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 達 饒 蕊
(1.云南大學民族學與社會學學院 昆明 650091; 2.云南師范大學泛亞商學院 昆明 650092)
推進文旅融合發展是新時代實現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舉措。隨著2018年3月我國文化和旅游部的組建,政界、學界乃至社會大眾都對文旅融合的相關命題進行了廣泛探討。當前,文旅融合在“理念融合、職能融合、產業融合、市場融合、服務融合、交流融合”方面正有序發展。文旅融合涉及到公共文化服務、文化產業和旅游業三個不同行業領域,學界對文旅融合背景下文化產業和旅游業的融合發展研究相對較多,這主要基于文化產業和旅游業具有相同的市場屬性,尤其在文化旅游產品開發方面具有一定的實踐探索經驗;而對文旅融合背景下公共文化服務的發展,尤其是對公共文化服務與文化旅游產業融合發展的問題還缺乏深入的研究。新時代文旅融合背景下,公共文化服務的內涵有何變化?公共文化服務與文化旅游產業之間的邊界在哪?如何有效融合?從理論和實踐層面回答這些關鍵問題有助于找準文旅融合的最大公約數和最佳連接點,進而促進文旅實現深度融合。
中國文化政策在經歷了從文化事業—文化產業—公共文化服務的演進后,公共文化服務的概念和內涵逐漸清晰,并被納入國家基本公共服務體系規劃且上升至國家法律的高度。隨著中國文化體制改革的深化,特別是在新時代文旅融合背景下,當前公共文化服務的內涵還存在一定局限,導致在具體實踐中遇到了一些困難。因此,需要對公共文化服務的概念形成做歷史梳理,并結合時代背景,進一步拓展公共文化服務的內涵,使其能夠包孕文化旅游產業的公共性議題。
公共文化服務的概念首次提出是在2005年中國共產黨十六屆五中全會上,隨后在2006年出臺的《國家“十一五”時期文化發展規劃綱要》中專門開辟章節明確了公共文化服務建設的指導意見和具體規劃。以此為契機,學界開始雨后春筍般涌現出大量關于公共文化服務的研究。如較早開展公共文化服務理論與實踐研究的“深圳學派”代表學者陳威認為公共文化服務就是由“以政府部門為主的公共部門提供的、以滿足公民的基本文化生活需求為目的、向公民提供的公共文化產品與服務”[1]。把公共文化服務界定為“基于社會效益、不以營利為目的、為社會提供非競爭性、非排他性的公共文化產品的資源配置活動”[2]是政府和學界的基本認識。“十二五”時期,政府以實施文化惠民工程為抓手,加大公共文化建設投入,加快建立覆蓋城鄉的公共文化服務設施網絡。由此,基本公共文化服務的標準化、均等化就成為“十三五”時期急需解決的現實問題。2015年1月頒布的《關于加快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意見》指出要以人民為中心,堅持政府主導、社會參與,統籌推進公共文化服務均衡發展,并從基本服務項目、硬件設施和人員配備方面制定了《國家基本公共文化服務指導標準(2015—2020年)》。緊接著2015年5月頒布的《關于做好政府向社會力量購買公共文化服務工作的意見》提出要轉變政府職能,推動公共文化服務社會化發展,在購買主體、承接主體、購買內容、購買指導性目錄和購買機制等方面明確了要積極有序推進政府向社會力量購買公共文化服務工作的要求。這一階段,實現基本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標準化、均等化,形成政府、市場、社會力量共同參與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的格局成為政府和學界探究的重點。2016年12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共文化服務保障法》從立法的高度對公共文化服務的建設、管理、提供、保障等方面予以明確規范。其中總則第二條對公共文化服務進行了界定:“本法所稱公共文化服務,是指由政府主導、社會力量參與,以滿足公民基本文化需求為主要目的而提供的公共文化設施、文化產品、文化活動以及其他相關服務。”[3]至此,公共文化服務的內涵已經清晰和明確。
“十一五”“十二五”時期對公共文化服務的認識主要是基于文化福利觀,旨在保障公民的基本文化權益,通過實施文化惠民工程構建覆蓋城鄉的基本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十三五”時期對公共文化服務的認識主要是基于文化治理觀,旨在滿足公民的基本文化需求,在前期“量的增長”基礎上通過標準化、均等化建設和鼓勵社會力量參與來實現“質的提高”,構建高效能的基本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簡要回顧“十一五”“十二五”“十三五”時期公共文化服務發展的基本脈絡,我們可以發現政學兩界對公共文化服務的認識隨著理論研究的深入和實踐探索的推進而愈加清晰,公共文化服務的內涵也更加豐滿。可以預見,在即將到來的“十四五”時期,公共文化服務發展的一個重點方向就是如何有效與文化旅游產業深度融合,提高公共文化服務效能,促進文化和旅游公共服務高質量發展。新時代文旅融合背景下,公共文化服務發展需要突破當前的文化福利觀和文化治理觀,不但要考察“公共性的文化”,而且要更加關注“文化的公共性”。“文化的公共性”是有效連接公共文化服務和文化旅游產業的支點,在實際工作中不是強行區分公共文化服務與文化旅游產業,而是整體推進公共文化服務體系建設[4]。因此,有必要對公共文化服務的理論內涵進行再認識,使其能夠充分包孕文化旅游產業,尤其是旅游公共服務的方向。
如何在新時代文旅融合背景下整合資源,促進公共文化服務與文化旅游產業融合,需要明確公共文化服務與文化旅游產業的邊界,更需要積極拓展公共文化服務的內涵,找準公共文化服務與文化旅游產業的最大公約數與最佳連接點。當前國家文化政策將文化領域區分為文化事業和文化產業,明確了兩者的業務邊界和責任邊界,從屬性上將文化事業定義為由政府主導整個生產和供給的過程,側重公益性、公共性的行業體系,其特點是具有基本性、均等性和便利性,目的是為了滿足廣大人民群眾的基本文化需求;而文化產業則是由市場主導的,由市場主體依據市場需求,向社會公眾生產和提供帶營利性質的文化產品和服務的經營性行業體系,其主要特點是市場性、營利性和分眾性,目的是為了滿足廣大人民群眾的多樣化文化需求。“文化生產的社會規制與資本規制決定了公共文化服務與文化產業在性質與功能指向的差異,也導致了公共文化服務與文化產業在市場、生產和分配領域的區隔。”[5]這也使得在事業和產業各自領域運行的兩種相互割裂的文化資源配置形式,均無法有效實現文化資源的高度整合和最優配置;同時,信息不對稱導致了文化供給領域的決策環節在公共文化服務層面不免出現遲鈍和偏差,在文化產業層面又存在局限和誤導,這直接影響了文化領域的產品服務供給與群眾文化需求的順利對接。
從歷史發展的眼光來看,公共文化服務是國家視域下移與聚焦的結果,其脫胎于新中國成立以來確立的文化事業體系,是對文化事業體系的內涵超越[6]。文化事業代表的是一種國家話語,它通過國家資源配置建立行業的單位管理體制,文化生產和供給是一種自上而下的半封閉系統;文化產業代表的則是一種市場話語,它通過遵從市場配置資源的決定性作用建立產業的管理經營機制,注重市場理性和經濟效益,是一個競爭性開放的系統;而公共文化服務則代表著公民話語,它是以人民為中心,通過政府主導和社會力量參與建立的一種“上下聯通”的交流對話機制,把社會效益放在首位,并堅持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相統一的原則,是一個包容的、開放的多元系統。公共文化服務在理論價值上能夠解決文化事業供給的“不到位”和文化產業供給的“到不了位”問題,是解決文化發展不平衡不充分問題的重要路徑。而且,公共文化服務能夠為文化旅游產業提供良好的發展環境:“公共文化擴展和充實了文化和旅游的設施基礎,公共文化豐富和增強了文化旅游的傳播能力,公共文化內涵式延展了文化旅游的時間。”[7]
旅游產業提供的是民眾“想要”的東西,而文化領域提供的是考慮民眾可能“需要”什么。不同于文化和旅游“體用二分”階段,文化和旅游的深度融合是“體用一致”的相互賦值的過程[8]。新時代文旅融合背景下,公共文化服務需要把民眾“需要的”和“想要的”有效結合起來。因此,公共文化服務要將文化事業和文化旅游產業這兩種認知觀進行綜合,構建一種文化政策的“寬松路徑”(Latitudinarian Approach),這是審美觀包容、能被人廣泛獲取的路徑。寬松路徑的公共文化政策忠于寬廣審美表達的高標準,同時又盡可能廣泛地使人能獲得卓越的文化,為不同地區、社會階層和教育背景的人服務[9]。具體而言,就是要打通事業和產業的邊界,促進其融合發展。就公共文化服務而言,部分操作環節引入市場機制是實現文化資源優化配置和信息共享的有效措施。其實質是將行政計劃的調控與市場競爭機制相結合,針對社會公眾的文化需求,進行信息資源的對接和共享,使文化供給的總量與文化需求的總量達到動態平衡,從而促進文化資源優化配置,實現文化消費的良性增長。
總之,新時代文旅融合背景下,公共文化服務的內涵建構需要重新思考其公共性、文化性、服務性和體系性,結合公共文化服務的本體和客體,連接服務的實施者與接受者,追求文化的公共價值內核,塑造有內涵的文化產品,提供有溫度的品質服務,構建有體系的供給系統,真正實現文化培根鑄魂、溫潤心靈的作用。
文旅融合給公共文化服務帶來了新的挑戰和機遇。從服務對象看,公共文化服務側重于本地居民,而旅游則更關注的是外地游客;從工作性質上看,公共文化服務偏重于事業屬性,注重社會效益,而旅游則更強調產業屬性,注重經濟效益。但是在具體實踐中,文化與旅游已經緊密相連,“體用一致”。文旅融合背景下,公共文化服務需要從供給側和需求側共同發力,根據時代語境、地域特色、文化訴求,從口徑更寬、涵蓋更廣的日常文化生活入手,立足于提供更優質的公共文化服務[10]來滿足人民群眾(包含居民和游客)的美好生活需要。
麗江,這個曾被西方人稱為“被遺忘的古國”“與世隔絕的美麗地方”,經過改革開放四十多年的發展,已成為國內外游客向往的文化旅游勝地。麗江擁有得天獨厚的文化旅游資源,美麗壯觀的自然景觀與絢麗悠久的民族文化相輔相伴。早在 2004年麗江便明確提出打造“文化旅游名市”的目標,之后進一步確立了“文化立市,旅游強市”的發展戰略。麗江是實施文化和旅游融合發展的先行者,麗江在文化旅游崛起中創造了一種文化和旅游高度融合、互動發展、壯大產業、繁榮事業的新模式。這種模式改變了以往旅游的單調做法,為旅游注入文化靈魂、彰顯了生機活力;也使文化獲得寬闊的載體,拓展了無限的市場空間,讓產業發展獲得了精神動力支持[11]。根據麗江市文化和旅游局官方網站統計數據,2008—2018年,麗江市共接待海內外游客由625.49萬人次增長至4643.3萬人次,年均增速為22.20%。其中海外游客由46.58萬人次增長至119.42萬人次,年均增速為9.87%;國內游客由578.91萬人次增長至4523.88萬人次,年均增速為22.83%。旅游業總收入由69.54億元增長至998.45億元,年均增速為30.53%;截至2018年5月,麗江市有旅行社199家、星級飯店155家房間11232間、特色民居客棧118家[12]。文化旅游產業已成為麗江名副其實的龍頭支柱產業。
在麗江文化旅游產業迅速發展的過程中,也存在一些比較突出的問題。尤其是近年來麗江古城景區游客投訴率長期居高不下、游客人身財產安全事件頻發、古城原住民與旅游經營者矛盾沖突、景區產品質量下降、旅游設施品質退化等諸多問題造成不良社會影響。2017年2月,原國家旅游局對麗江古城5A級旅游景區做出嚴重警告的處理決定。麗江文化旅游產業發展亮起“黃燈”的重要原因為商業氛圍濃重、文化原真性的丟失。其根本原因在于麗江文化旅游產業在快速發展過程中過于強調產業化的開發,而對公共文化服務重視不足。在新時代文旅融合背景下,麗江市政府意識到文化旅游產業的高質量發展離不開規范的文化旅游市場,也離不開健全的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促進公共文化服務和文化旅游產業互動融合是提升麗江文化內涵和文化品位的重要途徑。由此,在新時代人民群眾追求美好生活的訴求下,麗江市通過建設具有地方特色與體驗性的文化場景,促進文化消費來連接公共文化服務與文化旅游產業之間的鏈條,以實現文旅深度融合的空間生產,達到消費空間與服務空間的協同發展。
公共文化服務和文化旅游產業的發展都需要通過構建一定的文化呈現的場景來滿足消費者的需求。而場景是旅游目的地空間、場所和文化、價值觀、生活方式等集合形成的場域和情景,是容納公共文化服務和文化旅游產業的裝置。新芝加哥學派的代表學者特里·克拉克和丹尼爾·西爾通過對后工業城市發展的研究提出了場景理論,他們認為場景是具有地方整體文化風格或美學特征,涉及消費、體驗、符號、價值觀與生活方式等文化意涵,文化場景賦予城市生活以意義、體驗和情感共鳴[13]。文化和價值觀通過場景來反映和塑造著人們的空間行為動機與現代生活秩序。實際上,場景理論揭示了各種消費實踐活動的符號意義。各種城市生活娛樂設施組合所形成的具有文化價值取向的場景存在真實性、合法性、戲劇性三個維度。真實性是對“你真的是誰”的考量,關注身份界定與自我認知,即能否代表本土性或社會團體的文化認同;合法性是對“行動的理由”的考量,關注道德標準和價值觀念的耦合程度,即行動的邏輯是功利主義或平等主義的;戲劇性是對“如何展示”的考量,關注外在、共同的自我表現,即表現形式是敦親睦鄰、個性張揚、魅力時尚或正式拘謹的。
麗江市政府為了消融城市商業氛圍濃厚的氣息,積極運用文旅融合發展的場景思維,打造了以恒裕公民居博物館、手道麗江民間手工藝術館、方國瑜故居、雪山書院、納西人家、王丕震紀念館、納西象形文字繪畫體驗館等為代表的18個文化院落,營造具有地方特色與體驗性的文化場景。在文化院落的建設過程中,依托納西民族文化,借助本土文化名人要素,向游客提供免費的藝術展示、文藝展演、文化體驗等活動,營造出質樸的民族文化氛圍。麗江古城打造文化院落符合場景理論的三個主體維度。
其一,提高場景真實性,構建本土性的文化認同。麗江古城里酒吧和店鋪較多,商業氣息濃厚。旅游產業的過度開發造成了經濟剝削及文化破壞等問題。(其強大的文化消融功能吸收扎根在地方的、特色鮮明的風俗和信仰,將這些風俗和信仰放進全球的攪拌機里攪拌成黏稠的大雜燴,以方便做出回應的大眾市場。)文化真實性的喪失使麗江古城僅僅成為游客印象中的“艷遇之都”,而厚重的民族特色文化僅僅是艷遇的背景。當地一位老者表示“在麗江古城內有低俗超越高雅的現象,地方優秀傳統文化受到了巨大沖擊,很明顯的就是喧鬧的酒吧街,文化矛盾非常突出”。為提升麗江古城文化內涵,開展傳統文化展示體驗點建設,麗江市古城保護管理局和麗江納西文化傳習會聯合打造了古城文化院落。例如2017年4月18日開館的天地院,就是古城保護管理局打造的第18個麗江古城民族文化展示窗口。天地院是典型的“一進三院”式納西族傳統民居,據天地院負責人和學光教授介紹,“天地院已經有150多年的歷史,在麗江古城保護管理局的支持下,在去年四月份打造開館的文化院落,主要面向游客展示兩個文物展館和納西族傳統的歌舞演出,演出人員多半是我的學生,還有一些在樂舞大賽中挑選出來的優秀的民間納西藝術人才。開館近兩年的時間里,在政府及領導的支持下,天地院的工作不斷完善,宣傳面不斷擴大,得到了游客的一致好評。每年來參觀的訪客人數近5萬人,即使是麗江旅游的淡季,天地院的訪客還是不斷增加”。天地院收藏展示了麗江古城歷史文物、茶馬古道文物、東巴古籍、納西東巴家居等,天地院內每天還分三個時段循環上演納西族特有的東巴舞譜舞、“熱美蹉”、“呀哈哩”、“阿麗哩”、樹葉、羌笛、納西古樂等一系列特色文化活動。天地院對本地居民和外地游客均免費開放,而此前天地院是收費的。“說實話,此前收費時,院子很難維持,而且游客感興趣程度不高,較難提升古城文化。好的是,在古管局的大力支持下,現在打造成古城免費文化院落,對于古城的意義更大,游客實際收獲也會更大。” 從收費到免費,政府通過購買服務的方式讓更專業的社會團體提供了更地道的文化服務,不僅盤活了地方特色文化資源,還通過文物展示、歌舞表演等方式,豐富游客了解古城、體驗古城的方式。
其二,遵守場景合法性,加強社會效益與經濟效益相統一。約翰·厄里針對旅游業效應的復雜性與矛盾性,提出了一個要害問題:“我們必須問:為誰發展?許多旅游設施對當地的大多數人幾乎沒有什么好處。同理,許多旅游目的地的財富分配是極不平等的,大多數發展中國家獲利甚微。當然,這取決于當地的所有制關系。”[14]麗江市政府出臺了一系列政策,這些政策除了作為展示的文化政策之外,更加強化文化政策“本身”,即重視公共經費資助藝術的政策與文化身份的協商構建政策。諸如通過加強對名人故居紀念館、民俗文化展示館、納西民俗博物館等特色文化設施和人文景觀的建設工作,營造良好的人文環境;還通過與美國全球遺產基金會合作,共同出資完成了具有歷史文化保護價值的299戶傳統民居、236個院落的恢復性修繕;加快培育傳統工匠、民間藝人、豐富老字號特色產品,尤其注重對民族民間非物質文化遺產的保護與傳承。麗江市政府每年安排1000萬元作為民族文化保護發展基金,保障文化遺產的可延續性和傳承性,同時完善了古城旅游服務基礎設施,提升了文化遺產安全保障能力,實現了古城傳統民族文化的有效挖掘、整理、傳承和展示。通過開展“和美大研鄰里文化節”等各類民族民俗文化活動,吸引原住民回歸古城,三年來參與人數累計達34337人,原住民的回歸工作取得了顯著成效。
其三,涵養場景戲劇性,鼓勵多元文化的包容開放。托尼·本尼特認為文化治理需要不同的多樣性話語,它確認的多樣性源頭有“亞國家的”“多國的”“土著的”“移民的”“本土的”,還有“市民的”“行政的”“社會的”“經濟的”“觀念的”多樣性語境。本尼特列舉了四種權利原則,它們是:“平等機會”、給“全體社會成員”提供“有效發揮作用的文化手段”、“通過富有想象的機制培養文化多樣性”以及“培養推動多樣性的責任感,以期確保不同文化持久的互動”[15]。麗江不僅是“艷遇之都”,還是民族文化藝術之都。麗江自古就是一個多民族聚居地,全市有納西、彝、傈僳、白、普米等 22 個少數民族,其中有 12 個世居民族。眾多的民族構成,悠久的歷史文化,造就了民族文化的多樣性。麗江正在積極創建“中國國際民族文化旅游目的地”,在全球化背景下,更加注重對民族文化的保護與傳承,并通過世界性的話語表達“民族的就是世界的”目標。
麗江古城打造的文化院落,是在文化旅游活動中由目的地建筑、場所、景觀等硬件環境和其文化主題、價值觀、生活方式、活動、體驗、審美、情感等集合形成的一種文化場景,是能有效容納公共文化服務和文化旅游產業的裝置,不僅是蘊含地方文化特質和文化意義的體驗空間,還是能提供高品質體驗產品和服務的消費空間。
基于對公共文化服務的理論內涵與實踐探索的闡述,我們可以發現文旅融合背景下公共文化服務的模式創新關鍵在于空間重構,營造一種使當地居民和外地游客都能感到舒適的文化場景。公共文化服務本質上是一種公共文化空間的建構過程,新時代文旅融合背景下,公共文化服務建設的模式創新亟須進行空間重構,即由管治空間向服務空間、由權威空間向生活空間和由單項式空間向互動式空間轉變[16]。公共文化空間是公共文化設施與公共文化活動及依附于其上的一套文化價值觀念系統和文化治理體系。根據亨利·列斐伏爾空間三重性(空間實踐、空間的表征和表征的空間)的分類[17],可以大致將公共文化空間分為物理空間、活動空間和制度空間三個維度。公共文化空間的建構要基于物理空間、活動空間與制度空間的協同聯動,只有社會內部形成的自然性秩序與外部嵌入的建構性秩序有機耦合才能促進公共文化空間的可持續發展。
首先,在物理空間上,要打造文化綜合體。公共文化物理空間是公共文化生活與生產的場域,主要是指納入公共文化服務體系中的圖書館、博物館、文化館(站)、美術館、體育場館、文化廣場和文化活動中心等公共文化設施,也包括名人故居、傳統民居、宗廟、祠堂等傳統公共文化空間。博物館等現代公共文化空間所生產的可參觀性文化目的是向非專業的人群傳遞專業知識,在這種文化交流的語境下容易與參觀者產生隔閡。新時代文旅融合背景下,要滿足人民群眾的美好生活訴求,需要打造一種文化綜合體,既能夠傳遞公共文化知識,又能夠促進文化消費。文化綜合體作為文化存在的一種空間形式,由文化景觀結構、文化區域結構和文化服務中心等有機結合而成,文化綜合體既是消費的空間,又能產生空間的消費。文化綜合體可以歸納為觀演、博覽、教育、生產四大類型,它是以文化生產為基礎、文化體驗為特色、文化休閑與文化商業為重點、創意產業為延伸、會展商務為輔助,將公共文化服務、文化產業和旅游產業有機融為一體,并通過促進文化消費來展現城市文化的公共性、指向性、聚集性、融合性、關聯性、輻射性和衍生性。例如法國巴黎的蓬皮杜藝術文化中心就是一個文化綜合體,它把造型藝術的展出、工業設計展覽、音樂廳演出與劇場、圖書和公共情報中心、兒童活動中心等等都綜合在一個巨大的新型建筑結構之內。文化綜合體將文化與自然主題化,使文化成為一個可以觀賞的去處。“可參觀性取決于對文化的展示”,文化展示具有科技性、互動性、可讀性等特性,可參觀性生產用文化來吸引游客目光,進而引致空間的生產,形成一種文化和經濟的消費現象[18]。隨著科技的飛速發展,文化消費空間不斷轉型升級、迭代更新。網絡化、信息化的發展將促進文化消費模式由物質形態的產品消費到非物質形態的符號消費、實物消費到體驗消費、在場消費到在線消費、區域市場到世界市場轉變。因此,文化綜合體需要將線上文化內容與線下多種業態融合,圍繞線上文化內容打造線下主題性、體驗性和互動性的文化場景,實現線上線下的互動化和社交化,提供新型休閑娛樂服務業態。
其次,在活動空間上,要深挖地方性知識。公共文化活動空間是依托于物理空間進行的各種公共文化活動,包括政府有計劃組織開展的文化活動以及民間社會傳統的民俗節慶活動。公共文化活動空間的效能主要體現在文化參與率上,而居民的文化參與率又與公共文化空間的主觀認識體系密切相關,自我的文化表達與自洽的文化氛圍有利于提高公共文化空間的文化參與率[19]。居民通過參與公共文化活動可以在參與行動中由集體記憶產生群體認同、在獲取社會報酬中實現角色認同、于自我價值重建中重拾個人認同[20]。新時代文旅融合背景下,推動居民提高認同性進而持續參與公共文化的一個基本路徑就是深挖地方性知識。地方性知識能促使當地居民產生熟悉的地方感和文化身份認同,也能讓外地游客產生神秘的獵奇感和文化參與熱情。人類學家格爾茲提出地方性知識“發生經過自有地方特性,并與當事人對事物之想象能力相聯系”[21]。地方性知識是地方群體在長期的歷史發展、社會變遷和生態地理環境中積淀并傳承下來的慣習,具有獨特性、差異性的特征。文化旅游產業的開發和公共文化服務的供給都需要以地方性知識為基礎,通過組織富有地方文化資源稟賦的公共文化活動,把地方性知識與國家現代治理體系有效結合,促進內生秩序與嵌入性治理之間的互動耦合。在構建現代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的過程中,不是搞平均化和無差異化,而是要結合地方文化資源開展富有地方特色的文化活動。因此,除了要提升政府供給的質量和效能,如送文化下鄉活動等,還應當激勵民間組織供給的熱情和動能,如群眾性文藝社團、民族民間傳統節慶等,把國家文化治理體系的現代化與地方性知識的傳統慣習有效整合,促進公共文化服務空間的生成與生產。
再次,在制度空間上,要強化整體性治理。公共文化制度空間是針對物理空間建設與活動空間開展的一系列政策制度,主要包括公共文化財政保障、人才隊伍建設、法律法規、社會參與機制、績效評價等。公共文化服務體系是由公共文化服務范圍和標準、資源配置、管理運行、供給方式以及績效評價等所構成的系統性、整體性的制度安排。但是,由于文化市場發展還不成熟,文化體制改革還有待進一步深入,當前公共文化服務供給呈現格式化、條塊化、碎片化的局面。安東尼·埃維瑞特在《文化治理:整體性文化規劃和政策取向》中指出“除非采用全局性、整體觀念的治理模式以及實際的操作方式,跨越各自為政的行政設置,實現橫向跨部門合作,否則文化政策不能完全落實”[22]。公共文化的政策取向與實踐需要強化整體性治理。整體性治理主張機構間的協調、政府功能的整合、行動的緊密化和提供整體性的公共服務,注重聚合政府以外的非營利組織、私人組織和自愿團體,充分發揮它們的專有資源和比較優勢[23]。近年來,國家高度重視文化發展的整體性規劃,強調文化部門同其他部門之間的密切聯合,共同推進文化事業和產業協調發展。例如,國家文化和旅游部、財政部共同組織實施的創建國家公共文化服務體系示范區(項目)、擴大城鄉居民文化消費試點項目等,通過連通公共文化服務與文化旅游產業,擴大文化消費助推文旅融合。文化整體性治理需要拓寬視野,把地區性文化資源納入全球化和國家現代化的語境中,使公共部門、私營企業、社會組織及公民個體等利益相關者相互依存、相互調適,建立多元參與主體平等協商的對話機制。
最后,要預留空間,為大文化體系提供操作余地。文化和旅游融合是政策驅動、市場驅動、技術驅動和價值驅動的結果。文化和旅游部門的整合組建對于滿足新時代人民群眾美好生活需要起到了制度性保障作用。從文化的屬性來說,存在著“政治的文化”“經濟的文化”“文化的文化”三種形態,讓文化回歸文化的公共性和主體性是促進繁榮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文化制度建設的價值取向。基于文化的公共性和文化的主體性構建,未來應當建立大文化的管理體制,盡可能把新聞出版、廣播影視、體育等領域相近的職能、事權進行再整合,形成大文化體系,打造“大職能、寬領域、少機構”的管理模式,減少職能交叉、政出多門、多頭管理等現象,統合國家文化行業資源,為實現文化強國目標重構大文化行業的制度意識形態,這在數字信息技術飛速發展的基礎上是可以實現的。技術階梯性進化特征所產生的平臺效益可以瓦解文化行業之間的藩籬,文化行業的大部制在本質上是一種技術變遷的制度性表達。展望未來大文化體系的建構,需要為公共文化服務發展預留可操作的空間。在未來大文化體系建構中,公共文化服務要基于“以文化成天下”的理念,充分利用文化的公共性及其公共治理的效能,為培育塑造公民意識和公民社會提供強有力的文化支持,在國家—社會—公民三位一體中實現文化身份的時空統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