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少少許”勝“多多許”

摘 要：古人寫詩詞，講究煉字、煉句、煉意境。這其中，以虛寫實、以實狀虛、虛實結合相互映襯手法的使用很值得探討鑒賞，詩詞的藝術魅力也因此得以彰顯。

關鍵詞：以實寫虛 以虛狀實 虛實結合 藝術魅力 DOI：10.12241/j.issn.1009-7252.2021.23.032

詩歌中的形象一般不如小說中的形象那樣豐滿、完整。它往往截取人物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行，一細節一畫面，其余則需要讀者自己去想象。這有點像中國的寫意山水，寥寥幾筆，形肖畢現，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辭約而內容豐富，語少而余味無窮。

下面我從三個方面來談談古詩文當中的虛實運用及藝術之美。

一、以實寫虛，狀虛如實，宛在目前

李煜在《虞美人》中寫道：“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一國之君，被囚一室，受辱茍活。江山易主，千古蒙羞，睹今思昔，舊恨新仇一起涌上心頭，哀痛到了極點（此為虛）。是啊，江水流不盡（此為實），詩人的愁緒就永無休！

李太白寫愁，更加夸張，更具豪氣。“白發三千丈，緣愁似個長”，是無邊的憂愁讓我的青絲變成白發啊！這里“愁”是虛，“白發”是實。易安居士寫愁：“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這時期的李清照，夫死、家破、國亡，如此種種，交織重疊，雙溪上的小小船兒怎么能載動她內心無邊的凄涼與哀愁呢！

宋代詞人李之儀《卜算子（我住長江頭）》寫女子對心上人的愛戀與癡情。詞的上片“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表情達意樸素、委婉、含蓄、真摯動人，千百年來廣為傳誦。詞中女子思念自己的心上人，但心上人在哪里啊，不知道！只知道很遠很遠，那就在“長江尾”吧！思念有多深？杳無音訊而朝思暮想。女子的愁思難消難散，無法排遣，她的目光凝望著江水，喃喃自語道：“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把江水當成是和心上人聯系的紐帶。這首小詞里的“虛與實”，“虛”是思念情，“實”是“共飲長江水”，以實寫虛，平中見奇，俗中見雅，搖曳多姿，妙不可言！

在對音樂的描寫中，化虛為實也同樣精彩，如白居易的《琵琶行》中，用“珠落玉盤”寫琴聲清脆;用“急雨”與“私語”摹琴弦輪撥;用黃鶯鳴叫表現琴聲流暢;用泉流冰下形容琴聲幽咽……在《李憑箜篌引》中，用“昆山玉碎”，形容樂音清脆;用“鳳凰鳴叫”，形容琴聲和緩;用“芙蓉泣露”表現聲音低回;用“香蘭欲笑”表現音樂的輕快……

在對音樂的描寫中，虛實結合的手法能描摹無形。在繪畫中，用“虛與實”同樣可以詮釋詩句之美，也讓人拍案叫絕。

徽宗皇帝癡迷書畫，他不僅創辦畫院，還親自選才傳道。他欽定的書畫考試標準是筆意俱全。這里的“筆”很好理解，是畫家們在宣紙上的勾畫點染;這里的“意”就是“精神、意蘊”，就有點抽象玄妙了。比如，他命題目“深山藏古寺”。“深山”“古寺”都好處理，那“藏”字怎么表現呢？有的在山腰間畫座古廟，有的把古廟畫在叢林深處。廟，有的畫得完整，有的只畫出廟的一角飛檐或一段殘墻斷壁……

但唯有一幅畫，讓徽宗皇帝稱善，拍案叫絕。

那個畫家筆下是崇山峻嶺中，一道清泉飛流直下，跳珠濺玉。泉邊老態龍鐘的和尚，一瓢一瓢地把泉水舀進木桶里。就這樣一個畫面，把“深山藏古寺”這個題目表現得含蓄極了，深邃極了，美好極了！和尚挑水，當然是用來燒茶煮飯，洗衣漿衫，這就叫人想到附近一定有寺廟;和尚年邁，還得自己來挑水，可以想象到那廟是座香火不旺的破敗的古廟了，廟一定是隱沒于深山中，畫面上看不見，這就把“藏”字表現得淋漓盡致。這個畫作妙就妙在把詩歌中的“虛”用恰如其分的“實”來表現。真可謂：“不著一字，盡得風流”。

二、以虛寫實，余音裊裊，韻味悠長

清人唐彪說：“文章非實不足以闡發義理，非虛不足以搖曳神情。”有人評價杜甫的詩歌“眾體皆備，各體俱工”。我們以《月夜》為例，看杜甫是如何表現思念之情的。安史之亂中，杜甫身陷長安，妻子兒女遠在鄜州。詩人想念家人實屬正常，尤其是在本該團圓卻難圓，烽火連天的戰亂歲月。然而詩人卻不寫自己如何思念，而展開想象虛寫妻子思念自己，虛寫孩子不諳世事不懂母親為什么面對月光久久佇立。這種主客轉換以虛寫實的手法起到了感情委婉含蓄而又深沉綿長的藝術效果。再如杜甫《聞官軍收河南河北》一詩，前兩聯（劍外忽傳收薊北，初聞涕淚滿衣裳。卻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詩書喜欲狂）實寫，唐王朝的軍隊收復薊北的消息，讓詩人欣喜若狂，讓妻子愁云頓消。后兩聯（白日放歌須縱酒，青春作伴好還鄉。即從巴峽穿巫峽，便下襄陽向洛陽）虛寫，寫詩人放歌、縱酒、還鄉，一連串的動詞使用讓讀者眼花繚亂，這種以虛寫實的手法不由得讓人聯想、體會到杜甫那種恨不能肋生雙翅旦夕歸家的急切心情。

李商隱的《夜雨寄北》中“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兩句寫眼前處境，是實寫，“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兩句寫夫妻團聚，是虛寫，以虛寫實，以虛補實，夫妻之情深溢于言表。

清代劉熙載《藝概·詩概》中說“山之精神寫不出，以煙霞寫之;春之精神寫不出，以草樹寫之;故詩無氣象，則精神亦無所寓矣”。的確，面對巍峨群山，想形容其高大卻詞窮時，不妨轉換角度與思維，給它披上神秘的“面紗”，給它腰間繞上輕盈的“絲綢”，也就是用山嵐霧靄來籠罩它。再啟發讀者自己去馳騁、揮灑想象，讓讀者自己去再加工再創造。就像在詩歌中，如果實寫不足以表現心中所思，那就以虛寫之，道理是一樣的。

三、虛實結合，相互映襯，相得益彰

若論悼亡詞，蘇軾悼念亡妻王弗的《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記夢》可謂當之無愧的名篇。該詞語言平淡質樸，平淡中寄寓著真情，抒情細致委婉，催人淚下。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 ? 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這首詞上闋前五句實寫，寫思念。蘇軾和妻子王弗同憂共患，感情久而彌篤，然妻子突然撒手人寰，夫妻陰陽兩隔。時間倏忽，光陰易逝，轉瞬十年，回想起來怎不讓人痛徹心扉！后三句虛寫，寫想象夫妻再相聚的生疏。為何“生疏”呢？是因為這十年的宦海沉浮，世態炎涼，物是人非，讓蘇軾白發頻生心力交瘁。下闋前五句為虛寫，寫過往的幸福點滴。這里用了“樂景寫哀情”的手法，過去的生活越是幸福和諧，越是恩愛美好，那現在回想起來就愈發孤獨寂寞，愈發悲痛傷感。“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一句很是精妙！正唯“無言”，方顯沉痛;正唯“無言”，才能以少勝多。后三句回到現實，寫夢醒之后的哀痛。料想長眠地下的妻子，定也會因眷戀人世、懷念親人而柔腸寸斷。作者設想亡妻的痛苦，以寓自己的悼念之情。這首悼亡詞，角度上主客轉換，寫法上虛實跳躍。蘇軾思亡妻，觀自己，憶過往，想現實，各種情感纏繞，讀來讓人肝腸寸斷。

又如賈島小詩《尋隱者不遇》，詩歌雖短小，但禪意裊裊，惹人遐思。前兩句實寫，尋訪隱者;后兩句虛寫，尋隱者而不得。一問一答，有虛有實，實為基礎，虛為補充。讀者可以在頭腦中盡情想象，對隱者的形象的進行加工：粗衣草履，須眉皆白，仙風道骨，渴飲山泉，累臥巨石，舉止脫俗、品行高潔等。也可以揣摩作者的感情：乘興而來的急切與掃興而歸的悵然等。這首小詩，虛實結合，意味雋永。正如王安石所言：“看似尋常最奇崛，成如容易卻艱辛。”

再如李白的詩歌《越中覽古》：“越王勾踐破吳歸，戰士還家盡錦衣。宮女如花滿春殿，只今惟有鷓鴣飛。”詩歌的前三句虛寫勾踐臥薪嘗膽滅吳，盡雪前恥，將士凱旋的往事;后一句實寫眼前鷓鴣亂飛之景。昔日，宮女滿殿笙歌燕舞氣勢如虹;今日，斷壁殘垣雜草叢生破敗荒涼。通過今昔對比，虛實映襯，表達了作者對盛衰興替的深沉思考。

總之，古詩文當中的虛實結合，在寫法上變化多端，但無論怎樣變化，都要合于意境創造，服務情感表達。姜夔在《白石道人詩說》中寫道：“句中有余味，篇中有余意，善之善者也。”的確，唯有把藝術的張力推向極致，才能臻于藝術的化境。

參考文獻：

[1] 唐彪《讀書作文譜》，岳麓書社1989年。

[2] 劉熙載著，袁津琥注《藝概注稿》，中華書局2009年。

（梁文先，1972年生，男，漢族，河南鄧州人，任職于深圳市西鄉中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語文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