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立進
(西安科技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陜西 西安710054)
英國政治學家安德魯·海伍德認為領導可以被理解為一種行為模式、個人品質或政治價值。從一般意義上,“作為行為模式,領導是某個人或群體施加于更大的實體以便組織或指導其達成預期目標的一種影響力。”[1]領導力本質上是一種影響力,即領導主體影響客體實現特定目標的能力。領導主體影響客體的方式很多,其中采用強制方式最為簡單直接,但強制的成本需要考量,何況“即使是最強者也決不會強得足以永遠做主人,除非他把自己的強力轉化為權利,把服從轉化為義務。”[2]而且領導主體的變故或更迭可能導致領導力的消失或減弱。制度具有根本性、全局性、穩定性和長期性的特質,可以彌補領導力存在的缺陷,使之能夠將強力轉化為權利、把服從轉化為義務,并且“不因領導人的改變而改變,不因領導人的看法和注意力的改變而改變”[3],這就需要將領導力制度化或者通過制度發揮領導力的作用,即制度領導力。
制度領導力為新世紀以來在西方出現的概念,相對于個體領導力而又與之共處于企業運行之中,“揭示了領導者通過制度工作將個體領導力制度化在組織中,實現組織持續穩定發展的過程和結果”[4],實現由價值觀管理走向制度管理,避免明星領導者離場或犯錯給組織帶來危機。自引入中國后,一直在經濟管理領域廣為應用,并逐漸受到政治學界青睞,用以分析中國共產黨領導能力的轉變和提升,這一概念的應用領域始從微觀企業管理向宏觀國家治理延伸。
十八以來中國共產黨治國理政的實踐和理論不斷發展,十八屆三中全會研究了全面深化改革的若干重大問題,正式提出“全面深化改革的總目標是完善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5]黨中央在推進制度改革完善治理體系的同時,不斷加強治理能力建設。“《中共中央關于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強調把黨的領導落實到國家治理各領域各方面各環節,黨的領導力支撐和落實黨的領導,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能否實現的關鍵因素。”[6]制度領導力在政治領域的探討仍處于起步階段,研究框架雖已逐步成形,但還需要進一步完善和充實;研究成果偏少,且主要集中于對概念、內涵、本質、價值等基本維度的探析。即便如此,從經驗和邏輯上,其要素構成的探析不太全面周延,還需要從一般意義上加以拓展、擴充;從現實與本質上,其時代意義的討論不夠宏闊深入,制度領導力研究的時代價值尚未得以凸顯,需要以寬廣的學術視野予以審視、深化。唯如此,才能為制度領導力的研究和實踐提供堅實的理論根基和可靠的邏輯前提。
制度領導力是制度的力量與領導主體所發揮作用有機結合的產物,其實質為具有制度規范性的領導力或具有領導主體能動性的制度化力量。制度領導力是指領導主體的信念、思想、意志、能力以制度形式表現出來,實現領導個體或領導群體的主體性、能動性與制度的權威性、規范性、穩定性的和諧統一,進而對社會及公眾產生既具合法性又有引領性的綜合性影響力,其權威性要高于領導個體或群體的力量,能動性要勝于制度的力量。
制度環境是制度領導力得以生成的基礎性因素,首先,政治社會必須處于和平穩定狀態,或者說環境穩定有序。政治紊亂、社會失序,連法律制度都將失去效力,更遑論立基于其上的制度領導力。以歷史視野視之,戰爭與革命時代領導力作用的發揮主要依靠卡利斯瑪型領袖個體的權威、知識、經驗、人格化魅力和跟從者的堅定信念以及外在的意識形態壓力、嚴格的組織紀律等,而只有在和平與發展時期,當法律制度能夠穩定地發揮作用,制度領導力才有出現的可能。其次,國家必須實施法治。古代社會依靠森嚴的等級禮儀和強力部門的威懾,同樣能夠實現較為穩定的社會環境,但由于帶有很強的人治色彩,皇(王)權幾乎不受什么節制,譬如,“中國皇帝從決策到行使立法、行政、司法權,無不表現出獨斷性與隨意性。”[7]而且主流意識形態和道德習俗不斷強化著專制性權力,就中國而言,“儒者的政治思想確是穩固政權及保持政權最好的方案。”[8]專制者的為所欲為和濃厚的臣民意識不需要也不可能產生制度領導力。而現代社會,“法律是治國之重器,法治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重要依托。”[9]法治實施既規限了領導主體的權力任性,又為其合理行使權力賦予了足夠的權威性和正當性,再加上公民文化所帶來的規則意識、限權意識等為制度領導力的產生提供了直接條件。再次,國家治理必須具有完善的制度體系。所謂“完善”,是指制度體系結構完整、功能有力,對經濟、政治、社會、文化領域的治理不僅有章可循,而且能夠規范到位。“在傳統體制下,人的因素重于制度的因素,而在現代政治條件下,制度的因素重于人的因素。”[10]制度領導力作為現代概念,其作用的發揮最終要通過制度功效予以實現。完善的制度體系是制度領導力產生的結構性基礎,必須扎根于適宜的歷史-社會-文化土壤之中。中國歷史上,“從民國初年到北洋軍閥主政時期,基本上是采取硬性移植西方制度的辦法來確立中華民國的政治制度體系的,但沒有認真研究實際的社會差距和可接受的程度,淮南為枳,只能成為失敗的試驗。”[11]這一時期的政治制度體系不僅不適合中國特殊的社會文化條件,而且被當政者根據主觀需要隨意剪裁,制度領導力也就很難擁有生存的空間。
任何領導主體不可能孤絕于一切關系之外,而是依托于一定的核心組織發揮作用,其新老更替、有序代謝不僅反映了組織的制度化程度,更關系到制度領導力能否有效形成。可以肯定的是,組織的制度化程度與制度領導力的大小成正相關關系。畢竟從最初意義上,制度領導力概念的出現即為解決核心領導者缺席或失誤所造成的組織危機問題。如果領導主體能夠以制度化方式順利實現代際權力交替,也就為制度領導力的形成奠定了堅實的組織基礎。反之,領導層接替無序則會嚴重損傷制度領導力,甚至給民族、國家帶來災難。只不過,“不同的組織,其制度化的程度是不同的。”[12]中國共產黨自改革開放以后逐步采取設立顧問委員會、完善離退休制度、干部年輕化等平穩過渡方式,實現了集體交接班的規范化,解決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史上的一大難題,為制度領導力的進一步提升開辟了廣闊的空間。除了中央領導層之外,地方官員、公務人員的新老交替、有序流動也構成了中國共產黨制度領導力發揮的重要組織條件。進一步而言,由于領導主體囿于知識、經驗的局限,不可能永遠正確,需要建立相應的組織程序與結構,以確保決策的法治化科學化民主化。法治化是要形成一套制度程序,受法律保障,任何領導個體不得違背,確保程序正義,并對決策后果承擔法律責任;科學化是指決策符合事物發展變化的規律和客觀實際,需要專家學者的廣泛參與、貢獻智慧,保證決策理性和實踐正效應的產生,“能否科學決策直接關系到領導成效大小。”[13]民主化則需要決策時排除長官意志,不僅問計于民,還要在領導主體內部實現良性互動。體現民主集中制原則的“集體領導、民主集中、個別醞釀、會議決定”即是中國共產黨黨內組織決策的合理程序,既可以發揮黨的領導集體的整體能力優勢,又能夠在很大程度上避免領導者個體的不足與失誤,有利于集思廣益,充分吸納社情民意。從政治學意義上,領導的實質即是決策,制度領導力也即制度決策力。現代決策作為集體決策,反映了制度領導力是集體領導力的實質,集體領導力依賴于領導主體內部各力量之間規范互動的組織體系,即權力運行的核心結構。具體而言,制度決策力不僅取決于中央領導集體內部,也包括中央與地方、政府與社會之間的制度化銜接與溝通。
制度精神意指領導主體基于對制度地位、功能、目的的透徹認知,從內心深處產生對制度的服膺與敬畏意識。領導主體所具備的制度精神是制度領導力產生的基本條件,亦是現代領導力區別于傳統領導力的靈魂所在。正如盧梭將風尚、習俗尤其是輿論稱為法律一樣,它們“既不是銘刻在大理石上,也不是銘刻在銅表上,而是銘刻在公民們的內心里”[14],現代領導者須真誠認同制度精神,樹立牢固的制度信仰。一般而論,具有制度精神的領導主體往往注重對其所開創制度精髓的把握與模范遵守,以形成良好的制度慣例。源頭性的制度創建與實踐影響深遠,“對于政治制度而言,源頭是非常重要的,因為源頭提供了制度最初合法性和基本框架,它成為后來制度變遷的基本平臺。”[15]錢穆先生在論及孫中山革命后重拾考試制度時,認為該制度自清代以后在中國人精神上共尊共信的心念已被打破,需要從心理上重新建設,“換言之,要施行此制度,即先要對此制度有信心。”[16]制度精神的確立即是對制度充滿信心,我們今天強調制度自信也是對大眾特別是領導主體夯實制度精神的重要途徑。歷史上,辛亥革命盡管從形式上建立了現代政治制度,但由于制度環境不良,更兼資產階級領導者缺乏制度精神,因而終其整個中華民國之世未能真正形成制度領導力。先是孫中山為了抑制袁世凱野心竟將政體由總統制改為責任內閣制,“這種拘于一時環境的立法精神,是所謂‘對人立法’的精神;對人立法,在理論上是不能贊許的”[17]。革命的先行者尚且如此,袁世凱更是視制度如玩物,打著“擁護共和”的旗幟搞獨裁,披著“尊重民意”的外衣搞帝制。質言之,孫中山政治思想中缺乏制度精神的底色,因而盡管其“以人治黨”“以黨治國”的理念依靠自身政治威信取得了一定的效果,“但孫中山這種建立在個人權威之上的政治設想,也就決定了他的繼承者必然要走上‘一黨專制’和‘以人治國’之路,走向國民黨一黨專政和個人獨裁體制。”[18]長期革命斗爭的慣性和建國初面臨的嚴峻形勢,在一定程度上使得中國共產黨第一代領導集體的制度精神并不堅牢,弱化了初步制度建設所形成的制度領導力,成為最終釀成 “文革”動亂的重要原因之一。改革開放后,一方面隨著和平與發展成為時代主題,制度領導力獲得了適宜成長的沃土,另一方面,中國共產黨秉持對國家民族未來高度負責的態度,汲取“文革”教訓、把握世界政治文明發展大勢,深入思考共產黨執政規律、社會主義建設規律、人類社會發展規律,強化了制度精神的理性存在。反思過去發生的各種錯誤,“不是說個人沒有責任,而是說領導制度、組織制度問題更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穩定性和長期性。”[19]在探索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的整個過程中,作為第二代中央領導集體核心的鄧小平保持了高度的制度自覺與制度清醒,“一個國家的命運建立在一兩個人的聲望上面,是很不健康的,是很危險的。”[20]正因為如此,改革開放以來歷代中央領導集體格外注重民主法治建設,不斷改革完善黨和國家領導制度及各方面制度,制度建設持續走向深入,制度領導力得以顯著提升。
制度能力是指領導主體運用制度規范達致行動目標的能力,構成了制度領導力的核心內容。制度能力雖以制度規范的運用為表現形式,但卻集中反映了領導主體的主觀能動性。顯見,制度不可能做到自我實現和變遷,“面對難以預測的歷史和難以把握的機遇,起關鍵作用的,仍然是人的素質與信念。”[21]因而通過制度設計與制定、制度執行、制度改革以最大限度發揮制度功效、實現國家和社會長遠目標和階段性目標,成為制度能力的主要體現。
制度設計與制定能力是制度能力的最重要體現,突出反映了領導主體的能動性與創造性,尤其是思想的前瞻性與決斷力。一般而言,注重發揮制度能力的領導主體通過制度構建引領和規范治理,推動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實現國家長治久安,而強調個體能力的領導主體則著眼于權力行使和政策的強力推行,關注權力和政策帶來的短期收益和效果。可見,制度能力具化為制度運行,具有強勁的內生慣性,個體能力則仰賴于領導主體的存在與意志,易出現人存政舉、人亡政息現象。在此意義上,“鄧小平的偉大之處,在于他是中國高層認識到制度重要性的第一人。”[22]由此而始,“改革開放以來,我們黨開始以全新的角度思考國家治理體系問題,強調領導制度、組織制度問題更帶有根本性、全局性、穩定性和長期性。”[23]從社會主義制度建立到開創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中國共產黨表現出超強的頂層制度設計與制定能力。
制度執行能力。理論上,制度執行原本是制度運行的應有環節,制度設計與制定的目的即在于執行并發揮制度功能;實踐中,制度設計與制定、制度執行之間卻存在某種程度的張力。換句話說,制度在被設計和制定后存在不能被執行的可能性。因此,制度設計與制定僅是制度運行的第一步,制度執行才是關鍵,“制度的生命力在于執行。”[24]不能執行或無法執行的制度,即意味著制度的名存實亡,也就失去了治理價值。一般來說,為確保制度執行,需要建立和完善制度執行機制,如監督機制、反饋機制、評估機制等,即制度背后的制度,“健全權威高效的制度執行機制,加強對制度執行的監督,堅決杜絕做選擇、搞變通、打折扣的現象。”[25]與此相適應,領導主體需具備相應的執行能力:一方面,堅定執行意志,推動制度貫徹落實,嚴禁有令不行、有禁不止,杜絕選擇性制度執行等;另一方面,不斷積累和豐富制度執行的知識、經驗和智慧,在制度設計與制定的初衷與解決實際問題之間能夠取得某種程度的平衡,提升執行的科學性、靈活性、創造性。中國共產黨組織體系嚴密、實行民主集中制,“共產黨組織體系本身就是一個結構精細的科層組織。”[26]具有十分明顯的制度執行功能,再加上黨員的組織紀律性等因素使得中國共產黨具有突出的制度執行能力。
制度改革能力。隨著經濟社會發展,不可避免出現制度短缺、制度陳舊狀況,原有的制度功能逐漸弱化,甚至產生制度空置、空轉、失靈等情況,“這些制度空置、空轉、失靈情況,直接影響到國家治理現代化的進程,已經成為國家制度體系和治理體系的短板,需要得到及時解決。”[27]因而需要制度改革。如果說制度設計與制定是從無到有的話,那么制度改革則是從有到優、由不完善向完善的趨近,在制度框架大體穩定的前提下,使體制機制得以優化完善。由于制度是國家治理的憑借,制度改革牽一發而動全身,需要謹慎從事、循序漸進,既要做好改革試點及推廣工作,又要協調好改革力度、發展速度、社會承受程度之間的平衡關系。制度改革有時包含重大制度創新,對原有體制機制產生革命性突破。在此意義上,中國改革開放被稱為第二次革命,制度創新的力度、深度、廣度甚至可以與制度革命相媲美。因此,制度改革的能力要求領導主體能夠判明形勢、預見未來、認識規律、把握節奏。可以說,以毛澤東為核心的黨的第一代領導集體對中國社會主義進行了制度設計與創建,而以鄧小平為核心的第二代中央領導集體則開始推進社會主義制度的自我完善和發展,逐漸形成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體現了強烈的制度擔當精神并表現出高超的制度改革能力。相比之下,前蘇聯雖然建成了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實行人類有史以來的社會主義民主,“但是,這個曾充分顯示過無比優越性的社會主義民主制度,卻在運作過程中由于未能與時俱進、改革創新而從僵化走向異化,從民主走向個人集權,再走向個人專權,最終致使人類有史以來創造的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宣告退出歷史舞臺。”[28]仔細探究,前蘇聯領導人可謂存在制度創新勇氣與能力雙重匱乏的缺點,先是僵化的體制習慣于以階級斗爭辦法解決社會和政治分歧,“更糟糕的是,由于廣泛宣傳社會主義的‘無比優越性’以及和資本主義‘你死我活’的關系,喪失了在制度上學習西方的可能性,也喪失了自我批判的可能性。”[29]而一旦匆忙開啟制度改革,卻又不辨方向和節奏,稍微遇挫即迅速轉向制度革命,直接摧毀根本制度。
眾所周知,法治的根本即在國家治理中樹立憲法和法律至高無上的權威,“因此,可以說,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法治化是國家治理現代化的根本路徑和基本保障。”[30]循此理路,在依法治國被確立為治理國家的基本方略之后,黨的十八屆四中全會進一步提出“全面推進依法治國”,隨后成為“四個全面”戰略布局的重要內容之一。全面推進依法治國是對依法治國方略的深化和具體部署,必然形成對黨的領導、執政的全方位的規范和調整,引發執政體制和領導體制諸多環節改革,最終形成一系列適應全面依法治國需要的具體制度和制度機制。在執政體制和領導體制愈加規范完善的情況下,黨的領導作用的發揮主要體現為制度領導力,而制度領導力的具象主體是從事政治與行政實踐的黨員干部,因而“黨員干部是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重要的組織者、推動者、實踐者,要自覺提高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深化改革、推動法治、化解矛盾、維護穩定能力,高級干部尤其要以身作則、以上率下。”[31]進入新時代特別是十八屆四中全會以后,能否以及在多大程度上遵守法律、依法辦事成為考察干部的鮮明指向。在相同條件下,會優先提拔選任法治素養好、依法辦事能力強的干部,相反,特權思想嚴重、法治觀念淡薄的干部則不僅不會被委以重任,甚至可能因法治國家、法治政府、法治社會一體推進步伐的加快而出現本領恐慌。制度領導力成為干部選拔任用的基本標準,既體現了全面依法治國對干部素質的硬性要求(干部素質集中體現為以制度領導力為基礎的綜合素質),也彰顯了制度領導力在新時代領導能力中的突出地位。在此意義上,習近平要求各級領導干部“謀劃工作要運用法治思維,處理問題要運用法治方式,說話做事要先考慮一下是不是合法。”[32]可見,制度領導力的提出是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的必然邏輯,適逢其時。
革命意味著對現有制度和法律的破壞,革命黨通過對內嚴格實施組織紀律、對外擴大意識形態宣傳最大限度地動員一切顛覆性力量,在奪取政權的目標下自然需要卡利斯瑪型領導者,“特別是,它并不像韋伯的其他兩類合法性——傳統的合法性和理智與法律的合法性那樣,受傳統和法規的限制。”[33]而是被賦予幾乎無所限制的權力以使其扮演“救世主”的角色。執政則不同,需要穩定環境從事大規模經濟文化建設,在為民眾提供公共產品與服務過程中夯實統治的合法性基礎。而要保障秩序,法治的成本無疑最為低廉,因而全社會必須確立法治的行為模式。執政黨作為國家的一部分,其權力行使必受制度規制和法定約束。中國共產黨作為長期執政黨,其組織屬于類國家政權體系,當然應遵循憲法和法律,況且憲法和法律是在黨的領導下制定和實施,集中反映了最廣大人民的意志和利益,十二大通過的黨章強調,“黨必須在憲法和法律的范圍內活動。”[34]即是對黨取得全國執政地位之后領導和執政經驗教訓的深刻總結。任期制和退休制的推行,連海外學者都認為,“黨內的精英政治越來越呈現出規則性和可預見性,黨內政治的‘個人化’色彩逐漸淡薄。”[35]十六大報告第一次清晰完整地闡明了中國共產黨從革命黨到執政黨地位變化的現實。十八屆三、四中全會分別明確了新時代提升黨的領導能力的目標和法治要求,十九大將法治思維作為增強政治領導本領需要堅持的五大思維(戰略思維、創新思維、辯證思維、法治思維、底線思維)之一,并要求“增強依法執政本領,加快形成覆蓋黨的領導和黨的建設各方面的黨內法規制度體系,加強和改善對國家政權機關的領導。”[36]十九屆四中全會堅持根本制度、基本制度、重要制度相銜接,統籌頂層設計和分層對接、制度改革和制度運行,對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作出了全面的制度建設安排。
改革開放以來的歷程展現了中國共產黨以制度建設增強領導能力的清晰脈絡,體現了對領導和執政規律認識的深化。執政的現實和市場化改革對黨的領導方式和領導能力提出了新的更高的要求,“從執政的可持續條件來看,制度建設與法治建設更為根本”[37]。隨著卡利斯瑪型權威向法理型權威過渡,制度和法律成為執政條件下領導能力發揮的根本合法化載體。制度的轉型與發展、法治的與時俱進迫切需要“制度領導力”的出現,以恰切反映中國共產黨由革命黨向執政黨轉變的歷史自覺。
相較于統治,治理意味著由政府單一施治走向多元合作共治、由權力垂直向下轉向平行互動、從強制管人走向協商治事等。由“統治”走向“治理”意味著制度結構的巨大變遷,治理主體、治理方式、治理內容等必然要處于新制度的規范和調整之下并由其反映和規定,而中國共產黨從革命中誕生壯大并在相當長時期內習慣于動員管控的經歷與特點,勢必對其新形勢下的領導能力帶來全新挑戰,因此“必須適應國家現代化總進程,提高黨科學執政、民主執政、依法執政水平,提高國家機構履職能力,提高人民群眾依法管理國家事務、經濟社會文化事務、自身事務的能力,實現黨、國家、社會各項事務治理制度化、規范化、程序化,不斷提高運用中國特色會社會主義制度有效治理國家的能力。”[38]顯然,運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有效治理國家的能力即是黨的制度領導力。從世界范圍來看,尤其是西方政黨20世紀90年代以來出現了政黨國家化、工具化的嚴重危機,政黨制度出現解體趨勢,“政黨制度的危機意味著政黨必須現代化,包括組織、綱領、意識形態等全面現代化,領導現代化的政黨更要完成自身的現代化。”[39]政黨自身現代化的一個內在要求就是領導能力的現代化,而“制度領導力是一種現代化的新型領導力”[40],適應國家治理日益制度化規范化的要求,“要更加注重治理能力建設,增強按制度辦事、依法辦事意識,善于運用制度和法律治理國家,把各方面制度優勢轉化為管理國家的效能,提高黨科學執政、民主執政、依法執政水平。”[41]因此由統治走向治理并最終實現治理現代化必然需要“制度領導力”。從長遠看,堅持和完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提供了黨的制度領導力發揮的戰略性空間。就實質而言,“國家治理現代化是個總命題,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體現了制度建構的兩個核心內容,即制度設計和制度執行。”[42]針對當前制度執行和治理能力不足的突出問題,十九屆四中全會強調“堅持黨管干部原則,落實好干部標準,樹立正確用人導向,把制度執行力和治理能力作為干部選拔任用、考核評價的重要依據。”[43]凸顯了制度領導力在由統治邁向治理的時代變遷中的迫切性與重要性,直觀反映了新時代對中國共產黨領導能力的新要求。
當今世界正面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國際形勢復雜多變、不確定性增加,改革發展穩定、內政外交國防、治黨治國治軍各方面任務之繁重和風險挑戰之嚴峻前所未有。就外部而言,一方面,歷史終結論、中國崩潰論淪為笑柄;另一方面,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出現了比較嚴重的治理赤字、暴露出深刻的制度弊端,這些國家中不乏明智之士的反思,“我們作為一個國家面臨的巨大危機不僅是客觀問題,比如經濟操控、腐敗的競選財政制度、破敗的刑事司法體系、氣候變化的極大威脅,更嚴重的危機是我們的想象力受到局限,我們成為強大機構的受害者,這些機構涉及經濟、政治、媒體,每天都以百萬種不同的方式告訴我們真正的變革難以想象并且不可能,告訴我們必須思考小事,不能異想天開,告訴我們必須對現狀感到滿意,別無他法。”[44]在中國成長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并繼續表現出蓬勃活力,西方社會卻發展乏力、治理不善的反差下,西方中心主義和文化優越論可能在困頓的現實中尋求“逆向突圍”,即聯合意識形態相同或相近的國家實施瘋狂打壓,妄圖阻斷中國現代化進程。可以想見,中國越發展所遭受的外部施壓也會越大。在此情況下,“我們要打贏防范化解重大風險攻堅戰,必須堅持和完善治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運用制度威力應對風險挑戰的沖擊。”[45]就內部而言,新時代的改革已然進入了深水區,“可以說,容易的、皆大歡喜的改革已經完成了,好吃的肉都吃掉了,剩下的都是難啃的硬骨頭。”[46]改革的難度和風險不斷加大,特別要警惕和防范顛覆性錯誤的發生。船到中流浪更急,人到半山路更陡,習近平指出“發展環境越是嚴峻復雜,越要堅定不移深化改革,健全各方面制度,完善治理體系,促進制度建設和治理效能更好轉化融合,善于運用制度優勢應對風險挑戰沖擊”[47],由于黨的領導制度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體系中處于關鍵性地位,因此要著力加強黨的領導制度建設。十九屆四中全會將“堅持和完善黨的領導制度體系,提高黨科學執政、民主執政、依法執政的水平”放在十三個需要堅持和完善的制度(體系、體制)之首,并從六個方面作出具體的制度改革部署,必將全方位提升黨運用制度治理風險與挑戰的領導能力。制度領導力的提出,有助于更好闡釋和理解黨和國家應對風險挑戰所采取的制度措施及其表現出的卓越領導技巧。
總之,全面推進依法治國、由革命黨向執政黨轉變、從“統治”邁向“治理”、應對風險挑戰等四個方面內在貫通、相互聯系,共同構成了對治國理政領導能力的新要求。鄧小平南方談話時預計,“恐怕再有三十年的時間,我們才會在各方面形成一整套更加成熟、更加定型的制度。”[48]也只有隨著我國各方面制度的成熟定型,中國共產黨才能形成比較成熟穩定的制度領導力。從某種意義上,十八大以來我們黨在政治、經濟、文化、社會、黨的建設等諸多領域致力于建章立制、完善長效機制,即是為了加快提升黨的制度領導力。中國共產黨制度領導力的提升永遠在路上,新時代為制度領導力研究提供了難得的戰略機遇和廣闊的學術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