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懸疑短劇的價值取向和藝術創新
——以我國首部家庭懸疑短劇《隱秘的角落》為例

首部中國家庭懸疑短劇的發展溯源

懸疑短劇是網絡劇中最受歡迎的劇作類型，不同于其他網劇類型，懸疑劇呈現出一種更加年輕化、國際化的審美趣味，以短小精悍的集數呈現完整的懸疑故事，是一種對標美劇的劇作模式。隨著短視頻的風靡，受眾碎片化時間的加速，短劇正在成為電視劇和網絡劇制作生產的重要趨勢，2020年6月《隱秘的角落》席卷社交網絡，豆瓣上23萬人給出9.0的高分，帶火了“爬山梗”“禿頭梗”“小白船梗”等，以精良制作、口碑短劇集引發社會文化現象，甚至被冠以“國劇之光”的美譽。《隱秘的角落》與《無證之罪》出自同一制作公司，同一主創團隊，都是12集，由紫金陳IP改編而來，以社會派推理風格呈現人性的欲望與幽暗。這種用相對輕巧的體量來講述一個情節完整的劇情，如何在較短的劇集內吸引觀眾投入？缺乏長篇劇集的敘事鋪墊和長播放周期所積累的傳播效應，需要迅速交代人物處境、高密度的劇情節奏以及引發議題的現實內容，對于劇情、表演、攝影、剪輯都是一次全新的挑戰與嘗試。懸疑短劇是一種全新的藝術形式，其文本形態和題材風格都與傳統長劇有顯著的不同。《隱秘的角落》為中國首部家庭懸疑短劇，在故事取材上，第一次將視角放在未成年人的家庭生活中，將家庭矛盾引發的青少年犯罪作為焦點，是我國懸疑短劇在題材上的一次創新和勇敢嘗試，其價值取向和藝術創新都為懸疑網劇在中國的發展提供了范式。

家庭懸疑短劇的價值取向

當代家庭生活矛盾沖突加劇的現實折射。近年來，家庭沖突引發的犯罪問題不斷出現，如天津男子泰國騙保殺妻案、上海男子殺妻藏冰箱案、杭州丈夫殺害妻子謊報失蹤案、北大學生弒母案等，對于講究倫理文化的中國來說，引起了不小的社會反思和價值討論。夫妻間、親子間的暴力沖突事件不斷增加，家庭矛盾激化，作案手段令人發指，當代家庭生活的核心矛盾沖突已經成為危害社會和諧穩定的主要問題。離婚率居高不下、夫妻矛盾激化、家庭教育觀念沖突加劇、青少年自殺事件頻發、校園霸凌事件、性侵事件，每一件都能迅速引起網絡發酵，這些社會問題背后折射的家庭倫理問題、人性善惡問題，非常具有警醒意義，引發社會的廣泛關注與思考。《隱秘的角落》原著為《壞小孩》，作者紫金陳本身就是離異家庭的孩子，用親生經歷塑造了人物朱朝陽，代表了部分離異重組家庭孩子的心理狀況和生存現狀。這部家庭懸疑劇對于家庭矛盾、離異重組家庭孩子的教育問題、原生家庭對孩子性格影響的教育討論非常具有社會現實意義。

藝術作品的心理投射功能和人文關懷作用。2020年，我國正式通過《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從立法角度對解決當代家庭問題引發的主要社會矛盾進行了進一步完善。然而僅有立法的制約，不能完全正面引導，藝術作品用鮮活的故事和情景還原可以更好地讓觀眾有角色的代入感。但傳統的家庭倫理類電視劇過于重視美化人性、說教嚴重，不符合當代觀眾的審美需要，優質的懸疑推理類網絡劇成為一種宣泄出口，對于生活面臨困境和難題的受眾可能是一種強有力的慰藉。通過對劇中各類人群的生活、情感和心理狀態的展現和對人物在經歷沖突之后收獲的成長和救贖，劇中人物的悲喜遭遇似一面鏡子，讓受眾從中看到某一面的自己，進而讓受眾形成角色心理投射，以同理心撫慰和治愈脆弱的內心，感受到善良、暖意、包容，起到人文關懷的作用。懸疑推理類網絡劇是網絡劇的重要題材，作品既可以放大人性的善惡，也可以讓受眾從中得出思考，引發警醒，反思自己的行為。如何對這類題材的價值底線和倫理價值進行規范和約束，將藝術作品致力于發揮心靈治愈與人文關懷功能，是今后網絡劇創作的主旨，也是審查的重要標準。

創作視角從成人轉向關注青少年群體，具有較強的反思和警示意義。近年來，網絡懸疑劇精品化、類型化趨勢明顯。2020年《危險的她》聚焦家庭暴力、女性性騷擾、女性友誼等話題事件。與其他懸疑劇的視角不同，《隱秘的角落》為我國首部家庭懸疑劇，探討隱藏在未成年人身上的嫉妒、陰暗、丑惡心理，并對離異再婚家庭重組遺留在青少年教育問題上的罪惡進行了深刻揭露和表達，是對此類話題的首次嘗試，也是一次成功的嘗試。與以往的涉黑和刑偵案件不同，本劇的主人公為三個青少年，圍繞青少年產生的原生家庭、親子溝通、青少年犯罪等社會核心焦點問題，將原生家庭潰爛帶來的人性的丑惡用藝術化、劇情化的方式呈現出來。本劇的重點不在于尋找兇手，而是通過影像告訴觀眾，這一切扭曲的人們是怎么被命運齒輪推動的。懸疑推理類網絡劇最終落點在于反映社會現實，呼喚社會公平正義。此類劇集注重揭示人性的復雜，進而引導人們樹立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和價值觀，具備宣教性、警示性和思想性。

中國首都家庭懸疑劇的敘事風格與藝術突破

懸疑敘事的實現，需要依靠三個基本要素：有難度的謎題、有效密集的細節、不可靠的敘事者。懸疑劇一直是網絡劇的重要題材，懸疑劇手法的成熟標志著中國電視劇制作水準與國際接近。懸疑短劇在敘事能力和內容選擇上更符合和接近當下網民的審美，但用小體量劇集講述高密度懸疑類型，在敘事風格和藝術創新上必須具有全新的創作特征。

高密度的細節影像講述深刻主題。《隱秘的角落》把一個宏大的主題討論放置在一個只有12集的短劇中，呈現人性善惡。每一集均能呈現一個相對完整的故事章節，展示出電影般的質感，從情節推動到人物塑造、表演風格、服裝、道具、關鍵線索的鋪陳，都達到了我國網絡劇的高水準。《無證之罪》展現的是連環殺戮背后的罪惡與人性微光，《隱秘的角落》則呈現出原生家庭潰爛帶來的罪惡。在劇中，三個孩子因無意拍攝記錄了一場謀殺，與兇手展開了貓和老鼠的游戲。《隱秘的角落》想為觀眾剖開的是家庭、人物情感與成長軌跡這些背后的心理根源，講的就是以愛之名行惡之事，突出原生家庭對人成長的重要性，對家庭教育具有警示性。離異后如何處理與孩子的關系，值得每一位父母認真思考和審視。《隱秘的角落》從思考意義和藝術表達都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

一體兩面般的人物角色，寓言式的故事映射。張東升和朱朝陽，一個大人一個小孩，像是兩面互為映照的鏡子。他們的名字都很光明，卻都從小缺愛，在單位、學校、家庭都受到排擠，不合群。他們都是數學天才，思維縝密，善于偽裝。他們都喜歡笛卡爾（Descartes）的傳說——一面是浪漫童話，一面是殘酷傳說。朱朝陽與張東升是一體兩面的角色映射。劇中用笛卡爾的故事來暗指張東升的愛情和人生結局，是對張東升愛情悲劇引發殺人動機的兩種解讀，也是兩人人生的童話和現實兩個版本。童話和現實是本劇一以貫之的主題，讓觀眾自己解讀，極大地增加了本劇反復解讀的意味，產生了電影般的玩味感，引起了廣泛的社會討論。故事線的對剪以及笛卡爾故事的反復出現，則是兩人關系的明喻。隱秘的角落說的是內心，還有一層意思是這兩個人的境遇：陽光越強，陰影越大，而沒有陽光，陰影哪來的？其實都是互相對照的東西。他們都是活在強烈陽光下卻被陰影籠罩、被一些人錯誤對待的人，從而導致內心生發出陰暗的種子。

動漫化、意象化的表現手法。《隱秘的角落》的片頭是一部具有單獨敘事功能的動畫，是具有超越意義的、獨特的片頭表現。黑白版略顯詭異又帶著童真感的動畫片頭是導演團隊結合整部戲的內容創作的，同時單獨拿出來也是一部完整的動畫故事。故事的片頭背景為一個黑白的魔方世界中三個小人和一個大黑影周旋，在迷宮里奔跑（如圖1所示）。這個站位與第一集三個人比賽爬山時的站位一模一樣，站在前方的小孩正是朱朝陽。跑著跑著，前頭的小人扭頭一看，發現身后空無一人。他可能無意間走失了，也可能是主動叛變了，但他確實退出了三人陣營。最后只有一個小孩從迷宮里走了出來，一個人坐在迷宮外的角落里，仔細看的話，他坐的地方像不像是兩塊平放的墓碑？動畫白色動物形象為三個主人公的暗示與寓指，需要觀眾充分動用聯想思考。

圖1 《隱秘的角落》片頭截圖

代入感隱喻意味的音樂主題。音樂在影視作品中的烘托和突出作用也在本劇中被運用到了極致，死亡配樂《小白船》，只要“藍藍的天空銀河里，有只小白船……”的歌聲響起，就會令人毛骨悚然。音樂既有對故事情節的寓意，也有對逝去的純潔童年的緬懷，充滿了惋惜與無奈，讓人不禁唏噓。除了主題歌，每一集的片尾曲也都精心琢磨過，片頭詭異動畫，配樂是《多人舞蹈項目》；張東升爬山殺人，配樂是《墜入愛河》；張東升禿頭面貌，這時候的配樂是《給予你美》；王立的尸體被扔進了冷藏柜，配樂是《放進去腌制幾天》；片尾曲是《死在旋轉公寓》。這種冷幽默的使用非常符合年輕觀眾的審美，用寓言式的視聽手段將審美空間留給觀眾填充，具有較高的藝術美學價值。

我國懸疑網絡短劇的未來發展趨勢

IP改編熱。目前，大部分精品短劇都改編自小說IP。《隱秘的角落》作品改編自紫金陳的小說《壞小孩》，他的另一部IP小說改編之作《無證之罪》開創了中國懸疑短劇的先河。這些創作成熟、構思精巧、邏輯嚴密的推理懸疑小說是精品影視劇成功的前提，它們所擁有的廣泛讀者也是影視化作品的重要觀眾，讀者對于原著和影視作品的廣泛討論非常有利于劇情的傳播。

專業平臺打造精品化模式。目前，網絡平臺愛奇藝正在著力打造迷霧劇場。懸疑劇場是迷霧劇場的前身，推出了《無證之罪》《原生之罪》《無主之城》等精品劇集，積累了團隊資源和制作經驗，為精品短劇開創了內容制作和平臺搭建的先河。愛奇藝的迷霧劇場將成為中國懸疑短劇的重要輸出平臺。隨著國產劇集的專業化，類型聚焦、精品對位、提質減量、短劇精品化模式將成為中國未來電視劇的重要發展趨勢。

精品短劇面臨市場與成本的雙重擠壓。從劇集制作與售賣模式來看，懸疑短劇面臨著巨大的成本壓力。12集的短劇口碑發酵時間少，帶來的廣告效益有限。懸疑劇創作具有難度，不同于主打情感的都市劇，懸疑劇對邏輯、細節有更高要求，創作門檻高。但短劇花費的前期籌備時間與精力，與長劇相比并無太大不同，且由于劇作中的美術置景、服化道等為沉沒成本，12集短劇單集成本相對更高。創作的高成本限制了懸疑短劇的產出，更為重要的是，短劇在商業模式上面臨著市場與成本雙重擠壓，未來精品短劇的發展還需要更多的市場主體參與。

懸疑短劇制作和盈利模式開發將具有創新意義。從制作角度來看，短劇更符合碎片化時代觀眾看劇的規律，也更有利于拍攝。12集體量小，60天即可完成拍攝，創作周期比普通劇集更短，更容易談到好演員檔期。懸疑短劇更長遠的發展需要創新拍攝模式，如以季為模式的商業價值開發，形成品牌概念，延長商業價值鏈條，逐漸與美劇的制作理念接軌。懸疑短劇的發展還需要創新平臺運營模式，如通過廣告與超前點播實現營收。此外，付費會員點播已成為網絡劇的通行模式。這種多層次的付費點播模式，一方面能夠增加制作方以及播出平臺的收益，另一方面也兼顧了觀眾的基本文化權益。因而，在市場化條件下，更加豐富完善的多層次付費體系也將為懸疑短劇的創作生產繁榮發展提供助力，是懸疑短劇盈利與否的重要條件。

引發社交網絡的討論熱潮。網絡劇誕生于網絡媒體時代，彈幕的出現、短視頻的風靡進一步拉近了影視作品創作與觀眾之間的距離。隨著精品網絡短劇的不斷升級，觀眾的審美水準也在不斷提升，傳統電視劇簡單的劇情模式、注水劇情、人物單一、倫理說教等將不斷遭受觀眾的評判，而精品短劇用短小的劇情、精致的藝術創作、多層次的人物塑造、開放式的劇情結構、深刻的人性討論將更多的思考和討論留給了觀眾。社交媒體時代，《隱秘的角落》更是引發了觀眾的這種討論熱情，關于原著的影視化呈現、意象化表達、青少年兒童的心理解密、原生家庭的討論等社會熱點事件，引起了廣泛的社會討論，不斷形成熱點，引發思考。

結語

《隱秘的角落》為我國首部家庭懸疑短劇，在內容制作和藝術創新上為其他懸疑短劇提供了范例。這部走精品化路線，意圖剖析人性的家庭懸疑短劇受到了廣大觀眾的廣泛好評和討論，精品短劇的發展將進入良性發展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