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科幻電影發展脈絡和在地化研究

陳 坤

摘? 要：作為歐洲重要的電影生產國，西班牙電影憑借其大膽、濃郁的民族風情而享譽全球。其中，科幻片是西班牙商業電影市場中重要的一個類型，該國的科幻片不僅有著悠久的歷史，而且呈現出明顯區別于好萊塢的美學特征。西班牙科幻電影通過在地化的創作呈現出獨有的本土色彩，通過研究其發展道路對探索中國科幻電影的未來路徑有啟發意義。

關鍵詞：西班牙;科幻電影;類型歷史;在地化

西班牙歷來是歐洲電影版圖中重要的制作中心與發行市場，其影片依靠語言優勢遠銷拉丁美洲，在各大電影節中總是不乏西班牙電影人的身影。此外，該國科幻電影創作也十分出名，呈現出有別于好萊塢的、具有更多人文內涵的特征。

一、初創與復蘇時期（1900-1960）

作為西班牙著名的電影先驅，塞貢多·德·喬蒙以其出神入化的視覺特效制作而聞名，他于1908年拍攝的《電動旅館》被認為是西班牙電影史上第一部科幻片。影片不僅使用了大量的定格技術，還通過滑稽的敘事表現了導演對于高速發展的機械技術的擔憂。《電動旅館》中融入了強烈的人文主義關懷，從而奠定了后來西班牙科幻電影的主題基調。而西班牙第二部科幻片則是20世紀20年代中期由曼努埃爾·諾列加創作的《2000年的馬德里》。根據羅曼·古伯恩的研究表明，影片的創作計劃與同時期由德國導演弗里茨·朗正在拍攝的科幻片《大都會》有很大的聯系。“影片的制作日期很重要，盡管它的拍攝時間早于《大都會》，但它的出現很大可能是受到圍繞著那部著名德國電影的準備工作進行的大規模宣傳的影響……當時搖搖欲墜的西班牙電影業經常會投機性地使用國外電影來進行國內電影的宣傳……諾列加的電影就這種策略的一個典范。”該片通過精妙的剪輯手法和特效技術向觀眾展示了充滿未來感的馬德里都市形象。

可以看出，20世紀早期西班牙科幻電影萌芽較多受到當時歐洲其它國家藝術思潮和電影制作模式的影響，并未真正形成較為穩定的模式形態。而從20世紀30年代初到40年代末，西班牙社會經歷了內戰和獨裁政權等動蕩。這種時局的搖擺變化使該國電影業發展極為緩慢，而需要較高制作成本的科幻電影創作更是完全陷入停頓的困境，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50年代才得以改善。

從20世紀50年代中期開始，隨著西班牙社會運轉逐漸恢復正常，西班牙電影業重新進入快速發展階段。該時期雖然仍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科幻片問世，但該類型元素已經重新出現。其中較為著名的是由路易斯·盧西亞·明加羅拍攝的《放大鏡》，兩名偵探在調查最近發生的“火星人登陸怪談事件”中卻發現了真正的火星人。《放大鏡》不僅是西班牙第一部涉及外星人題材的電影，更由于情節的超現實色彩使其很難被具體歸類。而同一年由拉斐爾·希爾執導的《孔特雷拉斯隊長的另一生》則是西班牙第一部有關時空旅行的影片。該片講述了生活于16世紀的孔特雷拉斯隊長因意外沉睡，而他在20世紀中期醒來后，由于其思維和習慣還停留在從前，現代生活造成的沖擊使他鬧出了不少的笑話。作為一部軟科幻喜劇，該片通過妙趣橫生的笑料從側面展示了20世紀50年代西班牙的風土人情，還巧妙地諷刺了政府官僚主義的惺惺丑態。《放大鏡》和《孔特雷拉斯隊長的另一生》雖然只有部分情節運用了科幻表現元素，但它們的問世標志著西班牙科幻電影的重新復蘇。

二、發展與繁榮時期（1960-1975）

20世紀60年代，隨著西班牙經濟的高速發展，時任政府希望向外界展現出一個繁榮、民主的良好國家形象，對文化的管控政策也逐漸放寬。“1963年2月9日，電影方向最高管理處推出了審查規范法典《Código de Censura》，改革了過去不給出具體禁止理由的主觀判斷現象。”該法典對于電影制作中不可觸碰的內容給出了明確的規定，使西班牙電影人能夠更加積極主動地進行創作而無需過于焦慮審查問題。

這一時期受到美蘇冷戰尤其是1962年古巴導彈危機的影響，西班牙科幻電影在主題表達上都不同程度地呈現出了當時民眾對于原子彈威脅可能引發第三次世界大戰的集體無意識的恐懼心理。其中由馬里亞諾·奧索雷斯制作的《未知的時刻》就于古巴導彈危機發生的次年上映。影片以導彈襲擊為背景，探討了在極限環境下人類為了生存而泯滅道德的恐怖慘狀，鮮明地呈現出人性的丑陋比災難造成的傷害更為慘重這一深刻主題，該影片奠定了后來西班牙科幻片對人性進行尖銳拷問的優良傳統。同時，電影制作人也開始設法用更為詼諧幽默的方式來呈現一些較為沉重的主題。如《海市蜃樓》就是將影像風格與主題敘事巧妙結合的典范。故事發生在充滿未來感和反烏托邦風格的巴塞羅那，一名時裝模特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她覺得有人正準備殺害她。影片從頭到尾都沒有真正出現兇手的身影，而包括主人公在內的許多角色都被這股不祥的預感所操縱并最終導致瘋狂。導演通過這樣一個披著科幻外衣的懸疑故事，表現了西班牙人內心深處對于未來的不確定感。

經歷了20世紀60年代的開拓探索后，西班牙科幻電影終于在70年代初迎來了一次繁榮井噴的盛況。該時期出品的科幻片不僅數量明顯增長，題材也更加豐富多樣。一方面由于當時西班牙法西斯獨裁政權已經瀕臨倒臺，對文化領域的管控力度進一步減弱;另一方面，以《2001太空漫游》和《人猿星球》為代表的美國科幻片所取得的驚人成績使西班牙電影人更加重視對于科幻題材的創作，而不再將其視為劣質、粗糙的B級片代名詞。1970年，受到前一年美國阿波羅11號宇宙飛船登月成功消息的啟發，哈維爾·阿吉雷創作了西班牙第一部太空科幻喜劇《宇航員》，以一種極為戲謔的口吻惡搞了美國人的登月之旅。故事圍繞著一群朋友聚在一起希望復制美國人的成功，決定把他們中的兩個人送上月球。于是他們想方設法籌集資金設備，甚至還仿造美國航空航天局自建了一個所謂的西班牙航空航天局，在達成登月計劃的過程中鬧出了許多笑話。該片充滿了堂吉訶德式的理想主義色彩，表達了西班牙人積極樂觀的民族精神。

三、沉寂與轉變時期（1975-2000）

1975年，隨著掌權近四十年的獨裁統治者弗朗西斯科·佛朗哥的去世，西班牙開始全面進入民主化改革時期。各種文化思潮在這個時期如雨后初筍般涌現，文化產業空前繁榮。在20世紀70年代中后期，以《星球大戰》《第三類接觸》《超人》為代表的一批以大投資、大制作，強調視覺奇觀的“重磅炸彈”科幻大片在全球電影市場掀起了前所未有的熱潮。西班牙科幻電影也隨之開始注重對于視覺奇觀的展現，并且涌現出了許多能媲美喬治·盧卡斯和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科幻片大師，其中以胡安·皮克爾·西蒙最具有代表性。

1979年即美國影片《超人》上映的次年，西蒙就創作了西班牙第一部超級英雄科幻電影——《索尼克超人》。主角是一名外星超音速人，他被送往地球，保護人類避免受到邪惡勢力的摧毀。影片無論是從片名、劇情還是人物設計都明顯有著《超人》的影子。但不同之處在于，《索尼克超人》拋棄了正常的敘事發展，反而處處充滿了對各種美國大片的無厘頭、惡搞情節的吐槽。如當主角要變身成為超音速人時必須大聲說一句“愿銀河的強大力量與我同在”等。《索尼克超人》憑借其濃郁的夸張和戲仿色彩令當時深受美國科幻電影影響的西班牙觀眾眼前一亮，也奠定了胡安·皮克爾·西蒙在該領域的主導地位。

進入20世紀80年代，隨著西班牙民主化進程的深入，西班牙社會開始對歷史進行回顧思考。大量的編劇和導演都專注于創作反思內戰和獨裁年代的“傷痕”作品，而以科幻為代表的商業影片則相對減少。這一時期比較著名的影片為《龍騎士》。該片講述了一架外星飛船意外降落在了中世紀的西班牙，人們誤以為是傳說中的巨龍。當其中一名外星人被迫卷入了與邪惡勢力之間的斗爭，最終成為了傳說中的“龍騎士”。《龍騎士》不僅將科幻與西班牙中世紀的騎士小說中的幻想元素融為一體，而且云集了當時歐美的眾多大牌明星，可謂是一部投資巨大的史詩之作。但該片卻在票房上遭遇了滑鐵盧，被認為是西班牙電影界著名的失敗案例。《龍騎士》的慘敗使得西班牙電影業對于科幻電影的投資更為謹慎，以至于在這一時期雖然包括電影業在內的文化產業飛速發展，但科幻電影的創作卻陷入了很長時間的低迷。

在20世紀的最后一個十年中，伴隨著電腦特效技術的飛躍式突破，西班牙科幻片更多呈現出天馬行空的創作態勢。并且由于老一輩科幻電影創作者逐漸退出舞臺，大量新人導演在繼承前輩衣缽的基礎上逐步開拓出屬于自我的獨特風格。如亞歷杭德羅·阿梅納瓦爾便是新生代中最為突出的冉冉升起之星，其執導的影片《睜開你的雙眼》被認為是20世紀90年代西班牙科幻片里程碑式的作品。該片充斥著濃郁的驚悚奇幻色彩，通過凌厲的剪輯和震撼的配樂肆意地表現著現實與夢境。導演利用科幻電影中常見的主題——變身、冰凍技術和對虛實的感觸揭示了人類記憶的脆弱性和不可靠性，探討了理智與瘋狂之間是否真的存在界限。

四、商業與藝術融合時期（2000- ）

伴隨著新世紀的到來，西班牙科幻片進入了嶄新的發展階段。“如今的西班牙電影人正積極地投身于全球化背景下的創作。……無論從哪個方面看，西班牙電影都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具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由于《睜開你的雙眼》在全球電影市場上取得的矚目成就使得美國制片公司斥資購買了該片的英文翻拍權，英文翻拍版以《香草的天空》為名公映。美版《睜開你的雙眼》客觀上使西班牙科幻電影從小眾領域開始進入國際觀眾的視野，也讓西班牙科幻電影創作者有意識地尋求與全球電影市場交流合作的渠道。

在千禧年初，較為引人注目的影片是由瑪麗亞·利東執導的《擱淺》。該片是西班牙第一部真正意義上的硬科幻電影，由西班牙和美國聯合制作，并且全片對白都以英語呈現，以便進行國際發行。其虛構了由歐洲航天局和美國航空航天局共同執行的首次載人火星飛行任務出現了意外，幸存的宇航員被隔離在外太空而無法返回。由于機械故障和供應短缺，機組人員逐漸陷入困境。與該時期大多數過于強調視覺奇觀的“爆米花”式科幻大片不同，《擱淺》用了極長的篇幅細致刻畫了宇航員們在飛船中的日常生活狀態。其冷峻客觀甚至略顯疏離的紀錄片式運鏡使觀眾不由自主地沉浸在影片所營造的壓抑氛圍之中，共同體會主角們從處變不驚一步步走向瘋狂絕望的極端狀態。此外，片中對于太空環境、飛船架構以及宇航員們穿著設計都極為嚴謹科學，進一步增強了觀影的真實感。

《擱淺》的成功使得硬科幻題材電影成為新世紀的創作潮流。截至2020年，此類影片不僅數量十分可觀，質量水準也大幅提高。如充斥著強烈意識流色彩的《維爾博》、末世情境下人性展現的《三天》和《末日浩劫》、探討人工智能與自由意志之間關系的《伊娃》與《機器紀元》，以及反思科技與人體異化的《復生實驗》等。這些電影在制作層面已經呈現出獨具特色的在地化模式——通過曲折離奇的情節敘事折射出較為晦澀，與政治和社會制度高度相關的主題，呈現出濃郁的現實主義批判風格。超級英雄類科幻電影的創作也層出不窮，包括《海盜戰艦》《超級洛佩茲》《神秘起源》等在內的超英電影都繼承了《索尼克超人》中對經典文本進行戲仿、惡搞的創作手法，在嬉笑怒罵中對社會現實進行辛辣的嘲諷。

五、結語

科幻片以豐富的想象力對科技飛速發展進行描繪，從而對人類文明進行回顧和思考。西班牙科幻電影雖然在制作產量和投資成本上還遠不及好萊塢，卻很好地避開了“硬件”上的缺陷，轉而更多地對“軟件”部分進行打磨。這種策略使得該國科幻電影無論在題材內涵，還是影像風格上都極具本土色彩，取得了可喜的成果。尤其是新世紀以來的作品，更是將市場工業化制作與作者個人風格巧妙地結合在一起，憑借大膽的想象和崇高的美學訴求贏得了國內國際市場的雙重認可。更重要的是，這類“揚長（對本民族人文風情進行強化）+避短（減少過多的奇觀呈現）”的創作方式也能為有著相似發展處境的中國科幻電影界提供了寶貴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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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陳坤，上海大學上海電影學院戲劇與影視學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影視文化與產業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