文根據陳顯明同志親歷戰事的口述整理而成。
洞穿衣領的砬子山戰斗
我的家在內蒙古寧城縣第五區三支箭村。我目睹日本鬼子為了阻止八路軍與老百姓的聯系,采取了“移民并村”的策略。打跑了日本鬼子后,共產黨在家鄉進行土改運動,我們的日子有了盼頭。1947年12月,我當時20歲,剛剛成家,東北野戰軍就到我村征兵。本著衛家保田的質樸思想,在得到新婚妻子的支持后,新婚僅三天的我就與同村的20多人一起參軍入伍。因為我長得比較壯實,所以被分配到機槍連當戰士。
我們團有9個步兵連,3個機槍連,每個機槍連有6挺機槍與3門六零炮,分屬3個排。其中兩個排為機槍排,各3挺機槍,另一個排為炮排,擁有3門六零炮。我所在的班共有12名戰士,擁有兩挺重機槍,一挺為九二式,一挺為三八式。每挺機槍由4人專職負責,我負責的是九二式重機槍。平時行軍,槍身與槍架拆開運,槍身重27.6公斤,槍架重27.7公斤,4個人輪流扛,其他人負責扛子彈。
1948年9月12日,我們團直插錦西與興城交界,準備攻占砬子山。砬子山,因山上遍布石砬子而得名,易守難攻,綿延三四公里。我們重機槍連負責壓制敵火力,掩護步兵連攻山。敵機槍火舌噴射,步兵連付出了巨大犧牲。隨著步兵連的推進,我們也抬著重機槍跟進。最終只剩下山頂最后一個碉堡,也許是失去了外圍的支援,敵人發了瘋似的不停地從碉堡中向外掃射,火力異常兇猛。為了拔掉這最后一顆“釘子”,我招呼全班,把重機槍再向前推進,抵近反擊。就在我連續用火力封鎖碉堡射擊孔時,突然感覺一股涼風穿過脖頸,心里一顫,但手上的射擊一刻也沒有停下。我們的步兵爆破人員迅速接近敵碉堡,成功拔掉了最后一顆“釘子”,占領了砬子山。我抬手抹下脖頸,未見血跡,但同班戰士叫道:“班長,你的衣領被子彈打穿了。”我摸了摸這洞穿的衣領,既慶幸又心疼。慶幸的是衣領替我掛彩,心疼的是好端端的衣服就這樣被穿了一個洞。
占領了砬子山之后,錦州城的西門就暴露在我們的槍口下。敵人困獸猶斗,接下來的戰斗更加殘酷。最要命的是后勤供給不上,我們在山上激戰四天四夜,饑餓、口渴……夜里的戰斗間隙,有的戰士趴在石頭縫里,喝那臟的積水,連長還高聲喊著“給我留點”,戰士們有秩序地喝著這點救命的積水。
我們在山連著山、溝連著溝的砬子山硬是阻斷了敵軍之間的聯系。1948年9月12日,以砬子山阻擊戰為標志,遼沈戰役的序幕徐徐拉開!我們堅守四天四夜,打死打傷敵人4000余人,我們師傷亡2000余人,我們團七連160余名戰士,撤下時僅剩37人。戰斗結束后,我發現了倒在戰場上的同村戰友小曹。我用毛巾擦拭他的臉龐,與其他戰友一起把他就地掩埋了,打算解放后再把他帶回村。可惜,我以后再也沒有回到過砬子山,那份心愿也自然落了空。其實與我同時參軍的20多位小伙子,大部分都倒在了新中國建立前的戰斗中。
我的妻子拿著我那被洞穿了的軍裝,幾度唏噓。我則調侃道:“再偏差一點,我就沒命了。閻王爺不要我,是為了讓我回來與你相會。”
貼墻鉆巷的北平戰斗
其實,那時我就是一個當兵的,對上頭的戰略布局不是很清楚。黨指揮到哪,我們就沖鋒到哪。遼沈戰役勝利后,東北野戰軍奉命入關,發起平津戰役。
我們第一六一師第四八一團擔任進攻北平的尖刀任務。通州城是北平東大門,當時駐扎著敵方兵力約兩萬人。為打破北平國民黨守軍的幻想,野戰軍司令部下達了進攻通州的命令。我帶著重機槍班瞄準敵人的重點目標,為步兵攻城開路。當國民黨軍隊的飛機被我們的高射炮打下兩架后,敵軍變得毫無斗志。我們打了一天一夜,成功解放了通州。戰士們都非常高興,同時我們也接到命令,稍做休整,提前過年,準備大年當天打響北平解放的槍聲。
我們團駐扎在北平石景山東郊一帶,我們尖刀團的任務是攻打東直門。我們就住在老百姓家里,當地百姓待我們如親人。我們在包圍北平的幾十天里,不斷地接到命令,要求我們熟悉北平的地形,了解需要保護的建筑。還要求我們發起進攻時,不得使用重武器,要沿著進攻路線上的小巷子前進,沿著墻根走,既要保護好自己的生命,也要保護好城內的歷史文物。我們不斷地進行“貼墻鉆巷”實戰演練。當遇到要改變路線、取得出其不意的戰斗效果時,可以采用小型炸藥包炸開墻,再穿墻而過,實施戰斗,擴大戰斗效果。
正當我們準備發起解放北平的戰斗之時,傳來國民黨華北“剿總”總司令傅作義率部起義、北平和平解放的消息。原來是黨中央和毛主席審時度勢,一方面以東北野戰軍與華北軍區部隊形成南北夾擊之勢,一方面加強攻心戰略。傅作義集團面臨東北野戰軍和華北軍區部隊聯合打擊的嚴峻局面,從而接受共產黨的主張,率部起義,保住了這座歷史文化名城。同時,也讓我們明白了“貼墻鉆巷”的戰斗部署是黨中央、毛主席何等英明的戰略布局,為中華民族保留了珍貴的歷史遺跡。
部隊換防后,命令一個接著一個,命令我們入城以后,什么東西都不能拿,要保護好北平的一切。有戰友問我,打完了仗準備干些什么?我笑著說:“打完北平,如果不死,就回家種地去。”可后來,我們卻接到了“南下”的命令。
摧枯拉朽的南下剿匪
我們的部隊大多是北方人,盡管有戀家情結,但大家還是義無反顧地踏上了南下剿匪的征途。
1949年4月,我隨部隊從北平出發,一路南下。走了近四個月,我們才到達江西南昌。我們在軍旗升起的地方度過了一個難忘的建軍節。也許是因為在重機槍連,也許是作戰時還算英勇,在南下的路上我不斷地被提拔:從班長提副排長、排長、副連長、連長。我隨部隊轉戰贛北鄱陽湖、贛南崇義等地。與同國民黨正規部隊作戰相比,南下剿匪相對輕松。當年行軍打仗,冒雨行進路上都能睡著的情形再也沒有了。我們白天行軍,晚上宿營。所謂的“土匪”大多是國民黨反動派殘余軍事力量,他們無處可去,只能與當地一些反動勢力合而為“匪”,在強大的政治攻勢與軍事壓力之下,“土匪”分崩離析。
不過,對于北方人來講,自然環境的不適,反倒成為我們最大的“敵人”。1953年,我在行軍路上得了瘧疾,俗稱“打擺子”,還是當地群眾的草藥解除了我的痛苦。在南下途中,我們沿途所到之處,歡送的群眾像熱浪似的簇擁著前進的隊伍,獻旗、獻花、送茶、送蛋……讓我們在熱情和笑臉、歡呼與歌聲中通過。這是我從軍以來感受到的莫大幸福。人民軍隊人民愛,人民軍隊愛人民。
歷史已成為過去,幾多風雨,幾多坎坷。我是一名經歷諸多戰斗的幸存者。解放戰爭的槍林彈雨,新時代強國強軍的中國夢都深深地印在我的生命深處。
責任編輯 / 程芳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