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高
儒學與中國文化主體性的建構——韓星教授的學術研究綜論
李世高
(尼山圣源書院,山東 濟寧 273200)
韓星教授的學術研究以道統為核心,儒學為主體,整合諸子、道、佛,關注民間,會通中西。韓星認為:秦漢經過了有意識的儒法整合,為漢代乃至此后兩千年的中國歷史奠定了一個制度與文化的基礎;道統是儒家乃至整個中國文化的根本;應該更加全面地認識孔子學說的內涵、精髓與價值。韓星對儒教、三教合一、五教和合等問題也進行了深入的考察。作為一個現代儒者,韓星教授還關注民間儒學、社會儒學的發展。經過三十多年的努力,韓星教授初步建構了以儒學主體性為基礎的學術思想體系。
韓星;道統;主體性;儒法整合;文化復興
韓星教授1960年6月出生于陜西藍田,西北大學中國思想文化研究所史學博士畢業,現任中國人民大學國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兼任國際儒聯理事及傳播教育普及委員會副主任、中華孔子學會常務理事、中華孔子學會董仲舒研究會副會長、中國實學研究會理事、中國社會科學院儒教研究中心學術委員、中國人民大學國家發展與戰略研究院研究員、中國人民大學孔子研究院政治哲學研究中心研究員等。韓星教授主要從事中國思想文化史、儒學、儒教研究,在《哲學研究》等刊物發表學術論文100多篇,出版著述多部,主編過《中和學刊》《中和叢書》等,曾做過山東教育電視臺“孔子大學堂”、陜西電視臺“知道中國”主講嘉賓。韓星教授的學術研究以道統為核心,儒學為主體,整合諸子、道、佛,關注民間,會通中西。經過三十多年的努力,他對儒學和中國文化有了宏觀整體的把握和中正平和的認識,初步形成了系統博大的學術思想體系。
韓教授特別重視道統的重建。他認為,近代以來中國文化失落了幾千年的道統,至今不能回歸大中至正之道,而道統是儒家乃至整個中國文化的根本。要講清楚其源流本末,重建道統,就要走出疑古時代,上溯古代圣王。為此,韓教授撰寫并發表了《帝堯與儒家思想的淵源》《黃帝與中國原創文化的人文精神》等論文,主持或參與撰寫《陜西省志·黃帝陵志》《黃帝文化志》等論著。
對于中國文化的統系,他認為,中國傳統文化源遠流長,歷史悠久,博大精深,它有一個統系,就是以道統為核心,形成了一個圓錐結構,道統在圓錐體的頂點,如天上的北辰,其他各個統系如政統、學統、教統、文統、法統如眾星環繞。在中國文化發展過程中,政統、學統、教統、文統、法統時而斷,斷了可以再續起來,唯獨道統不能斷。道統一斷,缺乏一以貫之的統系,其他各統就會偏離正道,走向異化。當然,如果道統不能下上貫通,成為孤懸的形而上學體系,成為一種教條,也會產生很大的問題。同時他認為,對中國文化來講,如果道統斷流,中國文化的這條河流必然枯竭并走向衰亡。
關于孔子,韓教授于2017年出版了《走進孔子——孔子的思想體系、價值和命運》一書,圍繞孔子的思想學說、人格境界及歷史命運,長時段、大跨度地展示了孔學的內涵、精髓與價值。韓教授對孔子的思想體系重新梳理和定位,提出了自己的新見。黑格爾曾認為《論語》只是一些善良、老練、道德的教訓格言,沒有思辨的哲學,孔子只是一位智者,算不得哲學家。在本書第一編第二章,韓教授對孔子的思想體系進行了重構:一是以“仁”為支柱的修己之學,二是以“禮”為支柱的治人之學,而以“中庸”為基本原理的“中和論”把以上兩部分有機地結合成為一個完整的體系。其中修己是治人的前提和條件,治人是修己的目標和歸宿。而修己、治人兩大部分思想內容的構建又是以“中庸”為基本原理的,“和”是完成整體構建的方法論原則和標準。本書還對孔子的政治思想與為政之道、孔子教育教學思想、孔子的祭祀觀念及其人文精神、中和之道與君子人格等也做了闡釋。該書第二編對孔子在20世紀的命運做了概述,涉及20世紀中國的政治、思想、文化不同層面。該書第三編對孔子儒學的當代價值從幾個方面做了闡述。
關于孟子,韓教授主要闡發其批判精神和大丈夫人格。2006年他在《儒林》第三輯發表的《孟子的批判精神及其現代價值》一文歸納孟子的批判精神:以天人合一、仁民愛物的理想對兼并戰爭進行批判;以道高于勢、德尊于位的人格挺立對霸道政治進行批判;以浩然正氣培養出的大丈夫人格對縱橫之士進行批判;以辟楊墨、息邪說、正人心為職志進行學術思想批判。2014年他在《孔子研究》發表了《孟子的大丈夫人格及其歷史影響》一文,認為孟子提出大丈夫人格作為理想人格范式,以修養“浩然之氣”作為其內在的精神支撐,最高境界是殺身成仁、舍生取義。只有懂得這種大丈夫人格及其底蘊,才能真正懂得中國文化和中華民族的真精神。
關于荀子,韓教授主要關注其治道、禮義構建和禮教思想。2008年他在《儒林》第四輯發表的《荀子的治道及其當代價值》一文認為荀子治道基本內容是:人道政治—治道總論;隆禮重法—禮法合治;德主刑輔—德刑兼用;粹王駁霸—王霸并用,有治人,無治法,人法兼取。荀子的治道成為秦漢以降兩千多年中國封建社會長期采用的治道模式。2015年他在《黑龍江社會科學》第1期發表了《荀子:以仁為基礎的禮義構建》一文,他認為荀子繼承了孔孟仁學的基本精神,以仁義為本,以禮義為用,形成了以“仁”為基礎,包含了仁、義、禮、樂、法、刑在內的博大體系,注重人道為本的禮義道德,強調體道與修身,發揮禮義的社會政治功能。2017年他在《東岳論從》第3期發表了《荀子禮教思想與社會教化》一文,他指出:荀子以天人相分、歸本仁道來探討禮教的本源;以本始材樸、性偽之辨揭示禮教的人性論依據;以禮義之化、富而教之為禮教的基本途徑;以圣人之偽、以道教人為禮教的理想目標;為學不已、尊師重禮是禮教的具體實踐;治教合一、美政美俗是禮教的雙重功能。
先秦儒學到漢代有一個很大的轉變,學界對此探討不夠。韓教授在《孔子研究》2006年第5期發表了《秦漢政治文化整合中儒家思想的變異》一文,在《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10年第2期發表了《論秦漢政治文化整合過程中法家思想的變異》一文。在這兩篇文章中,他把儒、法思想從先秦到秦漢的演變放在秦漢政治文化整合過程中來看,指出整合前后的儒、法思想發生了許多變異:如儒家社會批判精神的遺失、君臣關系的扭曲、禮樂傳統的變異、民本思想的遺失、人間真性情的遺失,等等。法家“法”的精義,變革現實的精神,貴公抑私精神,以及法、術、勢結合的理論體系等的變異,使法家后來成為封建專制統治的工具。
2011年韓教授在《國際儒學研究》第十八輯(上冊)發表的《漢初儒學的思想整合》一文中指出:漢初儒家以經學為基礎,以儒為本,吸收各家思想學說,探討政治統治的理論和社會治理的方法等,反映了漢初思想整合的基本趨勢。漢初儒學以董仲舒為代表,關于如何評價董仲舒,韓教授認為:“董仲舒精通五經,尤致力于《春秋》公羊學,并以此為基礎構建漢代仁義禮智信‘五常’核心價值觀,重建王道政治,批判現實、規范和匡正時君世主。同時他也受《詩經》《尚書》《左傳》《周易》的影響。在儒家內部整合孟荀,在儒家以外以儒為主,整合道、法、陰陽、墨家等,構建了博大精深的新儒學思想體系,使得他成為一代大儒,實現了儒家思想在漢武帝時代與社會政治經濟制度的結合,奠定了經學、儒學在漢代以后的主流和主導地位。”[1]
對于儒學的一些重大問題,韓教授都做過專題探討。關于儒家治道,韓教授在《社會科學戰線》2012年第12期發表的《寓治于教——儒家教化與社會治理》一文認為,教化是儒家政治文化的軸心,窮則“寓治于教”、達則“寓教于治”是士大夫階層政治實踐的基本選擇和現實追求。儒家歷來重視教化,將教化作為維護社會秩序的基本途徑和方法。儒家教化主要從道德教化、禮樂教化、宗教教化三維展開,在這個基礎上形成了儒家教化與社會治理的多維結構:教化與富裕、道德教化與政令刑法、禮教與刑罰等。韓教授在《榆林學院學報》2012年第3期發表的《尋求長治久安之道——漢初儒者的治道思想》一文,通過對漢初統治集團尋求長治久安之道的考察,認為漢初陸賈、賈誼、韓嬰在思想上都具有以儒為本,兼容道(黃老)、法的特點,形成了一些有價值的治道思想,影響了兩千多年的中國歷史。他在《社會科學戰線》2016年第2期發表的《荀子三才構架下的國家治理體系》一文指出,荀子在上古以來“三才觀”的基礎上創設了更為完備的三才構架,建構了以禮義為主干的國家治理體系,以圣人為治道的最高擔當者,以君子為治道的主體,使禮義在治道中居中制衡,上通下貫:向上君子希賢希圣,追求人生修養和政治理想;向下援法入禮,禮法合用,融為一體,形成了立體的國家治理體系。此外,還有《〈韓詩外傳〉的治理之道》《河間獻王的治道思想及其現實意義》《由文武之道到文武之政、文武之教——儒家治理之道的現代意義》等文章,都對儒家治道有過討論。
關于儒家的政治立場,長期以來國人形成了一個基本看法:兩千多年來儒學為封建帝王的統治提供理論基礎,儒家是封建專制主義的幫兇等。韓教授在《陜西師范大學學報》2014年第3期發表的《先秦儒家道統意識與批判精神》一文指出:儒家與專制問題是近代以來頗有歧義和誤解的一個問題,有必要正本清源,糾正偏激之見。他認為:在中國儒學發展史上存在著一條若明若暗的線索,這就是儒家的批判精神,甚至可以說就是反專制主義的傳統。這種批判精神的支撐源于儒家道統,從孔子開始儒者高揚“道統”,以與君主所代表的“政統”形成兩個相涉而又分立的系統,道統之中不再有歷代帝王的地位,而政統中的歷代帝王則要接受道統的指導;又形成了以道抗政、以德抗位的傳統,來限制皇權的過度集權專制[2]。2017年,韓教授的《儒學新詮》一書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該書第十二章《古代王權政治與儒家的批判傳統》較系統地梳理了從先秦到清末在古代王權體制下儒家的批判傳統。對這一學術問題進行歷史梳理并正本清源,體現了他強烈的社會政治關懷意識。
關于儒家人文精神,2012年韓教授在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了《儒家人文精神》一書,該書視野開闊,以儒家為主,涉及經史子集、諸子百家,能夠兼容并包,融匯中西。他在書中揭示了儒家人文精神的內涵,中國文化中的“人文精神”不是西方人所說的“人文主義”。“人文”一詞在中國古籍中指詩書禮樂、人倫道德,即社會生活中人與人之間縱橫交織的關系,如君臣、父子、夫妻、兄弟、朋友所構成的復雜社會關系網絡及處理這些關系的規范等。儒家的人文精神形成有一個發展和轉變的過程,春秋時期人文思潮的蓬勃興起,奠定了中國文化的人文主義傳統和文化發展的基本走向。
關于儒家核心價值觀,韓教授《儒家核心價值體系——“仁”的構建》一文認為:“仁”是孔子思想體系的核心之核心,是人之為人的本質,是儒家以人為本的集中體現,通過自愛、愛親人、泛愛眾、愛物惜命、敬事鬼神等層面展開。在《漢代經學與“五常”核心價值觀的構建》一文中他指出,仁、義、禮、智、信“五常”是超越時空、恒常不變之道,是經過儒者長期的精心篩選、提煉、組合而構建起來的核心價值觀。由先秦孔、孟、荀,經漢初賈誼、陸賈、韓嬰到董仲舒,初步形成了以“仁”為核心,仁與義、禮、智縱向展開的內在思想結構,后來《白虎通》總結,揚雄、王充等人補充、修正,初步構建起“五常”價值觀。
關于儒教問題,韓教授參與了10多年前由李申教授的《中國儒教史》引發的學術討論。2004年韓教授《儒教問題:爭鳴與反思》一書出版,對儒教問題產生的由來和爭鳴情況做了梳理。后來他對這個問題不斷研究和思考,公開發表了一系列論文,并于2017年出版了《儒教的現代傳承與復興》一書,這是一部時間跨度大、涉及面廣的儒教研究新成果。該書梳理了中國大陸發生的孔教活動及其思想理論,以及對海外東南亞一些國家和地區的影響。從中國儒教發展史來看,該書接續了李申的《中國儒教史》,對百年來以孔教的形式發展演變的歷史進行梳理,勾勒出儒教現代傳承與復興的歷程,填補了此領域的空白。在儒教史梳理的基礎上,韓教授對儒教相關理論問題也形成了自己的獨到見解。他指出,對近代以來儒教、孔教是否“宗教”的問題,最常犯的毛病就是以二元對抗思維模式簡單地以“是”或“否”來回答。在本書“序言”中他強調儒教不是關于鬼神迷信的宗教,而主要是以人文理性為核心,以圣賢人格為楷模,以道德精神為依歸的信仰體系,主要包括學校教育、社會教化以及必要的宗教性禮儀形式。在此基礎上,他還進一步提出“教統”之說[3]。
韓星教授以一種強烈的文化責任感和社會擔當精神進行學術研究,具有深刻的現實關懷和終極關懷,在回應時代的文化問題基礎上提出自己的觀點。“社會儒學”就是他提出的具有影響的當代新儒學觀點之一。他指出:在儒學史上,心性儒學、政治儒學與社會儒學在博大精深的儒學體系中構成一種三元合和關系,形成了不盡相同的特性。社會儒學的基本面向是民間社會,與百姓人倫日用有密切關聯,是指普通民眾對儒家文化的無意識認同和踐行,是存在于普通百姓生活方式、生活習慣、風俗習氣、品行操守中的儒學,其主體實踐形式主要是社會教化,包含道德教化、禮樂教化、宗教教化等多個層面[4]。韓教授梳理了歷史上社會儒學的邏輯理路:修身是社會儒學的根本,家庭是社會儒學的基石,社群組織是社會儒學的展開領域,天下大同是社會儒學的最高理想。這些思想形態在社會層面逐步展開,發揮其社會功能,構成了社會儒學的整體邏輯[5]。在當今中國特色小城鎮建設過程中,已出現了不少儒家特色小城鎮,這屬于城鎮社區儒學。鄉村儒學+城鎮社區儒學就是社會儒學展開的新領域。目前還有更多的大中小城鎮社區需要儒學開墾和播種,需要培育大量儒者參與城鎮社區儒學的推廣、傳播中,以書院、講堂、祠堂、文廟等傳統儒教資源為基礎,適應現代社會的發展,與學界、政界、商界結合起來,共同構建城鎮社區的精神家園[6]。在理論上,韓教授指出儒學現代轉型的邏輯起點是如何對內圣外王進行現代詮釋和轉換。在今天儒學全面復興的過程中,還應以內圣外王為基本結構重建當代新儒學。為此他提出了彰明仁道、修身為本、思想整合、社會儒學、制度建構的思路,即以儒家中和之道整合心性儒學與政治儒學、社會儒學,上升到內圣外王之道,以重建圓融、圓滿的新儒學體系[7]。
2004年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出版的《先秦儒法源流述論》一書是韓教授在其博士論文基礎上完成的專著,該書從政治文化角度系統梳理和探討儒、法思想的淵源與流變,并著重辨析儒、法兩家思想范疇的產生與發展情況等內容,提出了頗有見地的觀點,研究方法也有獨到之處。在《緒言》中他說明寫此書的學術動因是有感于“文革”后期的“評法批儒”,大談所謂“儒法斗爭”,不能對儒法關系從學術上實事求是地研究。于是他決定采取新的思路:從政治文化的角度,把先秦儒、法結合起來進行歷史的對照考察,在探討儒、法思想根源時著重法思想與禮樂文化的淵源關系考察;在春秋戰國之際既注意儒、法思想形成學派后的對立、爭辯以及戰國中后期走向兼綜和合的情況;最后把研究視野延伸到秦漢時期,關注儒、法兩家的最終歸宿,并把其歸宿提到當時社會政治文化整合的高度來認識。
秦漢之際是中國歷史上社會大變革的時代,秦漢儒法整合具有重要意義。但長期以來學術界對此重視不夠,也一直沒有講清楚。韓教授認為:“秦漢經過了有意識的儒法整合,為漢代乃至此后兩千年的中國歷史奠定了一個制度與文化的基礎。”[8]3韓教授發表于《哲學研究》2009年第2期的《霸王道雜之:秦漢政治文化模式考論》一文認為:以儒、法思想為學術基礎,兼用霸王,雜用諸家,是從漢朝興盛以來一直在積極進行政治文化整合的基本思路,其最終成果是在武、宣時期基本上形成了這種“霸王道雜之”的政治文化模式。這一政治文化模式自定型以后至清末,在基本結構上沒有什么變化,在中國古代政治、法律制度與意識形態的連接部位起著一種支撐和穩定作用。
在歷史上,儒家對道教、佛教經過整合,形成了宋明理學這一新儒學的形態,以儒為主,道佛輔助,三教合一,成為中國傳統文化的基本結構。韓教授主持教育部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子課題“中國古代處理儒釋道三教關系的歷史經驗研究”,已寫成書稿。該書在政教關系視野下通過細致梳理歷代朝廷對待儒道佛三教的態度、政策、管理等相關內容,在政教互動的歷史進程中加以動態把握,有史有論,史論結合,盡可能地展示魏晉南北朝至清末歷代朝廷處理三教關系的史實,總結經驗教訓,以為今日處理復雜宗教問題提供歷史借鑒。韓教授在《初唐儒家話語下的三教關系》一文中認為唐太宗采取了重儒、崇道、尊佛的總體政策。具體而言,即重儒以尋求道統的合法性,確立治國理政的主體;崇道以尋求血統的正統性,確立皇權的合法性;尊佛以重建精神信仰,以為歸化民心的工具。在確立儒學官學正統地位和國家民族主體信仰地位的前提下,逐漸形成了以儒為主,以佛、道補充和輔助,儒、佛、道三教并行,三元和合的思想格局。歷代帝王處理三教關系,大都懂得先確立儒家的主體地位,在此基礎上也運用多樣化的調節手段,促進三教會通融合而不是排斥沖突,實現了從三教融合到三教合一,體現了中國文化兼容并包、兼收并蓄、融會貫通、多元一體的基本特征。
到了近代,從三教合一演變成了五教和合的問題,這也是韓教授關注和研究的方向之一。他認為傳統儒家經過上千年的努力,已經成功地處理好了與諸子、道、佛的會通融合問題,雖然歷史上與基督教和伊斯蘭教有過交流會通,但是還沒有最終完成五教和合,還需要繼續儒伊、儒耶會通。
韓教授以回族為例,對伊斯蘭教如何融入中國文化進行研究。他考察、分析伊斯蘭教進入中國1300多年發展的歷史,認為伊斯蘭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都是世界上最為古老的文化體系;伊斯蘭教在中國不像佛教、基督教那樣向漢人傳教,在多元文化的長期共存中尋求獨立自主的發展;中國伊斯蘭教在其發展過程中,以儒詮回,尋求與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層次融合;回族是伊斯蘭教中國化即伊斯蘭文化與中國文化交流、融會的成功典型[9]。明清之際的“以儒詮回”漢文譯著活動,是伊斯蘭教中國化的重要標志,代表了伊斯蘭教中國化的正道。穆斯林學者以儒學詮釋伊斯蘭教而堅守伊斯蘭的宗教本質,在儒家思想的影響和滲透下形成了具有中國特色的伊斯蘭教思想體系,有助于消除民族隔閡與民族偏見,促進了伊斯蘭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層次融合[10]。在儒伊會通方面,他還對歷史上一些典型人物做了個案化研究,撰寫了《元儒臣廉希憲的儒學思想與政治實踐》一文,對元初維吾爾儒臣廉希憲的儒學思想與實踐進行梳理。
對于儒家與基督教的會通,韓教授發表于《宗教學研究》2002年第2期的《儒教是教非教之爭的歷史起源及啟示》一文指出:以利瑪竇為代表的耶穌會士,既忠于他們心目中的上帝,又具有足夠的智慧、學識和度量,采取了獨特的傳教策略。可惜利瑪竇逝世后,既定的傳教策略受到后來者以及羅馬天主教會的懷疑,認為利瑪竇的做法是迎合儒家,他們反對教士容忍中國教徒祀孔祭祖,導致了“禮儀之爭”,這一爭論延續到近代。韓教授的《儒家“三祭之禮”的人文精神及其與基督教的會通》一文梳理了儒家“三祭之禮”和基督教的人文精神,認為這是二者會通的基本途徑。耶穌會教士利瑪竇在明末清初奠基的漢學與神學共治的傳統就是一個成功的范例,為儒家與基督教的會通開辟了道路。
對于五教和合,韓教授提出:“儒家的現代性轉換仍然可以從其悠久的歷史傳統、博大精深的內容和開放圓融的精神中吸收營養,在繼承傳統的基礎上走向未來:面對多元宗教,立足傳統,和合五教,促進人類大同。”[11]在新近撰寫尚未發表的《以儒為主,和合五教》一文中,他認為:從三教融合到三教合一是中國文化內在結構的動態演變過程,但人們往往忽視伊斯蘭教和基督教與中國文化的交流融匯,忽視正在形成五教和合的趨勢。近代以來儒釋道耶回五教和合的觀念和實踐為人們所重視,將是今后中國文化發展的歷史趨勢。中國文化有實現五教和合的歷史經驗和現實土壤,這不僅對中國,也對世界多元文化、多元宗教的交流融合有重要的現實意義。對于歷史上為什么會形成以儒為主、多元整合的宗教文化傳統問題,韓教授從幾個方面加以闡釋:第一,儒家在中國文化中占有主導地位;第二,儒家一些核心價值觀念,如以人為本、仁者愛人、貴和尚中、和而不同、以和為貴、中庸之道、忠恕之道等,使得中國文化中罕見宗教狂熱,沒有發生激烈的宗教沖突和大規模的宗教戰爭,外來宗教傳入中國后,與其他宗教相互尊重、彼此共存、不斷融合,使中國成為世界各種宗教的“大熔爐”;第三,儒家也有宗教性和宗教維度,可以應對多元宗教,對話交流,與其他宗教和而不同,和諧相處;第四,儒家不是典型的宗教,本質上以人文理性為主,具有復合形態,不同于其他單一的宗教,形成“圓教”,故能夠兼容并包其他宗教[11]。
韓教授還關注民間儒學儒教,對段正元與道德學社進行了長期研究,整理了大量第一手資料,撰寫發表了多篇學術論文,試圖通過吸收段正元的思想,借鑒道德學社的經驗,充實完善當代新儒學理論和社會儒學實踐。他也重視會通中西,對唐力權綜合中西哲學的場有哲學亦情有獨鐘,曾撰寫《場有與中道》《場有哲學與儒家身心觀發微》《場有哲學與道家道教身心觀發微》等論文參與研討。他在《河北學刊》2015第1期發表的論文《仁道——人權理論的價值基礎》中指出:儒家仁道觀念可以成為人權理論的價值基礎,以彌補西方人權理論過分強調工具理性而忽視價值理性的弊端。他在《哲學動態》2016年第10期發表的《“仁”、“正”、“中”、“和”——儒家古典正義論的邏輯展開》一文中指出:人道為大、仁道為本是儒家古典正義論的價值基礎,人道政為大、政者正也是儒家古典正義論的核心內涵,中正無偏、由中致和是儒家古典正義論的實踐途徑。
作為陜西關中走出來的現代儒者,韓教授對“關學”及其現代轉換也多有撰述,在他身上體現了張載“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精神氣象,以及關學躬行禮教、崇尚氣節、挺立道德人格等基本特征。韓教授以儒學研究為主,目的是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重建中國文化的主體性。2017年,他的新著《中國文化通論》由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在該書中,他把中國文化看成一個有機整體,把握其內在特質,擺脫一般“中國文化史”采取的“中話西說”形態,從多個角度切入對傳統文化深層精神結構予以分析、概括和提煉,該書內容涉及中國文化的結構模式、發展歷程、基本精神、文化統系、思維方式、倫理道德、修養之道、人格范式等方面,較為全面地揭示了中國傳統文化的豐富內涵;同時檢視中國文化自近代以來所面臨的危機和轉型的道路與方向,對中國文化走向現代化過程中的諸多問題有所辨析。韓教授的這些研究,對于全面復興中國傳統文化,促進中國傳統文化的現代轉型和發展,都具有相當的學術價值和現實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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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251
A
1006–5261(2021)03–0071–07
2020-12-24
李世高(1975― ),男,湖南綏寧人,碩士。
〔責任編輯 劉小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