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刻文獻的多維面相與多元研究谫論*

羅昌繁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 武漢 430079）

傳統的石刻文獻研究隸屬于金石學研究范疇，但現今學科體制的劃分早已趨向精細與專門，石刻研究若要取得更大發展，須走出傳統金石學研究之“陰影”①。傳統石刻研究中，石刻多被文史學者用來證經考史，體現出比勘驗照、查漏補缺的重要文獻意義。但作為一種文獻載體，石刻具有多維面相，其產生（包括撰文、書丹、刻石、立石、捶拓等）與功用也各有不同，它是具有多重生命的歷史文化遺產，對其進行研究能反映出歷史的方方面面。由于少見有人從宏觀角度整體把握石刻的研究路徑與可拓方向，文章擬從石刻的多維面相與研究現狀出發，探討其未來可拓的研究角度。筆者難以思慮周全，或有偏頗之嫌，此文聊為拋磚之用。

1 石刻文獻的多維面相與目前的研究偏向

陳寅恪先生在《楊樹達積微居小學金石論叢續稿序》中說：“自昔長于金石之學者，必為深研經史之人。”[1]260此言不虛，古人早已重視石刻的證經補史功用，尤其是石刻的補史意義，這一意義至今不輟，并仍長期是石刻研究的主體所在。證經補史意義主要體現在石刻的補苴罅漏功用，這一主要研究導向造成了石刻研究的諸多不足，略舉大端如下，限于篇幅，綜述點到為止。

1.1 重文字輕圖像

傳統石刻研究中，文字文本研究是重要關注點，因為這是石刻作為信息承載功能最直接的體現。較之而言，圖像文本則關注不夠。傳統石刻研究中，文史學界對造像記、圖贊、像贊的重視程度遠勝于造像、圖像本身，美術學界則重點關注造像、圖像。除了武梁祠等畫像石（磚）是文史研究、甚至是美術史研究的重點，石刻中還存在其他大量的圖像文本，尤其是道教、佛教、基督教等圖像，這些圖像文本往往載于傳統金石文獻中，或以拓片形式存世，亦常常是文圖并存，還有較大研究空間。實際上，造像、碑額紋圖等等都應該納入石刻研究范疇。如《五岳真形圖》《靠天吃飯圖》等一類石刻圖像的研究，目前還有待繼續深入。而全國多處的梅花碑、竹石碑、園圖碑等，也可從圖像學角度進行探討。

1.2 重碑志輕題識

石刻中的墓志銘、神道碑、功德碑、寺觀碑等可統稱為碑志文（或碑刻文、碑銘文），由于它們承載的文字信息量較大，故而成為石刻研究之大宗。較之碑志文，那些寥寥數語，或僅存數字的題名、題字等，可統稱為石刻題識，其所受關注度與碑志文相比可謂云泥之別。當今石刻數據庫的出現，為以往碎片化的、毫無文獻規模效應的各種題識，提供了文獻匯集之便利。所以，各種題識②也應該納入考察范疇。若能搜集足夠多的題識，聯系各種題識產生之歷史背景，相關宏觀研究可期。如全國性的鵝字碑、壽字碑等題字，往往只被當作地方景觀的個案對待，若聯系產生時間與地域做宏觀考察，或許會有新的發現。

1.3 重作者輕書者、石工、拓工

一種石刻的產生與流傳，離不開作者、書丹人、石工、拓工等多人的合作與貢獻。但傳統的石刻研究，作者（撰者）是最受重視之人，其次有名的書家也備受關注，但多是被書學研究所關注，多未被納入文史研究之范疇。一般而言，書丹人不被重視。傳統的石刻書丹主要集中在名家名作考察，系統深入的宏觀考察較為鮮見。由于工種屬性的特殊性，石工與拓工群體歷來被視為匠人，相關文獻記載也極少，自然更鮮有深入關注③。有關他們的生活狀況、技藝傳承、生產與經營方式（如作坊式生產）等，也應是石刻相關研究范疇。不過囿于史料有限，有關他們的研究，除了新出石刻或有較大利用價值，更多則應集中在明清兩代來考察。

1.4 重靜態石本輕動態立石與流通

傳統石刻研究中，石刻多以靜態的文本形式進入研究視野。一種石刻是如何被刊刻并立石，紙本如何傳播開來？立石后是否有毀石與重刻？石刻的產生與流通是否有專門化、規模化、商品化經營等等，這些都涉及動態的石刻產生過程。除了傳統的靜態石本研究，動態的石刻產生過程、傳播過程也應是研究范疇。這一點，曾見仇鹿鳴教授有相關論述④。筆者曾對元祐黨籍碑之立毀與重刻進行過專門考察，也涉及了動態的立石過程，不過由于相關史料的缺漏，還有一些問題未能解決。由此可見，關于石刻的動態研究，往往難于無“米”之炊。

1.5 重出土石本輕傳世紙本

所謂出土石本，主要指當今新出石刻，甫經問世，往往成為關注的焦點。如《程知節墓志銘》《上官婉兒墓志銘》即是代表。實際上傳世金石文獻中，還有不少石刻值得關注，包括釋讀、迻錄石刻，以及墨跡本石刻，都不應被忽視。朝代越后，紙質文獻留存越多，雖然宋元明清金石文獻的史料意義整體不如中古石刻重要，但研究地方社會史、地方書壇、地方民俗等，它們往往能起到非同一般的作用。故而傳統金石文獻，尤其是明清金石文獻亦應引起更多關注。石刻研究者不能養成“喜新厭舊”的習慣，而應是新舊并觀。

1.6 重漢字輕非漢字

傳統石刻研究中，由漢字書寫的石刻占研究的主體。但實際上還有不少傳世或出土的非漢字石刻存在，比如中古以來的部分非漢字書寫的佛道石刻，明清時期的傳教士墓碑，少數民族地區產生的少數民族語言文字石刻、非本土的外族宗教碑刻⑤等等，無疑皆可納入研究范疇。其實此前如陳寅恪先生所謂塞外之史、殊族之文研究，已注意到非漢字材料的運用。這一類研究對于民族文化的交流、少數族裔研究具有重要意義。非漢文石刻之所以不被重視，很大程度是由于目前研究者的知識結構缺陷所致，如學界對西夏文、蒙文、滿文等少數民族語言的識別度相對不高，因此掌握相關語言文字是研究相關石刻的基礎。

1.7 輕石刻主體研究

貞石證史，自古而然，石刻之所以被傳統文史研究所重視，就在于它作為史料的補闕意義，但正因為如此，石刻長期成為一種“附庸的史料意義”而存在，未被視為單獨的研究對象。石刻作為一種具有鮮明特色的文獻載體，對其進行主體研究也是極有必要的。何謂石刻主體研究？簡言之，即把石刻本身當作一種研究對象，而不把它當作文史研究之史料。石刻的撰寫、書丹、刻石、拓印與流傳等等，都屬于石刻主體研究，這些研究在整個石刻研究中顯得尤為缺乏。

所謂進行石刻主體研究，首先體現在觀念的轉變，石刻研究者應該轉變觀念，將石刻從作為史料的“身份定位”與傳世文獻之“附庸”的角色里解放出來，單獨予以觀照。目前石刻研究存在上述之偏重局面，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研究者對石刻的定位使然，即大都將石刻作為輔助性文獻加以利用，而未對石刻本身給予研究對象的主體性關注。如果將石刻本身作為研究對象，或許會有更多發現。

2 石刻文獻的多元研究視角

石刻千姿百態，研究角度也可以多樣化。石刻研究業已取得長足進步，尤其是目前諸多石刻數據庫的建設，從文獻搜集方面給研究者提供了巨大便利。在建設、利用石刻數據庫的同時，石刻研究還可以在研究角度上加以拓展、創新。大略而言，可在某些已有視角上繼續深入，更可在某些視角嘗試拓新。需要格外提及，下面若干視角，從邏輯層面而言或有重合與分屬關系，但文章不強調概念解釋與邊界分析，而著重強調石刻研究所能繼承和可能拓新的若干研究角度。

2.1 語言文字學視角

石刻研究中，語言文字研究乃基礎研究。石刻中存在著大量的異體字、俗字，并留存著古代民間用字用語習俗。進行語言文字研究，是其他研究的基礎體現。目前西南大學漢語言文獻研究所、華東師范大學中國文字研究與應用中心等機構，已在相關領域取得不俗成績。

2.2 歷史文化視角

石刻作為文獻載體之一，最重要的體現是史料意義，由此古人常將金石類納入史部文獻。目前存在的石刻研究主要集中在史學界，文學與美術等學科亦有關注。史學界的石刻研究更多是對石刻的補史證史意義的挖掘。在今后相當長的時期內，歷史文化研究視角仍然是石刻研究的主體。目前，除了純粹的歷史研究，其他如法學也開始著重關注石刻研究。如李雪梅教授對法律石刻文獻做了較多研究。還有如海洋類碑刻學術會議的組織、道教與碑刻會議的組織等等。由此可見，包括法律、文學、歷史、藝術、宗教等多個學科，都可將石刻作為一種史料進行考察。

2.3 文本學視角

“同一個文本，只要呈現形式大異其趣，就不再是‘同一個’文本了。”[2]2傳統紙質文獻的產生過程中，往往會有手稿到刻本的變化。石刻文獻從紙本到石本，中間或經立石之人因為石材大小而刪改內容，或因喪家政治、情感等因素刪改內容，又或有石工刊刻臆改內容，還有后人重刻時刪改內容等，由此種種，往往留傳的石本與原手稿多有差異，這并非“同一個”文本。業已存在的石刻研究多從石本與集本的異文比較進行探索，已經產出不少成果。新近馮國棟教授《一月萬川：塔銘文本的多樣性》⑥也可視為此類研究，但其在文獻觀照上有了新的發現，突破了以往較為單一的一石本與一集本的二元比較，而將書丹實物、不同石本等納入考察，可謂一對多的比較，頗具新意。

正因為石刻產生過程中可能經過多次文本修改，所以可以從文本學角度進行考察。古代大量的士人碑志，由于需要進行死后的蓋棺論定，常因涉及政治因素或喪家干預而留下互有差異的石本與集本，目前學界已有相關研究⑦。還有歷史上的大量石經，或許可從文本學角度進行深入研究。需要強調的是，文本是流動的，但也是復雜的，過分強調流動的文本則是“片面的深刻”，所以進行文本學研究，需要保持格外的冷靜態度。誠然，文本學的研究亦難于相關異質文本的尋找，這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

2.4 物質文化視角

傳統石刻研究重文本輕物質形態，石刻物質形態研究基本處于缺席狀態（石鼓文似乎是個例外）。石刻的大小、形制研究，皆屬于物質文化研究。石刻作為一種物質形態，質量、尺寸會受到多方面影響，如身份地位、財力大小對碑碣質量、書刻水平會有限制，碑碣制度對碑碣形制會有限制，地方石頭材質對石刻大小形制也有限制，目前這方面的研究似不多見。

此外，筆者認為石刻的物質性保護研究基本處于空白。古代大部分石刻，無論是碑志，還是題識，其實體基本仍留原地，其中部分石刻被移至公共場所加以保護，比如孔廟、府學、縣學、寺廟、道觀等地往往設有碑廊。如史載宋代曾專門下令禁止隨意移動、毀壞石碑。古人會采用移碑、重刻、建房護碑等物質性保護措施。還有，關于古代石刻的現代管理與使用研究目前也不多見，古代石刻留存至今，或位于某家宅基地或農田內，或立于某單位建筑群內，往往被私人或單位據為己有，如何保護與研究它們值得思考。還有如石刻拓本的裝裱、剪裱等，目前已有學者涉及，主要由圖書館、文物所、博物館工作人員著手。碑帖鑒賞、鑒定工作比較專業，需要積累大量實踐經驗，相關經驗也待深入交流。

將石刻作為一種物質文化進行研究，目前國內以程章燦教授所出成果最多。程教授長期從事石刻研究，已經發表多篇以文物、神物、玩物、尤物等詞為主題的文章，皆從物質文化角度考察，頗值得關注。

2.5 空間文化視角

空間本屬建筑學范疇，但早已被其他學科所借鑒。如建筑學認為建筑并非完全自由，要遵循經濟原則、接受制度考驗[3]22，從某種意義而言，碑刻也是一種建筑，故而作為建筑范疇的碑刻也可從建筑學角度去考察，如建筑具有實用功能與文化象征，碑刻亦如此。

原廣思先生認為人們被“空間意識”框架限制了自己的思想，難逃“空間”的束縛。“我們的想象力已經成為這種支配性空間意識的‘俘虜’。”[3]24“如果我們將‘闕’看作是維持個體內部秩序，阻止外部不適宜信息進入的裝置，那么它所發揮的作用即象征于門這種物體上，同樣道理，四壁就是物象化的闕的典型的一部分。……古代社會，闕的形成是建立在法律、慣例為主體的基礎之上的。然而，闕的基本職責，即避忌外力給內部秩序帶來的破壞，它依賴于物質化的邊界的，是可以看到的，城墻即是一例。”[3]115-116的確如此，如石闕、石門、石柱子，內外世界不同，具有邊界的意義，可從空間文化角度探討。

作為實體的石刻，曾經從何處采石、最終立石于何處等等，立在不同地方，有何不同意義，這都可以從空間文化角度去思考。如果聯系建筑學視角、人文地理學（如聚落）的概念，對地方古代墓葬石刻進行探討，有利于對中國古代的鄉村社會進行深入考察。另外，空間并不一定是實際空間之所在，也可以是虛擬之空間，如動態立石過程，往往也體現一定的政治空間意義。

2.6 視覺文化視角

所謂視覺文化視角，即從視覺角度來對石刻進行觀照，目前藝術史（書法史）或美術史視角的石刻研究多屬此類。嚴格來說，視覺文化視角可以隸屬于物質文化視角之中，二者常常并舉。

石刻作為視覺文化研究的主要對象，更多體現在圖像、圖案研究上，如學界對武梁祠的系統研究，對各畫像石（磚）的關注，即是這一體現。如仇鹿鳴教授謂“讀碑”與“觀或看碑”不同⑧，范兆飛教授已經關注到碑額圖紋的演變⑨，這都涉及到視覺文化。但目前文史學界對石刻的視角研究仍顯不夠，應多向藝術史（書法史）、美術史方向取經。此外，利用圖像志、圖像學研究方法關注宗教圖像，或許可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圖像志與圖像學的方法，尤其是在分析宗教圖像的時候，有助于“重現”過去的意識，但須慎用，并且要掌握接受理論、分析心理學、結構主義等知識。

2.7 閱讀史視角

閱讀史的視角相對較新，或可運用到石刻研究中。閱讀史研究認為，閱讀一種文本，讀者最先接觸的就是物質形態的書寫物體，然后才目及文本。讀者或觀眾“受到讀物的物質形式和話語形式的約束”[2]90。閱讀史還認為，“讀者所面對的，從來就不是憑空存在的理想抽象文本，他們接觸的和感知的是實物和形式，后者的結構和形態將支配閱讀（或接受）活動，將左右他們對所讀（或所聞）之文本的可能理解。”[2]88因此，研究閱讀史，想弄清楚讀者怎樣理解一個文本，就應該把物質形態看作是影響閱讀的第一因素。

石刻閱讀亦如此，讀者身處環境有異，觀實體碑刻、讀石刻拓本、讀石刻紙質印本，三者各有不同之視覺感受，讀后接受效果亦有差異。如讀摩崖文本與觀摩崖實物各有不同體驗是極易理解的，不少摩崖題名存于風景名勝之地，風化磨泐，遠不如讀紙質文本容易理解。還有不少碑刻實體是高書深刻，難以在實物面前仔細閱讀，而只能駐足仰視、遠觀、略觀。閱讀史研究還認為閱讀行為不純粹是一種個人行為，也是一種社會行為。不同時期，不同人群，對于石刻集本、拓本的重視程度可能有異，如乾嘉時期，有以翁方綱等人為主的石刻鑒賞派，也有如以錢大昕等人為主的石刻考據派，這與背后的學術風氣、個人喜好有關，可做群體性考察。閱讀史研究還關注公共閱讀與私密閱讀，此亦可納入石刻研究。閱讀官方刻石，如石經、敕告文書等，大都是面對石刻實物的公共閱讀，而閱讀私人碑志、題識，除了實物閱讀，還有許多是閉門在家的私密閱讀，這些閱讀當有不同的閱讀方式與接受效果。閱讀始終是一種實踐活動，這種活動離不開動作、空間和習慣。喜歡金石的士人玩賞閱讀碑拓，其主動性、熱忱度與被動閱讀告示、法令的平民的閱讀習慣、接受心態自然有異。識字程度與文化程度也會影響閱讀石刻，甚至石刻拓本或印本的裝裱、排版、迻錄、字體、刊印方式等等，都會影響閱讀效果。

總之，閱讀史要研究的對象，是誰讀，讀什么，在哪兒讀，什么時候讀，怎么讀，為什么讀等問題，茲角度亦可與石刻研究相參。

筆者以上所述，難以面面俱到，只就思之所及簡而論之。碑帖鑒賞、鑒定工作，依舊需要專業人員尤其是考古、博物館研究人員努力為之。語言文字學視角、歷史文化視角等等，都是業已存在的石刻研究路向，尚有許多可待深入挖掘的地方。而如文本學、視覺文化、空間文化、閱讀史等視角則相對較新，亦可嘗試拓新。石刻研究中，語言文字學視角、歷史文化視角研究依舊是基礎研究，應該加強重視，在此基礎之上，方能做拓新研究，切不可本末倒置，直接追求花樣翻新，陷入鑿空之論。上述研究視角并非是涇渭分明的獨立、并立存在，而常常是一種交叉、綜合研究。而要發掘新的研究視角，其中尤為重要的是將石刻主體研究納入考察重點，將其從“附庸的史料意義”中解放出來。

3 建立石刻學的可能性與必要性

饒宗頤先生說：“向來談文獻學者，輒舉甲骨、簡牘、敦煌寫卷、檔案四者為新出史料之淵藪。余謂宜增入碑志為五大類。碑志之文，多與史傳相表里，闡幽表微，補闕正誤，前賢論之詳矣。”[4]饒先生所言不虛，為人熟知，甲骨學、簡帛學、敦煌學等早已成為顯學，檔案對明清文史研究影響漸大。但迄今為止，石刻研究卻依舊是文史與書法研究的附庸。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前三者多無對應的傳世文獻，每當出土文獻一經問世，其史料價值立刻引起關注。而石刻卻具有傳世與出土兩種形態，越是往后的朝代，石刻史料價值意義越小。

石刻作為文獻載體，其承載的文字、圖畫等內容比起紙本文獻要少，但比起甲骨、簡帛、敦煌文獻則要多，因此從文獻數量而言，石刻完全有可能成為一門相對獨立的學科。作為一種獨立的文獻載體，也有必要將石刻單獨列為一種研究對象。前輩學者已有倡議建立石刻學的呼聲⑩，但至今為止石刻都沒有單獨成為一門學科，此并非特指要成為文史一樣的一級或二級學科，而是它沒有與甲骨學、敦煌學、簡帛學相應的地位與關注度。

葉昌熾《語石》的問世象征著金石與石刻在理論和體系上的分道揚鑣，石刻由此可以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石刻可謂千姿百態，而研究現狀依舊以補苴罅漏的證經補史為主。近百年的石刻研究一直以文史研究為主，并成為史學研究的附庸，今后將長期以這種狀態存在。筆者并不是要強提畛域分明的金石分家，而是認為若要符合當今學科體制的發展，需要重新審視石刻，既要堅持傳統石刻作為史料的研究意義，也要新辟石刻作為文獻載體的主體研究方向。如何將石刻當作一種單獨的研究對象，如何開辟更多的研究角度，這需要集思廣益。

末尾提及，據筆者近來聽到的馮國棟教授的講座，其所謂石刻的研究路向可分為：作為史料的石刻，作為對象的石刻，作為方法的石刻，此論與筆者最近幾年的思考有點不謀而合。其中所謂作為史料的石刻，即筆者所謂的石刻作為史料的主體意義；而作為對象的石刻的體現，筆者以為可從文章所謂的石刻多元研究視角來看，大都可以體現在作為對象的石刻研究意義上；至于所謂的作為方法的石刻，則更多體現在：傳世與出土并重、文字與拓本、墨跡本綜合考察、數據庫的建設與利用、石刻文獻總集與專集的編撰等多個方面。

要之，目前交叉研究乃大勢所趨，若能交叉則能在創新上頗有作為，石刻的交叉研究也如此。石刻研究應該多向藝術學、建筑學、書籍史等學科或視角取經，以有效提升石刻學的地位。

最后提及，有關石刻研究，筆者見識鄙陋，撰此小文談一孔之見，上述思考甚不成熟，文章所言各種新視角，或許分類不盡合理，亦或有主觀臆測之嫌，操作起來困難重重，但學術發展乃不斷嘗試拓新之過程，石刻研究也應多方嘗試探索，期待石刻研究能產生更多更新的成果。

注釋：

①仇鹿鳴《未完成的轉型：從金石學到石刻研究芻議》（《讀閑書》，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也談到金石學的現代轉型問題，可參看。

②石刻題識研究，目前已略被關注。如杜海軍《論題名的文學研究意義》（《安徽師范大學學報》，2017年第1期）；王曉驪《宋代題名與題名記考論：緣起、新變和審美價值》（《北京社會科學》，2016年第2期）。

③已有石工研究多是石工名姓輯錄，深入系統研究不多。程章燦《石刻刻工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版）在石工研究方面具有里程碑式意義，既有制度考察，也有石工名姓輯錄；白謙慎《吳大澂和他的拓工》（海豚出版社2013年版）將個案融入時代背景中進行考察，著重探討了清代同光年間金石學家與拓工的互動；程章燦《捶石入紙：拓本生產與流通中的拓工——以晚清繆荃孫及其拓工為中心》（《上海師范大學學報》，2018年第5期）也探討了晚清金石學家與拓工的互動；羅昌繁《大歷史與小人物：北宋晚期黨爭視域下的官私石工考察》〔《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3期〕將石工置于政爭環境下進行了考察。

④仇鹿鳴《言詞內外：碑的社會史研究試筆》，劉曉、雷聞主編《隋唐遼宋金元史論叢》第七輯，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年，第39-44頁。后收入仇鹿鳴《讀閑書》。

⑤近年來，如包兆會等開始關注基督教石刻。

⑥此為馮國棟在中國宋史研究會第十八屆年會（2018年8月于蘭州舉行）提交的會議論文，后刊于《安徽師范大學學報》（2021年第1期）。

⑦這一方面，先后有劉成國教授、羅昌繁、仝相卿等人進行關注，可參見相關成果。

⑧仇鹿鳴《讀者還是觀眾：石刻景觀與中國中古政治》等文（《讀閑書》，浙江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

⑨范兆飛《螭龍的光與影：中古早期碑額形象演變一瞥》，葉煒主編《唐研究》，第二十四卷，北京大學出版社，2019年。

⑩徐自強《石刻學芻議》（《文物》，1983年第2期）、吳琦幸《談石刻學的建立》（《文物》，1986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