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攝影_七月娃娃(署名除外)

攝影_迷醉

『太陽未出時,全世界都像一個夢,唯有月亮是真實的;太陽出來后,全世界都真實了,唯有月亮像一個夢。』我對新疆冬牧場的想象,一如李娟描寫的那個空曠靜寂的遙遠之地。寒風凜冽的歲末,一場雪剛剛降臨這片遙遠的牧場,我又來到了阿勒泰,心之向往的雪國。
跟烏魯木齊的冷比起來,阿勒泰的冷更加純粹。抵達阿勒泰機場那一刻,從溫暖的機艙走到戶外,那種透徹的干冷穿過羽絨衣直抵身體。
大雪似乎把整個阿勒泰地區都覆蓋了,只有在車行路的兩邊,望見遠處依然有牛羊,有草垛,有房屋,才會想起秋天里這里斑斕的一幕幕。無論如何,寒冷和孤寂只代表著我們正在經歷它,它正在過去,再等一些時候,冰雪會融化,草地又開始冒春芽,輪回的四季里有盼想,消逝似乎不值得那么悲戚戚了,反而多了一些喜悅,像一場還未談的戀愛,一切都在醞釀之中。

攝影_馬超
哈薩克族人民的熱情從來沒讓我失望過。一杯濃郁滾燙的奶茶就已經把我俘虜,讓我這個在日常里不怎么開葷的人,竟然憧憬起草原牧民大塊吃肉大口喝酒的痛快來。
幾年前,我曾在冬季來阿勒泰參加將軍山滑雪盛會,哈薩克族人民用動物皮毛制作的原始雪橇一點都不比現代科技研發出來的差,那是我第一次親身感觸到北疆不只是漫山遍野的彩色,它也是一望無際的雪白,它是蒼涼也是悲壯。
在《遙遠的向日葵地》里,李娟描述的在阿勒泰住的冬窩子,簡陋而溫馨,有兩只小狗和幾只兔子,有一大群雞鴨在傍晚陪伴家人散步,走在茫茫的空曠雪地上,孤寂卻不孤獨。
我的感受也一樣。去牧民的冬窩子做客,這早已經不是簡單的冬窩子了,屋子里溫暖如春,各種家具一應俱全。女主人會在牛欄里擠最新鮮的牛奶做奶茶,彩色的氈子鋪上,一大桌的小吃端上,再來一盤熱的馬肉那仁,喝得開心了,男主人便彈起冬不拉唱上幾首纏綿或激昂的曲子,座下的人當然也亢奮不已,冬天里孤獨而開闊的牧場總會讓人的志氣消磨幾分,但冬窩子里的一片溫情便足以撐起這個寒冬。
門口雪地里的大狗和小狗已經扭作一團,它們的身后,是皚皚雪原,一望無邊,于是心領神會什么是:“世界大到空白,細微之處皆是塵埃。”只是這種即將消逝的艱辛的游牧生活,可愛的哈薩克人還會一直堅持下去嗎?只要他們不離開自己的家鄉,就永遠有冬牧場的存在吧。

在阿勒泰市區安頓半日,我們終于驅車經過布爾津,抵達喀納斯。曾無數次憧憬過雪鄉的冬日,這對于一個南方人來說,是另一個夢中的世界。看窗外掠過的皚皚白雪,滿山遍野被雪覆蓋的森林和牧場,從恍惚中醒悟過來,這是北疆的冬季,風呼嘯著從耳畔掠過,放眼望去,遠處是疊嶂的雪山和孤立的樹枝。
行走的路人,分不清來的路和去的路,像到了世界盡頭。這凋零,是遲暮時的彷徨,還是謝幕后的腐朽呢?我想,它應該是不服輸的桀驁。在南方,冬天的時候偶爾有寒風吹動窗戶,便覺得有點蒼涼,此時此刻,大概是我見過的蒼涼的極致吧。在我的印象里,喀納斯的印象是五彩斑斕的,就像一幅濃墨重彩的水彩,秋天的喀納斯讓多少人魂牽夢繞。時間悄悄進入了冬季,雪已經下過好幾遍,我們住在喀納斯村里,早上徒步去河邊,早已經結了冰的河面鋪上了厚厚的雪,更寬闊的河面,像一片茫茫的雪原向遠方伸展,依然有未結冰的河水在流淌,水在白雪的映襯下更藍了,在這樣寂靜的喀納斯,它也更清澈更動聽了。
只是廣闊的雪原缺少了駿馬的奔馳有點遺憾,在過去,必定是有的吧,小伙子會騎在馬上,飛奔去遠方尋找心愛的姑娘。我們在河面上奔跑著,完全忘卻了寒冷,清晨的喀納斯,只有我們的身影,連動物都看不見,如果生活在這里,會寂寞嗎?靴子踩在雪上,平滑如絲緞的地面被踩得坑坑洼洼,但也不必懊惱,一陣風或一場雪,就立刻把“傷疤”撫平了。

圖片提供_圖蟲創意



禾木到了冬天完全變了一個模樣,小木屋民宿基本都不營業了,難得找到住處,價格貴得驚人,大家都覺得冬天應該是蟄居的時節吧,誰會溜達出來受這寒與凍呢?然而你只有來到禾木,在這大雪紛飛灑過之后,才發現,雪才是禾木的靈魂啊。
那堆積在木屋頂上的蘑菇狀的積雪,那踩上去吱吱呀呀的腳步聲,冬天就應該是這個模樣。游人的喧囂與鬧騰,伴隨著第一場雪降落在這個村莊,一切都歸于沉寂,花草和樹木暫時失去了色彩,但它們變得干凈而內斂了。夜晚的禾木愈加清寂,暖黃的燈光下,踏著雪在村子漫步,看著透出燈光的窗戶,總是忍不住憧憬一下屋子里暖暖的生活。

攝影_馬超
我們抵達禾木時已經下過一場大雪,雪霧與炊煙在村莊里升起,遠處被雪覆蓋的原野,朦朧中似一幅水墨畫。這樣的冬日小木屋里固然暖和,走出木屋才是另一個世界。
一大早起來裹上大衣,迫不及待地上山看日出,天氣真的很冷啊,冷得手指頭都無法按相機的快門了。在山頂遇到一個獨行的女孩,她穿得太單薄,已經扛不住寒冷準備下山了,她說今天要收拾行李準備從阿勒泰前往南疆喀什,一個人來到這孤寂陌生之地,是什么感覺呢?
太陽出來了,灑在雪地上,遠處的白樺林如夢幻般在光暈里穿梭,草木露出了枯褐的顏色。依然有早起的攝影師在半山腰架起了三腳架,此時此刻能惦記著禾木這個村莊的,都是熱愛生命的人吧。

這是一個比禾木更偏遠的村子。大多數人對這個村落或許陌生,因為它遠離塵囂,與鄰國哈薩克斯坦遙遙相望。我一直擔心在這里找不到住處,如果在這么寒冷的時候沒辦法住下來,我們就要趕回喀納斯或者禾木,甚至返回阿勒泰。
幸運的是與我們同行的小伙常年跑這條路線,幫我們聯系到了一個住處,只是偌大一間客棧,就住了我們幾個人。也許只有親身來過,才知道北疆的冬天是一個多么誘人的季節。在那些炊煙四起的木房子里,住著辛勤的哈薩克牧民,也許他們中已經有很多人不再過游牧生活了,他們的冬天,不再是李娟描寫的十幾年前的北疆了。冬窩子越來越少,大家都過上了舒適的生活,冬天就在溫暖的家里窩冬,備足了一個冬季的糧草,等待春暖花開的日子。
夜里的白哈巴是漆黑安靜的,一條筆直的大路上除了偶爾有來往的車輛發出微弱的燈光,路燈形同虛設。這樣的夜晚就不應該出來啊?可是這樣的夜晚最適合看最亮的星星啊,干凈透徹漆黑的天空,北斗七星最容易辨認。
是啊,在遙遠的邊境,一個帶著神秘感的村落里,大雪覆蓋了這里的草木,溫暖的屋子里,有一碗滾燙的奶茶或一壺馬奶酒,凜凜的嚴寒中生起了一堆火,還有什么比這樣的場景更讓人想起小時候的家呢?看星星的人終于踩著雪回來了,帶著滿足開始暢飲,就像夢幻一般,這個夢似曾相識,似乎前生有過。
晨起時的白哈巴村最是迷人,一定要爬上后山去看看這個在陽光里蘇醒的村子。雪片會在陽光中變成橙色,閃閃發亮。炊煙漸漸多了起來,從那一個個被雪覆蓋的屋頂升起來,有牛群從大路走過,拖拉機來了,它們依然不緊不慢地走著,這是它們習以為常的生活。
不知道用怎樣的語言結束這場冰雪之旅,從下飛機那一刻起,心情一直在此起彼伏,就像人生中期待一場忽如其來的相遇,每一趟旅行帶給我的感受亦是如此,你覺得是那氣吞山河的雪原的壯闊讓自己無法言語,又或者是策馬奔騰的氣勢震撼刺激了所有感官,但實際上,藏于心底的那些微小的感動才是旅途中最值得珍藏的東西,很久以后,回憶里或許只剩下那拉提一場紛紛揚揚的雪,最清晰的卻是那一杯握在手心里的奶茶的暖,一首翻來覆去聽不厭的在路上的循環往復的歌曲,還有那仿佛世界盡頭的天空里亮起的星光。

攝影_迷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