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瑰
【歷史文化】
??蛋才c清代云南銅廠生產管理的完善
王 瑰
(銅仁學院 藝術學院,貴州 銅仁 554300)
乾隆四十一年(1776)后,云南銅政危機逐步加深,北京及各省鑄幣形勢陷入極大緊張。其原因主要是云貴總督李侍堯所創設的銅廠量化管理和考核制度不適應采冶實際,而其為政又不夠勤勉清廉,造成嚴重偷漏與私鑄。乾隆四十五年(1780),皇帝轉升福康安為云貴總督,整理云南銅務。福康安廉潔務實,高效果斷,懲貪擢賢,迅速凈化了云南銅廠生產鏈條,調整了考核辦法,另覓新廠,使得云南銅產量迅速恢復并超過清廷定額。??蛋驳恼D,制度性地保障了此后八十余年云南銅廠的持續穩定生產,是云南銅廠生產管理制度完善的標志性事件,但其工作和貢獻并沒有被足夠認知。
??蛋?; 云南銅廠; 生產管理; 乾隆帝
清代云南著名學者師范為檀萃《滇海虞衡志》作序,稱“滇之巨政,惟鹽與銅。鹽銅理,官民俱利;鹽銅壞,官民俱疲”[1]170。云南土壤貧瘠,但多鹽與銅,鹽專賣、銅鑄幣,鹽銅正是云南最大利源,是行政和邊防經費的重要來源。師范所言正是云南政治之關鍵。特別是乾隆初年,京局鑄幣用銅開始全采滇銅后,云南之銅“內運京局,外應各省采買,尤系錢幣巨政”[1]177,年產量長期保持在一千萬斤以上,關涉整個帝國之金融保障,這時云南之銅,在重要性上又優先于鹽。乾隆四十五年,署理云貴總督舒常奏稱“通省政治,惟銅務為最要”[2],也明白指出了這點。云南銅政,由生產和運輸兩大系統組成,生產是基礎。從康熙四十四年(1705)起,清廷就在云南推行了官助民采的“放本收銅”政策,即在省城設立官銅店,“按廠抽納稅銅”,并“于額例抽納外,預發工本,收買余銅”[3]74。余銅就是納稅之后所剩之銅,由官府以壟斷低價全額收買,這樣國家鑄幣用銅就能有較為穩定的保障。但是這樣的價格,在礦洞深遠、礦脈減弱之時,就很難保證商人的利潤及各類工人的基本收入,因此銅廠偷漏銅和私鑄就很普遍。因此,各級官府對銅廠生產的監督和管理就顯得至關重要。如何管理和考核各級管廠官員就是清廷中央尤其是云南督撫最緊要的政治任務。這個管理和考核的辦法則是在不斷摸索和積累中逐步完善的,云南歷任有為官員都各自作出了貢獻,其事跡史籍亦多有著。乾隆四十五年至四十六年間(1780—1781),出任云貴總督僅一年零兩個月的清代名臣??蛋?,對云南銅廠進行了關鍵整頓,其辦法為后世沿用?!肚迨妨袀鳌じ?蛋矀鳌穼Υ擞兴涊d,但既不詳盡,也沒有認識到其獨特價值所在,后世諸研究云南銅政者,也往往忽視其作為和貢獻,頗屬不該。
乾隆朝的云南銅政大體上分為兩個時期。第一個時期約在乾隆二十六年(1761)完成,主要是銅運體系政策的構建和完善,如京運數額及運次的分配、陸運道路的修繕調整、運輸管理制度的摸索完善等。其支撐主要是云南銅廠大開采背景下,云南豐富銅礦資源隨著人力、財力、物力的投入而不斷產出供應的過程,清廷主要關注的是如何將巨量滇銅輸送到帝國腹地。第二個時期大致始于乾隆三十一年(1766)開始的征緬戰爭之后,主要是應對銅礦資源日漸枯竭與需銅量隨著人口增加、市場繁榮而不斷增加之間的矛盾,其政策重心在于保證產量。這個時期,云南銅政有過兩次重大發展。一是乾隆三十八年(1773),在云南推行貴州試行后卓有成效的“一分通商”政策,二是乾隆四十二年(1777)云貴總督李侍堯推行的銅廠量化管理和考核辦法。
“一分通商”是官商博弈的結果。云南銅廠中產量較為穩定的中大型銅廠,都是所謂“放本收銅”,并實行“二八抽課”辦法,即20%作為稅收上繳國家,剩余80%由國家壟斷購買。在此之外,國家每收購百斤余銅,廠商需免費向國家供給煎耗銅十七斤八兩,補耗銅三斤二兩,合共二十斤二兩,這是一筆不小的負擔。乾隆二十五年(1760),降產銅每百斤課銅為十斤,另抽公廉、捐耗銅四斤二兩,剩余八十五斤十四兩由國家壟斷購買,廠商負擔有所減輕。但是,由于礦洞開采越深,成本越高,商民裹足難進。乾隆三十八年,署理云貴總督彰寶奏請在云南銅廠推行貴州銅廠的“一分通商”政策,即從官買余銅中劃出十斤,由廠商按市場價格自行出售。官買價格一般是每百斤五六兩白銀不等,市場價格則是十一二兩不等[3]146,商民得此補充,利源擴大,風險承受力增強,開采積極性提高,由此奠定了之后乾道時期近八十年持續采冶的繁盛基礎。
量化管理根本上講是帝國鑄幣用銅量剛性增長的內在需求。推行“一分通商”辦法后,銅廠商民的積極性得到提高,云南巡撫裴宗錫在乾隆四十年的一道奏疏中說“邇年以來,獲銅較多,約計每年有一千二百余萬(斤)”[3]159。但是好景不長,到乾隆四十二年,皇帝就屢次在上諭中指責生產短額、運送延遲。[4]782當然他也明白根本原因在于市場需求的擴大,乾隆四十三年(1778)七月,他就指出,“在滇省產銅,歲逾千萬斤,本不為少,第因生齒日繁,需錢日眾,自京局以至各省,逐漸加爐加卯,致銅額日漸增多。每歲所需,幾倍于昔?!盵4]215乾隆四十二年正月,兩廣總督李侍堯調為云貴總督,同時奉旨與云南巡撫裴宗錫整理銅務。李侍堯的主要整頓方式就是推行量化管理的考核制度,其主要措施包括兩個方面:
其一,設定云南銅廠的年生產最低限額,并分配各主要銅廠的最低生產額。云南銅廠,雖從乾隆初年起就有每年京運、省運的定額,但管理考核比較粗放,并無生產數額規定,所以《云南銅志》載“滇省各廠,從前采辦銅斤,向無定額。均系按照各廠員冊,報辦獲銅數,入冊奏銷”[5]118。李侍堯對此進行了改革,首先規定通省年生產銅額下限,“自乾隆四十二年奏定年額,每歲應辦額銅一千九十余萬斤”[3]163。在乾隆四十三年,又分別規定各主要銅廠年生產最低限額,并獲皇帝批準,如據《云南銅志》卷一《廠地》的記載,順寧府寧臺廠紫板銅九十萬斤,蟹殼銅二百萬斤;東川府湯丹廠三百一十六萬五千七百二十斤;東川府碌碌廠一百二十四萬四千斤。諸廠定額,除個別有重大原因作出調整外,大多相沿至道光時期。
其二,根據量化指標,將產量分配到月,對辦銅官員進行量化考核。云南銅廠各級官員原有的考核辦法,據云南巡撫劉藻乾隆二十三年所上的一份題奏:“滇省各銅廠除產銅無多之小廠照舊辦理外,余悉照鹽課之例,按各該廠一年領發爐戶工本銀數扣作十分,無論本任接任,將實欠分數于奏銷案內分別議敘處分”,“茲準管理銅務糧儲道羅源浩稱,查鹽課定例內開兼管理鹽務之知縣、知州、知府、布政使、各道,欠不及一分者,停其升轉,欠一分以上者降俸一級,欠二分三分者降職二級,欠四分五分者降職三級,欠六七分者降職四級,以上俱令戴罪督催,停其升轉,完日開復。欠八分以上者,革職……總以一官全完一年課引者,無論正署,俱照地丁錢糧全完例議敘”[6]。這樣的考核還比較粗放,既套搬鹽井管理考核辦法,又只關注能否收回國家所放成本,能即議敘,否則就按未完程度論處,并不以產量為依據,“均系按照各廠員冊,報辦獲銅數,入冊奏銷,并未核計多寡,議敘議處”[5]118。李侍堯為穩定生產,強化了月報制度作為量化考核的基礎,請“就各廠現在月報,核計多寡,酌定年額,劃分十二股,按月計數勒交”,每月的生產數額,又“按月劃分為十股”[5]118,作為月額完成份數的考核依據,以此制定《銅廠議敘議處條例》,于乾隆四十三年初奏上:
請嗣后缺額限三月內補足,其不能補足者,月計分數查參;如欠不及一分者,罰俸六個月;一分以上者,罰俸一年;二分三分者,降一級留任;四分五分者,降一級調用;六分以上者,以次遞降;至八分以上者革職。其余額外多獲者,亦按分數議敘。如多獲一分以上者紀錄一次,亦以次遞加。至四分以上者,加一級;五分以上者;以次倍之。著為例。[4]39-40
乾隆帝給予了批準,由此云南銅廠官員的生產管理有了強制束縛。當然,如果辦銅超出每月定額,各級銅務官員亦有根據超出額獎勵的辦法。
這兩條措施,可以說是云南銅廠從粗放型管理邁向精細化管理的重大進步標志,但實際效果并不理想,比如就在李侍堯量化考核施行的當年,李侍堯進京陛見與乾隆帝商談云南銅務,“將銅廠每年所獲,不敷應用情形奏及,亦無善策”[4]215,同年七月乾隆帝就接到云南巡撫裴宗錫“額短運遲,急籌調劑”的奏折[4]215。為了解燃眉之急,就在同月,李侍堯便奏請減少鑄錢數額,以降低用銅需求,稱“滇省各廠產銅,扣去一分通商,實止九百數十萬斤,僅可資京局及本省鼓鑄應用,而于各省采買,缺數甚多,自應先從本省及貴州、廣西等省酌減爐座,計每年可省銅一百一二十萬斤,俟采獲漸豐,再奏明復額?!盵4]216這個措施,說不上是解決問題的辦法,只能起到告知各省采買人員暫時不必來滇的作用。所以,乾隆帝對這種方式很不滿意,認為是“挖肉補瘡之見,遷就因循”,[4]370但也不得不遷就。
隨后,乾隆四十四年(1779),京局鑄幣用銅也無法保障,乾隆帝不得不諭令江蘇寶蘇局于其“洋銅內動撥十萬斤,作速解京以供應用”[4]509,但仍有難繼之憂,于該年七、八兩月下發了八道上諭催促滇省銅運①。但是,仍然沒用。乾隆四十五年(1780)五月,李侍堯因罪離任后,短暫署理云貴總督的舒常奏稱“自籌減湖北、廣西、貴州采買,暨本省錢局爐卯已減銅一百四十余萬斤,乃竭力采辦,以供京外鼓鑄,尚恐不敷?!盵7]同月,乾隆帝對過去數年的云南銅務整理進行總結,對軍機大臣說:“滇省采辦銅觔,近年以來屢形竭蹷,節經降旨,該督撫等設法調劑實力籌畫,終無成效?!盵4]803顯然,李侍堯雖有能名,但他的云南銅務整頓就實際效果而言,是完全失敗的。
乾隆四十五年初,云南糧儲道海寧奏李侍堯貪縱營私,經調查得實,李侍堯免職下獄。乾隆帝特調盛京將軍??蛋矠樵瀑F總督,重新整頓銅務。福康安,姓富察氏,字瑤林,滿洲鑲黃旗人,乾隆十九年(1754)生,乾隆朝前期重臣大學士傅恒之子,孝賢皇后之侄。福康安由侍衛進身,乾隆三十七年大軍征金川,奉旨攜諸將軍印至川,授領隊大臣隨軍征戰。在戰爭中,福康安的軍事才能得到展現,為乾隆帝所賞拔,乾隆四十二年遷吉林將軍,四十三年調盛京將軍。乾隆四十五年六月初,??蛋驳竭_昆明②,時年二十七歲。
??蛋驳脑颇香~務整頓,《清史稿》??蛋脖緜魑摧d一言一事,《清史列傳》載之,全是銅廠生產整頓方面的內容,字數不多,錄于下:
四十五年,授云貴總督。尋奏:“銅廠立法宜詳,用人尤要。應實稽查各廠專理兼理官任事后,所得銅數,以憑甄別。初試者,必察其貪廉勤惰,用定勸懲,以冀廠內多一得力之人,即于將來銅政有裨。至私錢燬于既行之后,尤須禁于未鑄之先,私鑄黑白,利在多鉛少銅。滇省前禁私銅,未禁私鉛,是以奸民于附近鉛廠賣鬻私鉛,易滋私鑄。若鉛銅于官給印券,通商額鉛外,有券外夾帶及無券之鉛,嚴禁無漏。則奸民無利可圖,勢將日止。”又奏:“滇銅多為開采,以裕其源,無庸加價?!苯詮闹8]1968
該段記載,大致反映了??蛋苍阢~廠生產管理、用人管理,禁防私鑄、擴大銅源等方面的建樹,但這兩份奏折的原件《清實錄》未有摘錄,筆者到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查詢,也沒有發現。但是,結合其他檔案、文獻資料的片段記載,可以得到其較為細致的整頓辦法。
第一,完備銅廠立法,完善量化管理。《清史列傳·??蛋矀鳌匪渥嗍柙啤般~廠立法宜詳”,似乎是說福康安制定了更為詳細的銅廠管理制度,但實際上,福康安只是把李侍堯制定的諸辦法中不合于實際生產管理的地方作了調整。李侍堯定制,廠員每月缺額三個月內不能補足的,即根據缺額份數進行處理,福康安認為“一年中,夏秋雨水曹硐淹漫,采鑿較難,又或廠衰銅絀,另覓新曹,尤非旦夕可以集事。若以月額不敷,令于一二月內補足,為期太促,且滇省大小四十余廠,練才難得,實無多員改委”,因此他建議“請嗣后廠員缺額三月,未能補交者,查系水浸廠衰,并非辦理不善而缺,數亦止一二分者,仍令留廠,統限一年繳足。如不能補交即徹回,入于考成冊內開參。倘實系該員懈廢,又不及時趕補,仍照新例,即行參處”[4]69。通過這樣的調整,將月缺額不多的廠員補足期限由三個月延長為一年,為其補足缺額爭取了較為充足的時間,并區別對待了導致缺額的主觀原因與不可抗力原因。因此這種調整,是將嚴迫的考核制度進行了一定的彈性化處理,使之與當時技術條件下銅礦采冶過程中客觀存在的不可避免的偶然性相適應,讓商民看得到完成任務的希望,不至于輕易自暴自棄,從而最大限度地調動他們的生產積極性。同時,這個調整的彈性主要在缺額只有一二分的官員上適用,保證的是工作勤勉者和能干者的利益,能起到一定優勝劣汰作用,讓考核制度進一步推動銅廠管理隊伍的優化。所以,福康安的調整雖然只是微調,但由于調整點把握得較為精準,又尊重了銅礦采冶過程中的實際情況,其實是讓銅廠量化管理起到實效的關鍵。
第二,強化用人管理,勸廉勤懲貪惰。??蛋惨浴皠駪汀睆娀芾?,“勸懲”的依據是“貪廉勤惰”,即廉、勤者勸,貪、惰者懲。在這里,他沒有把“能”作為衡量標準,這說明他對銅廠管理的關鍵是看得很透徹的。銅廠所出銅,本身是鑄幣的主要材料和高價值金屬,銅廠諸官員每日面對的都是唾手可得的巨量財富誘惑,官員若不廉潔或廉潔程度不夠,都會導致管理失效。實際上,不廉就是銅廠管理首要控制的對象。如乾隆三十四(1769)年五月二十九日署理云貴總督明德請革管理寧臺廠羅次縣典史胡紹周職的奏折中,揭露寧臺山廠“向來每年獲銅五十余萬斤,自廢弛之后,每年止獲銅三十萬斤不等”,經過整頓后,“上年八月至年底,每月獲銅七八萬至十一萬斤不等,即本年正月亦獲銅八萬余斤”,而隨后該廠在并未上報礦衰的情況下,“自二月即加減少,至三月僅獲銅四萬九千余斤”,明德認為這明顯是該廠管員“因臣往來騰永辦理軍務,乘機舞弊,將多報少”[3]147。寧臺山廠,即寧臺廠,屬滇西順寧府,是當時長年穩定產量在百萬斤以上的著名大廠。因此,通過這個案例,我們可以看到,由于廠員貪婪舞弊,銅廠所出之銅有可能被侵吞超過三分之一。而李侍堯那樣的能吏,在云貴總督任上親自建立了云南銅廠的量化管理制度,其最終整頓銅務失敗,也是敗在一個“貪”字上,乾隆帝就曾指出“李侍堯在滇時,志得意滿竟不認真公務,專以妄自尊大婪索營私,以致不能實力整頓”[4]50。
勤則是另一個關鍵。清代的銅礦采冶,本質上是古代工業,云南銅廠又都地處高山深谷,長久開采,礦洞遙遠,子廠不斷建立,遠的在總廠百里、數百里之外,在當時交通和管理手段下,生產一線的經書、爐課,甚至一般工人偷漏隱瞞是很容易的。官方派出的廠員,若不能處處留心、四處督催,則很容易受到蒙蔽。所以,嚴防“廢弛”也一直是云南銅務的主題。福康安調整李侍堯的考成辦法時,只為月額只有一二成沒有完成者給予彌補的時間寬延,便是有意提醒懶惰者。如乾隆三十三年(1768)六月十五日,云南巡撫明德就以廢弛銅務參奏湯丹廠員東川府通判程之章及當時專督全省銅務的云南梁儲道羅源浩,由于在任惰政,導致銅廠出產年少百余萬斤、數百余萬斤[3] 144-145。乾隆四十五年,和珅奉旨到云南調查李侍堯貪污案,順便考察云南銅政,奏稱“滇省銅觔,官價輕而私價重,小民趨利往往有偷漏走私,地方官雖設法嚴禁,無如滇地山多路僻,耳目難周,私銅仍多偷漏,所以京銅缺少”[4]804,在和珅的眼里,重要原因就是小民偷漏走私,且在嚴法前仍不可避免,可見管廠官員若不勤勉,偷漏走私的危害就更為嚴重。
對于廉潔、勤勉的官員,??蛋惨材芡耆止模镀湫∵^,大膽任用。如原安寧州知州委管東川府湯丹廠兼署會澤縣知縣簫文言,熟練銅務,辦事勤勉,在任內因為失察私鑄被降二級調用,李侍堯總督云貴時知道其辦銅熟練,便奏請將他留滇補用。??蛋驳饺卧瀑F,便將他調補新興州[3] 162。在新興州任上,蕭文言辦銅豐旺,??蛋布匆云洹叭问掠峦?,獲銅豐旺”奏請賞給知府銜[4]318??梢姼?蛋灿萌说脑瓌t性強且務實,并不因為蕭文言是自己的前任且罪臣李侍堯所看重的人而棄用。
因此,??蛋苍凇傲薄扒凇鄙险D銅務,正突出了年輕的福康安為政非常務實,既有原則又無成見,并不標新立異,追求虛名。
第三,禁私鉛以杜私錢。銅被偷漏之后,主要有兩個去處,一是投放到市場發賣,一是私鑄小錢。不管哪種用途,都會影響京局與各省采買的效率,嚴重的話,就會連京局用銅都無法保證。李侍堯在任云貴總督時即面臨很嚴重的私錢問題,只是他不敢承認,乾隆四十五年七月,他在獄中奉旨答云南銅務問題時,稱“云南銅觔,緣官價不敷成本,商丁多有偷漏,兼有私鑄,以致辦理竭蹷”[4]4840,即認為私鑄問題次要于銅的偷漏問題,和珅來滇調查其貪污案時卻發現“滇省私錢盛行”[4]804。兩人的看法不同,對問題的解決辦法就不同,李侍堯認為根本上由于官價不敷成本,商丁偷漏銅就不可避免,“采訪輿論,總以加價始可辦理。當經悉心籌畫,若動項加增,則私商亦必增價。是私商散之各處,零星就賣,民間不覺增價之昂,奸商仍可獲利,而于帑項徒至虛糜,究與銅政無益”[4] 841,李侍堯認為解決商丁偷漏銅的表面辦法是增加官買價格,但增加之后,由于私商散到各處小額零星售賣,稍微加價,影響不大,照樣可以賣出,所以加價等于浪費國家錢財。所以李侍堯的實質回答,就是無法解決。
而在和珅,同樣認為偷漏走私不可避免,但他認為可以打破一成通商的成例,“若令將官運之銅全數交完后,聽其將所剩銅觔,盡數交易,不必拘定一成?;蛏堂裰?,競相趨赴,丁多銅集,京運不致仍前缺乏”,對于私錢,和珅認為“官銅缺少,由私鑄盛行,而私鑄盛行,皆由官局錢文薄小”[4]804,以此邏輯,解決的辦法應是厚大官局鑄錢。但乾隆帝認為“各省鼓鑄錢文,爐座俱安設省城,惟滇省則各府俱有爐座,此即私鑄弊源”,因為“爐座散安各府,稽查本難周密,且私鑄必有私銷,諸弊易于叢生”,因此他建議“何如照各省之例,將滇省各府所有爐座,俱歸省城辦理,稽查較易”[4]829,??蛋步邮芰怂慕ㄗh,將大理府的錢爐移到省城③,但他認為這不是根本,而是認為“私錢燬于既行之后,尤須禁于未鑄之先,私鑄黑白,利在多鉛少銅。滇省前禁私銅,未禁私鉛,是以奸民于附近鉛廠賣鬻私鉛,易滋私鑄。若鉛銅于官給印券,通商額鉛外,有券外夾帶及無券之鉛,嚴禁無漏。則奸民無利可圖,勢將日止?!盵8]1968顯然,??蛋部吹搅烁顚哟蔚膯栴},即民間私鑄錢幣在于圖利,這樣勢必在用銅量上進一步減少,而必須多摻雜入鉛錫,和珅看到的私錢“每百不盈一掬,半系鉛砂攙雜”[9] 804,福康安所謂“私鑄黑白,利在多鉛少銅”亦是此,因此如果私鑄者無法獲得鉛錫,其鑄錢就無利可圖。
福康安的建議仍然未觸及根本,乾隆五十年(1785)后,云南私鑄小錢仍然流布云貴川邊,乾隆五十九(1794)年,福康安在四川總督任上就在寧遠府盡收小錢改鑄大錢,但在當時確實起到了一定作用,所以乾隆五十年,由于貨幣充足,清廷打算暫停云貴、四川、湖廣等省鼓鑄,“請暫行停減采挖銅鉛,以杜私鑄”[3]166,為了杜絕私鑄,就同時禁采銅鉛了。至少,??蛋矠榍逋⒖吹搅怂借T之弊的另一來源。
第四,踩勘新礦,擴大銅源。發現新銅礦,開建新廠或子廠,是云南銅礦充足供應清帝國一百余年的重要保障,也是歷任云南督撫都很重視的大事。但是,在李侍堯任內,這件事并沒有認真去做,乾隆四十五年四五月間短暫署理云貴總督的舒常,奏稱“又現開各子廠有僅呈驗樣銅者,有月獲數百斤者。雖浮礦、草皮難以遽定其贏縮之數,然何至多方試采,不能遇一旺廠?臣等細揣其故,緣湯丹、寧臺等廠辦銅人員在廠皆有四五年至八九年不等,素稱熟手,故能得力。至近年以來,并未得有練習之弁委辦新廠,悉系生手,于調劑稽查之法未能中肯。”[7]福康安到任后才認真重新做起來。乾隆四十九年(1784)九月云貴總督富綱、云南巡撫劉秉恬所上的一道奏折中說到“臣等因查四十六年以后,歷據各屬報獲新廠,有曲靖府之雙龍廠、昭通府之松漢林、拖海兩廠,東川府裕源子廠,寧州之他蠟廠,他郎通判之松竹箐廠,平彝縣之后所山廠,每年辦獲銅七十余萬斤不等”[6]163。乾隆四十六(1781)年八月壬午(十二日),乾隆帝下旨調??蛋矠樗拇偠絒4]232,因此,此處所列四十六年后新開各廠,雖不能說全是在福安康任期內發現的,但是富綱等特意把四十六年作為一個分水嶺,且云“每年辦獲”則可見新廠生產見效起于該年。事實也是如此。據富綱該奏,該年著名的東川府碌碌廠曹硐覆壓,造成“計短額銅四十二萬斤”的事故,但由于諸開新廠“每年辦獲銅七十余萬斤不等”[3]163,所以一絀一盈之間,總量仍有增加。而該年九月已經調任四川總督的福康安,還特意奏請將在貴州待缺的佐雜官員“改撥十三員來滇”,以便“踩查礦廠、稽催銅運”[4]281,可見??蛋矊︺~政是用心用力的。
通過福安康一年的踏實整頓,云南銅廠的生產頓時復蘇,乾隆四十五年即實現“滇省新舊大小各廠,通共辦獲銅一千一百二十七萬余斤”,比應辦的“一千九十五萬余斤,已多辦銅三十一萬余斤”[4]166,以此為支撐,不僅京銅得到滿足,各省采買也重新放開。乾隆四十五年十月,福康安即奏報撥給廣東委員庚子年(乾隆四十五年)寧臺、獅子、發古、金釵等廠高低共銅十七萬三千三百六十二斤八兩,掃幫出境,[9]四十六年三月二十四日奏報陜西辦運滇銅三十萬余斤掃幫出境、貴州辦運高銅二十五余斤出境,閏五月二十二日奏報廣西辦運高低銅二十六萬余斤出境,七月二十九日奏報浙江辦運三十二萬余斤出境;④同月,還奏言“陜省采買十一運銅觔,已于二月十五日掃幫出境,其第十二運銅觔,遵旨撥定獅子山等廠。一面飛咨畢沅,作速委員赴滇交兌”[4]182,畢沅時為陜西巡撫??梢姼?蛋驳饺魏?,云南銅材確實頓時源源不斷地產出、運出,效果是十分明顯的。
福康安云南銅廠生產整頓的成功,首在于他的勤勉與清廉。云南銅廠的生產,是古代工業,沒有任何現代管理技術可以憑借,雖有制度,亦復有大量的人力無法監督到的管理空間,人治仍是根本。只有各級官員在主流上實心辦公,加倍勤勉,不營私利,才能較為有效地將其生產規范到國家的要求之上。雍正六年(1728),云貴總督鄂爾泰在一道奏折中,特別向雍正帝提到總理銅廠事務的糧儲道元展成,稱他辦理銅務“實心實力,絲毫無欺,且才具足以干濟,故得漸次調劑,少睹成效,此固視天年,亦視人力。在得人不在立法,衰旺多寡,皆未可以為定例者也。”雍正帝朱批:“自然。”[3]124“在得人不在立法”,可謂一語道破云南銅政的精髓。??蛋诧@然深諳此道。前引已經調任四川總督的??蛋蔡匾庾嗾垖①F州待缺佐雜官員調往協助辦理銅務事,可見其不在其位,亦謀其政,年輕的??蛋簿褪菍嵭霓k事的典范。
福康安不僅勤勉清廉,識見顯然也高于一般官僚,這從上文論述他通過禁鉛以杜私鑄的提議上已然看得出來。更重要的是,他還能創造性地將李侍堯的量化管理考核制度調整到在銅廠生產實際與國家銅材需求保證之間,實現一種當時條件下較為理想的均衡,讓量化管理考核制度能真正起到促進生產的作用。乾隆四十六年十二月,乾隆帝特別降旨給接任福康安云貴總督之職的富綱,說“云南銅務自??蛋驳秩我院?,實心經理,勒限嚴催,銅政大有起色……現在??蛋舱{任四川總督,所有富綱、劉秉恬辦理銅務,須督率廠員仍前奮勉。一切應行籌辦事宜,著照??蛋苍ㄕ鲁虒嵙k理,毋得稍有疏懈,致銅務又復廢弛也”,富綱在回奏時保證“當此銅務轉機之際,臣等職司其事,何敢稍有疏懈,惟有督率廠員,仍前奮勉,一切應行籌辦事宜,悉照原定章程,實力辦理”,還說“臣……雖甫經到任,未能熟悉情形,但經調任督臣福康安厘定章程,事事皆可循照”[10]。乾隆帝對繼續辦好云南銅務,除強調繼續奮勉外,還要求照??蛋怖宥ǖ恼鲁蹋痪V則保證事事循照福康安的章程。福康安所調整的李侍堯的量化管理考核辦法就屬于銅廠章程的內容,可見,??蛋层~廠生產整頓,在當時已經呈現出了可效法的長期意義。實際上,我們從目前所見的云南銅廠生產的各種文獻資料中,不難看出,就是??蛋策@次整頓之后,云南銅廠的生產終于道光之時,都沒有出現過較大的人為性短缺,《云南銅志》和《銅政便覽》所載辦銅考成辦法,也結束于福康安的這次調整,但是卻略去了他的名字,使閱覽者不知創設者為誰。乾隆后期的十四五年,雖然礦苗在不斷衰竭,但卻也是清代云南銅廠生產相當穩定而旺盛的時期,乾隆五十九年,??蛋苍俅纬鋈卧瀑F總督,路經瀘州,“點驗存銅,除兌發甲寅年頭運一二起外,尚存五百五十一萬斤有零”[11],可見供京運的瀘州銅店底銅是十分充足的。而據筆者在中國歷史第一檔案館所查詢,??蛋苍撃甑诙纬鋈卧瀑F總督后,在云南銅政上,也只有常規性的事務,也說明直到此時,云南銅廠生產都是穩定的。
所以,福康安對云南銅廠生產的整頓,尤其是其制度調整,具有長期效果和標志性意義,是云南銅廠生產在乾隆后期到嘉道之時,都能較好維持的保障,也是其管理制度最終完善的標志。而在銅運上,他同樣作出了標志性貢獻。⑤文字乾隆帝評價福康安“秉性公忠,能視國事如家事;其才猷識見,又能明敏周到”[4]907,至少在整頓云南銅務上,福康安是當得起的。認可清代云南銅礦開發之于清帝國的重大意義,就不應當忽視或弱化??蛋矊υ颇香~政的重大貢獻?!肚迨犯濉肪幾?,于福康安與云南銅政之關聯,在有大量相關檔案可參閱的背景下竟不置一字,未知何意。
① 據《高宗實錄》卷1087、1088、1089的統計。
② 據福康安乾隆四十五年六月初八日所上《題為奉旨補授云貴總督謝恩事》所云“臣由驛赴任,于六月初二日抵滇接印”,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題本》,檔案號:02-01-03-07312-025。
③ 據牛鴻斌等點校:《新纂云南通志》卷158《幣制考》引《大清會典事例》,乾隆四十五年“將大理府所設八爐,遵旨移歸省局。其東川府只留十座,余六座與廣西局爐四座一并裁撤”。清代各省鑄錢局一般集中設在省城,但云南除了省城,東川府、大理府、廣西府、曲靖府、臨安府等都曾設局鑄錢,多時全省有一百四十余爐,這確實不利于鑄幣標準統一。所以乾隆帝的看法是有一定道理的,??蛋驳饺吻岸虝菏鹄碓瀑F總督的舒常就在一道奏疏中說“臣等先后來滇察看,行用錢文甚為薄小,省城市價每銀一兩易錢一千五六百文。訪查離省較遠之處,竟有每銀一兩易錢至二千文者。臣等察其弊源,蓋由于官局錢文鑄不如法,奸民緣以為利,潛匿山林開爐私鑄。行之既久,為官為私,難以究詰”(《奏報遵旨查辦滇省銅政情形事》,乾隆四十五年五月十二日,《朱批奏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檔案號:04-01-35-1310-024),正是云南錢法管理疏懈,造成官局錢幣薄小,為私鑄的更小的錢幣的流通提供了空間,才擴大了偷漏銅的規模。
④ 據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朱批奏折》,檔案號分別為04-01-35-1313-022、04-01-35-1314-042、04-01-35-1315-042、04-01-35-1316-042。
⑤ 可詳見筆者《從新見稟文奏稿談乾隆朝福康安對云南銅運的整頓》一文,《歷史檔案》2020年第4期。
[1] 檀萃.滇海虞衡志[M]//方國瑜.云南史料叢刊.昆明:云南大學出版社,2001.
[2] 舒常.奏報遵旨查辦滇省銅政事宜[Z]//朱批奏折:乾隆四十五年五月初八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04-01-35-1310-022.
[3] 中國人民大學清史研究所.清代的礦業[Z].北京:中華書局,1983.
[4] 清實錄:高宗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3.
[5] 梁曉強.云南銅志校注[M].成都:西南交通大學出版社,2017.
[6] 劉藻.題為管理銅務道員羅源浩等全完銅本銀兩請敘事[Z]//題本:乾隆二十三年七月二十八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02-01-04-15161-009.
[7] 舒常,顏希深.奏報遵旨查辦滇省銅政情形事[Z]//朱批奏折:乾隆四十五年五月十二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04-01-35-1310-024.
[8] 王鐘翰,點校.清史列傳[M].北京:中華書局,1987.
[9] ??蛋玻鄨髲V東委員辦運滇銅掃幫出境日期事[Z]//朱批奏折:乾隆四十五年十月二十六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04-01-35-1313-022.
[10] 富綱,劉秉恬.奏為接奉諭旨辦理銅務事[Z]//錄副奏折:乾隆四十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03-0171-087.
[11] ??蛋玻鄨蟾暗崾⊥局序炪~鉛京運事宜[Z]//朱批奏折:乾隆五十九年十一月二十日.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04-01-35-1346-016.
On the Fukangan’s Contribution to the Production of Yunnan Copper Factory in Qing Dynasty
WANG Gui
( School of Arts, Tongren University, Tongren 554300, Guizhou, China )
After the 41st year of Qianlong (1776), the copper crisis in Yunnan gradually intensified, and the situation of coinage in Beijing and the provinces was greatly strained. The main reason was that the quantitative management and assessment system of the copper factories created by the Governor of Yunnan and Guizhou Li Shiyao was not suitable for the actual mining and production. Meanwhile, Li Shiyao was not diligent and clean in his political affairs, causing serious leakage and private casting. In the 45th years of Qianlong (1780), the emperor was promoted to Fu Kang’an as governor of Yunnan and Guizhou, and organized Yunnan copper affairs. Fu Kang’an was clean and pragmatic, highly effective, punished the corrupt and talented, quickly purified the production chain of the Yunnan copper factory, adjusted the assessment method, and found a new factory,so that the copper output of Yunnan quickly recovered and exceeded the quota of the Qing government. The rectification of Fu Kang’an has systematically guaranteed the continuous and stable production of Yunnan copper factories for more than 80 years. It is a landmark event for the improvement of the production management system of Yunnan copper factories, but his work and contribution have not been fully recognized.
Fu Kang’an, Yunnan copper factories, management of production, Qianlong
K249.3
A
1673-9639 (2021) 05-0108-08
2021-04-25
教育部2019年人文社會科學青年基金西部與邊疆項目“銅鹽經濟與中國古代西南邊疆的形成研究”(19XJC770009)。
王 瑰(1982-),男,四川成都人,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中國古代史。
(責任編輯 車越川)(責任校對 黎 帥)(英文編輯 田興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