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博宇 趙克勤 丁秀芳
(北京市隆福醫院消化內科,北京 100010)
目前,對脾胃病的治療存在重“病”輕“神”的傾向[1-2]。《內經》強調“形與神俱”,中醫學認為“神”具有預防和治療疾病的作用[3],尤其在功能性疾病的發病和治療中常起到決定性作用。“調神”可看作是調控疾病及其病理變化過程的一大環節,通過“神—腦—腸同調”,實現神氣安寧,氣機暢達,納運有常,以達防邪有備、抗邪有力的功能狀態。現代醫學提出“腦—腸軸”,即注重精神、心理因素對疾病的影響,但未強調“調神”對疾病的重要治療作用。茲將“神—腦—腸同調”論治功能性胃腸病(FGIDs)體會闡釋如下。
1.1 中醫理論
1.1.1 神 廣義的神指整個人體生命活動的外在表現,神具有防御、抵抗病邪和維持人體正常生理功能的重要作用。《素問·湯液醪醴論》云“神去之而病不愈也”,《素問·移精變氣論》云“得神者昌,失神者亡”,《素問·湯液醪醴論》曰“精神不進,志意不治,故病不可愈”。可見神充則身強,神衰則身弱,神存則能生,神去則將死。張景岳亦認為“凡治病之道,攻邪在乎針藥,行藥在乎神氣”,疾病能否好轉、痊愈與神氣關系尤為密切。可見,有別于腦—腸軸中精神心理因素對疾病的誘發外,“神”更突出其治療作用。
1.1.2 神氣藏于心腦 《素問·靈蘭秘典論》曰“心者,君主之官,神明出焉”,《素問·宣明五氣》曰“五臟所藏:心藏神,肺藏魄,肝藏魂,脾藏意,腎藏志”。《靈樞·本神》曰“心藏脈,脈舍神”,李東垣《內外傷辨惑論》曰“脈者血之府,神之所居也”。心血充足則人精神煥發,思維敏捷,心血不足則人精神萎靡,甚至思維遲緩,心情抑郁。可見,心主血功能與人的精神、情志、思維關系密切,即心主神明。
《靈樞·海論》云“腦為髓之海”,腦為“元神之府”,《素問·脈要精微論》稱“頭者,精明之府,頭傾視深,精神將奪矣”,說明頭腦是人的精神處所。《三因極一病證方論》認為“頭者,諸陽之會……百神所集”。張錫純首次提出“心腦相通,共主神明”。“心腦共主神明”說認為,心之所主神明,是偏向于感情及長期建立起來的愛好習慣性神明;腦之所主神明,是人與生俱來的元神,且腦神要受心神支配[4],是偏向于思維、記憶等后天學習性神明[5]。
1.1.3 “神—腦—腸軸”的中醫理論淵源 《素問·舉痛論》指出“怒則氣逆,甚則嘔血及飧泄”,可見人的精神、情志可明顯影響人的脾胃功能。《素問·逆調論》曰“人有逆氣……不得臥……是陽明新逆也。陽明者,胃脈也。胃者,六腑之海,其氣亦不行。陽明逆,不得從其道,故不得臥也”“胃不和則臥不安”。可見,脾胃功能失調也會影響人的精神情志。《傷寒論》有載“傷寒若吐、若下后,不解,不大便五六日,上至十余日……獨語如見鬼狀。若劇者,發則不識人,循衣摸床,惕而不安”“陽明病,譫語,發潮熱,脈滑而疾者,小承氣湯主之”。《金匱要略》有“百合病者,百脈一宗,悉致其病也。意欲食復不能食”。可見胃腸道紊亂與人的精神情志相互影響。
1.2 腦—腸軸紊亂與FGIDs的現代醫學理論 腦—腸軸紊亂是FGIDs和許多精神心理疾病的重要發病機制[6]。精神心理壓力會影響腸神經的神經內分泌信號如5-羥色胺(5-HT)改變,導致內臟高敏感性、胃腸動力紊亂、腸黏膜的通透性增高和腸道菌群改變。而胃腸道感染、胃腸脹氣也會引起精神、心理和行為變化[7]。
腦腸同調治療FGIDs已成共識,調神也應是治療FGIDs的重要環節,調神具有“位置”和“功能”的雙重內涵,具體調神法包括調神明之穴位和調神明之功能。
2.1 調神明之穴位 調神是針刺的特色之處,“凡刺法,先調神”。調神針刺法是在常規針刺基礎上,加用具有調神功能的穴位,如百會、印堂、太沖、內關、四神聰等,以調節情志,疏達氣機。凡對人的精神、心理具有調節作用的穴位均可作為調神明之穴。研究顯示,針刺調神法治療腹瀉型腸易激綜合征(IBS),可明顯改善IBS病情嚴重程度調查表(IBS-SSS)評分,減輕臨床癥狀,改善患者焦慮、抑郁等情緒問題[8]。針刺四神聰、百會、印堂、神門可有效改善神經系統癥狀,治療神經系統疾病[9]。針刺足陽明胃經穴可影響大腦情緒、認知和運動腦區網絡,如針刺足三里能激活邊緣系統,邊緣系統又稱內臟腦,是協調內臟—軀體行為的高級整合中樞,與內臟活動關系密切,且參與情緒、行為、學習和記憶等活動調節[10]。另外,臍(神闕)為神氣通行的門戶,因而與神經精神系統密切相關。臍針可有效改善IBS患者的臨床癥狀和心理精神狀態,促進缺血性卒中后大腦功能恢復[11]。可見,調神之穴位非單純在頭面部,凡能影響情緒和精神狀態的均可成為調神之穴位。
2.2 調神明之功能 研究發現,通過對患者的負面情緒及心理需求進行針對性干預,使患者以良好的心理狀態接受治療,予以情感與社會支持,提高其戰勝疾病的信念,可更好地改善急性腦梗死患者的神經功能缺損評分,有助于患者積極配合完成治療、康復計劃和降低病殘程度[12]。而胃腸道對情緒變化極其敏感,故在FGIDs診治中,更應兼顧患者的精神心理因素,當FGIDs患者伴有焦慮、抑郁時,對焦慮、抑郁的積極治療尤為必要。腦缺血與腸道菌群關系密切,腦缺血患者腸道細菌數和有機酸濃度會發生變化[13]。抑郁狀態可能通過特定腸道微生物群物種的改變,導致抑郁加重。大腦可通過微生物—腸—腦軸影響腸道菌群的物種組成和豐度。抑郁癥患者較健康人糞便細菌多樣性,腸道乳酸桿菌、雙歧桿菌顯著減少,腸桿菌科、腸球菌屬顯著增加。重度抑郁癥患者放線菌門、厚壁菌門比例過高[14],可見神的狀態影響腸道菌群的豐度和比例。
抑郁癥患者普遍存在人際關系障礙和社會功能減退問題,具體表現為情感低落、心情抑郁,對生活不抱希望,通過學習認知調適、合理宣泄、幽默法等情緒調節,宣泄不良情緒,能改善抑郁癥患者的個人和社會功能[15]。徐愛華等[16]發現鹽酸文拉法辛緩釋片聯合解郁抗癌方劑(藥物組成:百合、炙遠志、酸棗仁、柏子仁、石菖蒲、生龍骨、生牡蠣、白花蛇舌草、半枝蓮、山慈姑、柴胡、白芍、當歸、丹參、炙甘草)治療消化系統惡性腫瘤合并情緒障礙,療效優于單純應用鹽酸文拉法辛緩釋片治療,提示調節情志在消化系統惡性腫瘤治療中有積極作用。
對FGIDs患者生活方式的管理也是調神的一種形式,如定量進餐,避免晚餐過遲,延長進餐時間,運動干預如慢跑、太極拳、瑜伽、騎自行車等,都有利于促進胃腸蠕動,改善腹脹、便秘等癥狀,消除患者心理壓力。認知行為療法可通過教育、管理改變患者不合理的認知,幫助患者加深對疾病的認識,消除患者疑慮和心理負擔;指出其思想信念中不現實性、不合理性及其與臨床癥狀的關聯;督促和指導患者改變思想和態度,掌握應對壓力和焦慮的方法,建立健康的認知模式,達到減輕臨床癥狀的目的。催眠療法是應用暗示性語言使患者處于淺睡眠狀態,意識范圍變得極度狹窄,消除患者病理心理和軀體障礙[17]。
對于疾病的治療,人們常用安慰劑試驗來對比藥物療效,當患者對安慰劑有著足夠的信心后,這個安慰劑就被賦予了“神”,信心越強,期望值越高,安慰劑發揮的療效就越大,尤其在功能性疾病治療中,“神”可以使人保持健康,改善疾病癥狀。
FGIDs的發病與內臟高敏感性、精神心理及社會因素、腦—腸互動異常、胃腸動力異常、腸道內低度炎癥等眾多因素有關[18]。精神心理應激可激活腸道釋放5-HT,增加腦中5-HT合成,導致內臟敏感性和胃腸動力紊亂。半數以上IBS患者存在抑郁、焦慮問題,抑郁、焦慮與IBS癥狀的出現和加重密切相關,與健康人群相比,IBS患者常易激動、焦慮、神經質、睡眠障礙及抑郁等[19]。“神—腦—腸同調”繼承《內經》理論,結合現代醫學研究成果,尤其適用于FGIDs的中西醫防治工作,是對現代醫學“腦—腸互動”的補充和完善,為FGIDs及精神心理疾病的治療提供了思路和理論基礎。在后期課題中,將通過針刺腦四神(百會旁開1寸)和腹四神(雙側天樞,下脘、氣海),進行“神—腦—腸同調”臨床療效的研究,進一步研究其起效的作用機制,最終建立對FGIDs防治具有普遍指導意義的“神—腦—腸同調”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