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宏斌
(中央司法警官學院,河北 保定 071000)
“偵查活動是偵查主體運用辯證唯物論的立場、觀點和方法,對客觀存在的案件事實,進行自覺能動的認識過程”[1],從這一概念出發,我們可以提煉出偵查認識活動的四個關鍵點:偵查認識立場的辯證唯物性、偵查認識主體的法定性、偵查認識客體的復雜性、偵查認識過程的自覺能動性。我們依次對這四個關鍵點的研究要旨及現狀進行簡要闡析。第一,從偵查認識立場的辯證唯物性來看,我國的偵查學是建立在馬克思主義哲學理論基礎之上,批判地繼承了中國偵查實踐的有益經驗和文化精髓,部分吸收了現代科學的理論和方法。從哲學視角對偵查主體所運用的辯證唯物主義立場、觀點和方法進行深入研究,用辯證唯物主義理論指導偵查實踐,提高偵查人員的認識水平,早已是偵查學理論體系中的題中之義。第二,從偵查認識主體的法定性來看,偵查活動作為特定社會歷史條件下的一項法律行為,其認識主體要受到法律的規范和制約。從法學視角對偵查認識主體的法定地位、法定手段、法定義務等議題進行研究,也已是偵查學理論體系中的既有內容。第三,從偵查認識客體的復雜性來看,偵查認識過程是偵查認識主體與客體之間相互作用,逐步解決主觀與客觀矛盾問題的過程。在這一過程中,偵查認識主體既要查明與案件有聯系的人、事、物及相關的時空因素,也要獲取與案件有關的大量信息并從中篩選出犯罪事實,還要查證清楚犯罪事實與犯罪嫌疑人之間的內在聯系,并采取相應措施將犯罪嫌疑人緝捕歸案,這充分體現了偵查認識客體的復雜性和多樣性。以類案偵查等方式對偵查客體進行廣泛研究,也早已是偵查學理論體系當中的重要內容。
可以說,前三個關鍵點已在現有偵查學理論體系當中有了充分體現,這可以在諸多偵查學理論著作中得到印證。而第四個關鍵點,即偵查認識過程的自覺能動性,在當前偵查學理論體系中的已有研究卻還略顯薄弱。要深度發掘和明析偵查認識過程的自覺能動特性,需要廣泛關注和優化吸納心理科學或認知科學的最新發展動態及研究成果,用科學的認知理論來解釋偵查認識過程的自覺能動特性,總結這種自覺能動規律,并指導偵查認知實踐。
在我們所獲得的種種信仰中,很多是以旁人的見證為依據。諸如有關宇宙的知識,從最初信奉的“天圓地方”到地心說、日心說,再到宇宙無限說、相對論及宇宙大爆炸學說,這些我們曾經或現在認為真的東西,幾乎很少直接經過我們自己的直覺、理智或實踐的檢驗,十有八九是建立在我們對旁人的信任之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人是容易受到暗示、誘導或啟示的生物,傾向于相信自己親耳所聞或親眼所見的事,除非有確鑿的證據使他對所聞或所見之事的可信度有所懷疑,如對說話人的誠實和能力產生質疑。對于任何人而言,暗示或誘導都容易引起某種程度的接受或信奉。作為一種獲得與檢驗認識真理的途徑,權威主義能夠通行基于以下兩種事實:一方面是由于有限的個人認知稟賦,依靠旁人的見證是提升個人認知能力的有效途徑;另一方面接受暗示和輕易相信是人性的普遍特征,而權威的流行恰好建立在這一特征之上[2]9。
權威之間的互相沖突會導致認知要素的自相抵觸,權威主義很容易將生成式認知帶入歧途。在與見證人的觀念相左時,權威主義者往往會有兩條路可選擇,或尋求多數人或層級高的人信奉的那種權威,亦或通過自己的理智或經驗來進行判斷取舍,如果采用后一種途徑,那便是放棄了權威主義之路而轉入了經驗論或理性論的方向,在這種情況下,轉向往往是一種必然的選擇。比方說,持儒家思想的一位學者企圖勸說一位法家學者改變所持觀點,儒家學者把仁、義、禮、智、信、恕、忠、孝、悌等尊崇為神圣的社稷真理,因而要說服法家學者接納儒學權威。可是法家學者援引商鞅的“燔詩書而明法令”思想來反駁,把富國強兵、依法治國舉為治世經用,因而也要把它當做權威接受下來。當兩個人都把自己信仰的權威當做是唯一權威時,如果二人各自信奉自己的權威,那就避免了沖突;如果儒家學者繼續使法家學者改信權威,他因無法訴諸新的或更高級的權威,而必得證明儒家教義比法家思想更加合理合情。當一種權威遇到另一種權威的挑戰時,如若繼續要求證明經典思想自身來支撐該學派的權威性,那就陷入了自證其名的困境。事實上,當這種情形出現時,他們往往會訴諸理智來進行分析和判斷,并試圖證明他們所依賴的權威具有超理性的性質。而一旦允許理智因素介入發生沖突的權威之間進行判斷和取舍,權威主義為了避免陷入循環論證的陷阱,自然就轉向了理性論的軌道。
正如上面看到的,與權威主義的認識路徑聯系在一起的有這樣一種主張:認為被尊崇為經典創造者的權威人士達到真理的途徑,除了與常人相似的正常感覺和理智之外,還可通過超理智的、超感覺的直覺官能來達到對真理的認知,這種學說就是神秘主義[2]26。神秘主義建立在種種主觀驗證與個人經驗之上,而這些都發源于“直覺”。因此,在考量神秘主義這種認識途徑的可靠性之前,盡管目前我們對想象力及直覺本能的基礎知之甚少,我們有必要對“直覺”的性質進行有限的探究。
我們每個人從脫離母體的那一刻就通過先天遺傳得到某些心理的和生理的偏好,諸如幼兒的飲食、運動、語言等能力,雖然這些能力發揮作用的形式是靠經驗來逐漸習得的,但其存在的淵源卻是先天的;再如我們的許多喜好或厭惡的情感,焦慮、憤怒、悲傷、嫉妒、享受等,同樣也具有種種遺傳傾向的表現[3]。由于人類的大腦和心靈經歷了長期演化的過程,我們祖先的經驗通過基因的方式直接傳遞給了我們,而我們也通過本能的形式,擁有一種跟先祖或種族記憶可以間接或局部相連的意識。我們個人的許多感知或經驗都是以這些遺傳偏好為基礎而形成了它們各自的色彩和形象;我們的許多直覺或洞見也很可能是先天偏好的自發性啟示。
如果說我們的本能體現了先祖及種族的生活習慣,那么我們留存于意識中的記憶就代表了自己曾經的生活經驗,這種習慣和經驗必將為當前許多直覺和洞見的形成提供傾向性基礎。可以說,正是來自遺傳的和記憶的系列偏好,雖然不經常主動出現在我們的意識中,但卻時常控制或引導我們進行有意識的活動,并偶爾為我們眼前的能動性思考啟迪一些具有創造性的觀念或洞察性的靈感。當過往的人生體驗在意識中蘊藏的條條留痕以這樣的方式再次顯現時,這種認知的方式已不再是記憶或本能,而應是想象了。正如當偵查人員費盡九牛二虎之力仍沒有找到有價值的可疑線索,只好把手頭的案件放在一邊以待他日再求突破時,破解的思路往往會在不經意間出現在偵查人員的意識里,我們大家或多或少都有過此類突發性的和自發性的想象體驗。
神秘主義作為一種求知途徑,在哲學、藝術、科學等諸多領域,的確都給出過許多有益的事實,許多具有卓見意義的治世觀念或自然密碼都是在神秘主義者的直覺中誕生的。但是我們也不得不深記:照亮靈魂的光芒也可以使世界黯淡。神秘主義者在以他自己的主觀愿望和心理情感來描述大自然時,往往會無限放大感覺上的尺度,將原本是客觀糟粕的東西描繪成主觀存在的精華,甚至把世俗中最實在的東西都看成為空虛不實的虛幻,而需要精神層面的洞見和感悟。
經驗論與理性論是心理學中彼此密切連結的重要基石,在對二者討論之前,我們先引入“共相”這一概念①共相指的是類別名稱或抽象名稱所表示的思想對象。The Oxford Dictionary of Philosophy將共相稱為是“一種可以被一些不同的特殊事物所舉例或實例化的性質或關系”。《外國哲學大辭典》中將共相解釋為“指個別事物所屬的種或屬,又指個別事物的共同性質”。Simon Blackburn. The Oxford dictionary ofphilosophy[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6:387;馮契.外國哲學大辭典[M].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 2008:40.。經驗主義者傾向于用具體的實例來印證他信奉的規律,主張個體的基本性,認為共相、抽象觀念及必然性判斷均源于個體。“知識來源于經驗”是經驗主義所堅持的一條基本原則,而經驗必然意味著個別性,因為經驗主義所采用的是用具體的和個別的事件來證明說辭的方式。在直接與感覺相連的外部世界或諸如想象、幻想、情緒等內在世界中,在獲得一個個特殊的知覺或相互存異的個體對象時,經驗主義者往往會將知識的起源歸結為個體的感覺官能,而排除了具有共相意義的先驗能力和天賦觀念的存在之后,經驗的意義只存在于那些特殊的個體[4]。培根(Francis Bacon)十分支持對感覺、知覺、記憶、想象、思維等基本認知活動的經驗研究;洛克(John Lock)提出的“白板說”在否認天賦觀念的同時,強調了后天經驗及環境、教育對個體心理的影響;貝克萊(George Berkeley)則否定先天知覺集合的存在,主張存在即是被感知;休謨(David Hume)進一步將認知活動的研究主題擴展到情緒、謙遜和尊敬等方向[5]。可以說,早期的經驗論者已對心理學進行了有益探索,并為其劃定了基本研究疆域。
理性主義者通常為先賦觀念說進行辯護,借用普遍的或抽象的原則來證明自己的說辭,強調不言自明的先天觀念,認為我們關于共相的知識遠遠超越有關個體的知識,主張在任何意義上的共相或抽象觀念都不可能由個體所派生,并把推理作為獲取知識的工具,其要義就是推理、推斷和思考。理性論與經驗論之間的這種彼此拉伸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心理學研究的縱深拓展。笛卡爾(René Descartes)把身體的器官類比為客觀實在的東西,設想人腦的“松果體”協調著身心交互過程,主張上帝將理性精神與生理官能合并;斯賓諾莎(Baruch Spinoza) 以自然主義傾向對“松果體”假說進行了否定,并提出了壓抑(Repression)、過度代償(Overcompensation)②過度代償:心理學術語,是指對身體或心理上存在的實際的或想象的缺陷,進行超過必要限度的補償或糾正。這種超過必要限度的補償可能會導致“矯枉過正”的極端后果。、反向形成(Reaction Formation)①反向形成:心中十分厭惡,但表面上卻熱情和關心;心里喜歡,表面上卻異常冷淡。這種人的外踐行為或情感與內心動機完全相反的狀態在心理學上稱為反向形成。等概念;萊布尼茨(GottfriedWilhelm Leibniz)的“單子論”通過對前定和諧的強調,提出心理與生理的平行關系。概而言之,經驗主義與理性主義的差異體現在三方面:前者強調經驗而后者強調先驗;前者注重自身感受而后者注重科學依據;前者更關注歸納法則而后者更關注演繹推理。
改革開放40年,化肥流通體制改革20年來,我國農業發展取得的成就舉世矚目。2017年我國糧食總產量較1978年相比上漲103%,人均糧食生產增長40%,人民生活水平顯著提高。隨著社會經濟不斷發展,消費者對農產品需求量不斷增加,對質量與安全的要求也日益提高,導致資源環境壓力不斷加大。
從心理學角度來看,偵查活動是一種對客觀存在的案件事實的主觀認知活動,那么,我們就先從認識活動的過程談起。當一位刑偵專家說他知道某爆炸襲警案現場4名犧牲民警的上衣下邊角被掀起至腰間部位是因為作案人為了搶槍所致,或者當一個醫生說他知道病人所患的疾病是某種病毒所引起,再或者當一個水生物學家說他知道湖泊里藍藻泛濫的原因是氮磷污染過于嚴重,亦或者當知情人說“他知道某事”時,他們所表達的話意似乎就像知情人說“他看到某種場景”或“聽到某種談話”那樣具有十分平常的意義。在許多情況下,人們都知道他們說的是什么意思,誰也不會覺得需要做進一步解釋。
試想一下,偵查人員在日常辦案中普遍使用“知道”這個詞的一個簡單場景。比如,當偵查人員下班開車回家時,覺得在遠處的一個十字路口有一個穿著黑色外套的人在穿過馬路。根據這個人的步伐、體型和其他特征,偵查人員知道他是一名男士。偵查人員開車繼續往前走,隨著距離的縮短,終于達到某一時刻使偵查人員肯定地知道這位男士是個中年人。當偵查人員與他更接近時,偵查人員立刻知道他并不是以前從未蒙面的陌生人,而是比較熟悉的人,是曾被拘留的吸毒人員王某某。在這個情節敘述中,“知道”這個詞用到了三次,第一次知道的那個人是一位正佝僂慢行的男士,或者,比如說不是位步伐輕盈的女士。顯然,這個陳述所表達的是,那個正在行走的人不是偵查人員全然不知、從未在偵查人員的經驗范圍內出現過的人,而是偵查人員時常感知到的一類人,而且,偵查人員從孩提時就被教會一個名詞來表示,叫他們“男士”。在那件黑色的外套中,偵查人員再次認識到一個對象被稱之為男士必須具有的那些特征,這樣,偵查人員就可以說,在感知那位身穿黑色外套的行人時,偵查人員再次發現與“男士”這個稱謂相一致的心理意象或觀念。接著,當偵查人員接近這位男士,認知中再次出現了對某類熟悉的人的再發現,偵查人員得出判斷,這位男士是個中年人,或者說不是一個躺在手推車中的嬰兒或行動稍顯遲緩的老年人,這里所隱含的認知是:這位男士的表現不僅同偵查人員所具有的通常意義上的男士觀念相恰應,而且還十分契合偵查人員所具有的用“中年人”這個詞所概括的一類人。當偵查人員繼續向這一認知活動的第三階段前進時,情況仍舊不會發生什么改變。在這里,知道這位中年男士是偵查人員曾密切接觸過的工作“對象”,還是表示偵查人員再次認知了這位熟悉的人,即從離偵查人員不遠的這位中年男士在身形、外貌等方面傳遞給偵查人員的意向,與偵查人員記憶中被拘留的那位違法人員的身形和外貌十分吻合,偵查人員確定他所看到的在他前方穿行馬路的這位中年男士,同偵查人員時常在辦公樓棟里見到的那位中年男士是同一個人。此時,偵查人員可以用只屬于唯一個體的名稱來稱呼他,說他是“涉案嫌疑人王某某”,這樣,這個人就可作為唯一個體被標示出來。
上述三段認知活動具有的共同事實是:一個客觀存在被再認識,在新的存在中再發現某種舊的存在,并能用一個熟悉的名稱來進行標示[6]23。在找到已知存在所屬而非其他存在所屬的名稱時,該認知過程便可宣告結束。
在理解了認識論中關于偵查認知過程的解釋后,我們需要更深一步,來探究這種認知過程“存在”的基礎,即偵查人員的意識。人的認識(與實踐對應)過程發生于意識之中,或者說,凡是能夠想象、感覺或知覺的東西,都存在于我們的意識里;反過來看,人的意識(與物質對應)則是通過認識過程而實現的一種高級反映,每個人也都會發現在自己的意識中存在著某些東西。
“意識”作為當代認知科學語境中的一個豐富且龐雜的概念,從認識論傳統觀點看,統一性是其重要特征。有關意識統一性(unity of consciousness)的思考和觀點,自笛卡爾(René Descartes)、 萊 布 尼 茲(Gottfried Wilhelm Leibniz)以來,康德(Immanuel Kant)、休謨(David Hume)、托馬斯·里德(Thomas Reid)、弗朗茲·布倫塔諾(FranzBrentano)及威廉·詹姆斯(William James)等許多哲學家圍繞該問題從不同側面展開過許多深入的探討和激烈爭論[7],如康德在《純粹理性批判》(Kritik der reinen Vernunft)一書中以“純粹本源的不變意識”主張引出“先驗統覺”這一概念,承認甚至夸大意識統一性的事實,并在其認識論中賦予重要地位[8];而休謨所設想的意識統一性則表現為許多單個觀念的總和或一堆知覺的結合[9]。
作為生成式認知的認識論基礎之一,我們在堅持傳統統一論觀點的基礎上,著重闡釋意識的歷史統一性或演替統一性[10]。從意識統一性觀點看,意識的存在具有內在聯系性,單個瞬間的意識并不是處于孤立存在的狀態,而是彼此相互依存,這種相互聯系就是意識統一性的本質所在;如果把前后相繼的瞬間意識設想為相互分隔、彼此獨立的東西,與其或先或后出現的瞬間意識片段毫無共同融合之勢,那么意識便成了某種即生即滅或自生自滅的東西,這樣也就不存在意識事實本身了。在對這種獨特的意識統一聯系進行再發現的過程中,甚至連休謨也曾陷入誤區,他把這種統一性理解為因果關系,描繪出由因果關系將前后相繼的單個瞬間意識聯系起來、相互修改、彼此影響的系統,這種聯系方式無法將彼此不同的單個意識融為一體,無法給出將單一要素歸屬于同一個意識的答案,因而必須要有一個終極事實來承接這種特殊的相互聯系。這種相互聯系的事實可以承載于我們稱之為“記憶”的東西上,使單個瞬間的意識內容超越自身要素擴展到下一個瞬間,將這些單個瞬間要素聯系成一個統一體,提供保持和存儲單個意識的能力。其實,正是這種記憶將個體在不同情境、不同時段形成的經驗融合起來,組成連續、統一意識的一部分[11]。因此,可以將構成歷時統一性或演替統一性的這種聯系叫做記憶的聯系,這種聯系的產生是由于記憶功能的發揮,使我們能夠體驗到意識的相鄰要素前后相繼、川流不息、源源不斷地流進并融匯到意識的“水塘”中。認知生成正是源于這個“水塘”,只要“水塘”處于正常狀態,它就始終會保持著某種不變的東西,也就是意識的統一性。
從前述認知過程來看,偵查人員之所以知道被感知到的人是一位成年男士,是因為偵查人員以某種方式將這個人的知覺意象①意象是在感知覺的基礎上形成的表現在記憶和思維活動中的一種感性形象,是當前物體不存在時的一種心理表征。同偵查人員一般具有的成年男士的記憶意象進行了匹配[12]。這一匹配過程是以比較為前提,那么在進行比較之前,我們需要弄清楚一個隱藏的認識論問題,即進行比較的條件是什么。
下面,我們將場景放置于現場勘查當中繼續探討。當偵查人員在現場勘查結束后,將此案現場勘查中形成的知覺意象與過往案件現場的記憶意象進行比較并嘗試找出之間的相同性時,所要滿足的條件似乎是這些現場意象必須有明確的特征及清晰的結構。如果這些現場意象,不論是當前現場的知覺意象,還是過往案件的記憶意象,是模糊不清的,那么偵查人員如何找出兩個意象之間的相同之處呢?偵查人員如何能夠確定沒有忽略現場細小而重要的差異呢?但正如我們從常識中了解的那樣,記憶意象事實上是一種十分模糊、時常更新、容易消退的結構。尤其是那些只受表淺分析而產生的記憶痕跡,一般只會持續較短的時間[13]。即便是對與之長期相處的辦公室同事的意象,也不會有太高的清晰性和明確性,而且這些意象往往也是從自己的視角在許多不同的視點中選取了一小部分細節,這些細節也不是很清晰的。可見,我們的意象是模糊不清的。因而,我們可能推測,建立在這種意象比較和對其相同性證實基礎之上的認知過程也可能是十分不確定的或是值得懷疑的。
可事實上,經驗表明,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再發現、再認識活動的確能夠滿足日常認知需要的精確性和肯定性。這一點可以在心理學上獲得解釋,即一個客觀存在的知覺意象進入人的意識時,必然引發出該客觀存在的記憶意象,這兩種意象會相互融合,并且產生比沒有出現外部刺激時更大的精確性[6]34。從認識論意義上的事實來講,日常生活中的認知的確會以這種方式出現,并且能夠滿足包括可疑線索發現等在內的各種實踐目的所需的確實性。當然,從哲學所堅持的辯證立場來看,這種確實性不可能是絕對的,因為的確存在這樣的可能性;亦或因患精神疾病而導致與客觀事實不符的記憶意象;亦或因精心偽裝或恰巧相似出現了被記憶對象與被感知對象彼此十分相像的情形而產生的再發現、再認識錯誤。
生物通過自然選擇在生理或行為層面逐漸形成適合自己在特定環境生存的特征,并與其所處環境保持平衡,這些特征中有一部分是先天形成的,具有相對穩定的持久性,另一部分是后天習得的,具有間歇性或暫時性。可是,在某些原有條件發生改變的境況下,原本對生物有利的組織或行為樣式,可能因不能及時適應新的境況而變得有害,甚至以失去生命而告終。蛾蟲為尋求自我保護會本能地飛向光亮和鮮艷的色彩,在這個最簡單的刺激和反應過程中,蛾蟲很可能會耗盡氣力地飛向涂在墻紙上的彩花,甚至撲進燭火中燃盡,因為它所形成的心理物理特征僅適合于一個方面。當簡單的刺激由于復雜的境況條件而使應激反應變得不置可否,以致無法確定普遍的本能適應是否正確時,感覺便作為刺激和反應過程中的介質要素出現了,并與記憶、觀念、意志等要素一起綜合決定有機體的感知狀態,并最終發出有意識的反應信號。當復雜的有機體在面臨模棱兩可的境況時,往往通過相互協調的許多感知要素產生關聯作用來適應可能變化的條件。生命個體作出的所有應激反應都是出于自我保存利益的目的,而這種反應是受概率定律統治的,只要反應是由刺激所引發,不利的后果就可能隨之而來[14]123。
偵查人員所感知的各種案件環境之間往往具有密切的物理聯系,當偵查人員在感知某一不熟悉的案件環境時,往往會把不同的感覺要素的集合調動起來,以先天的和習得的感知為導向進行聯想。當偵查人員在黑暗中觸及到一個物體時,他們的觸感會迅速地喚起聯想,過往光亮條件下視網膜曾接收到的具有類似觸感的物體的光學圖像便會在他們的意識中出現。這些聯想會像幻覺一樣逼真地出現,但其結果可能會因過于依賴思維的模式或趨勢而欺騙他們。聯想的確難以達到精確程度,因為會受到與其相關的其他聯想的干擾,這種事實可以在初步嘗試繪畫的兒童身上得到印證。他畫在紙上的圖形和顏色表達的是他曾記住的或觀察到的東西,可這一切東西并不一定是他同時記住的或觀察到的[14]125。即使因純粹的偶然事件會與先天的和習得的感知導向背道而馳,但生物體自我保存利益的傾向會促使其偏好普遍正確的和相對重要的聯想,而且這種聯想傾向會以持久和穩定的本能形態介入到生命過程之中。當然,那些誤騙人的聯想在帶來認知偏差的同時,也會起到矯正作用,并有助于認知心理的進一步發展。
在偵查人員把物理的或心理的判斷建立在簡單的感官觀察或直觀的圖像基礎上時,偵查人員時常會單獨地注意那些源自過往案例或經驗的決定性特征。諸如我們對生長在森林里的新鮮蘑菇的可食用性進行判斷時,會仔細地注意菇頭上是否帶有那些屬于毒物警示標記的紅斑或白班毒蕈,如果這些重要的差異點被忽略或者重要的一致點被弄錯,我們立足于觀察的判斷,便會因對所觀對象的不適當注意而出現錯誤的判斷。就每一個單獨存在的客觀存在而言,不論是物理的、心理的或二者混合的,如果我們始終在其本態環境下進行觀察,它會始終保持原態地存在著;可是當我們把它看作為另外環境下的繼續存在,忘卻了處于變化中的物理的、心理的或混合的環境時,錯誤便會隨之而來[14]129。例如,我們可能會把某種幻覺誤認為感覺而產生錯誤判斷,盡管這種出錯的概率在心理健康的人身上極少出現;但時常發生的情形是,人們會把感覺誤認為是某些帶有傾向性的聯想喚起的觀念,或者人們難以明確地對它們進行區分。
通過揭露使偵查人員誤入歧途的動機,不僅可以保護自己免于犯錯,還可以從中發現某些有用的啟示。當作案人以偽裝現場蓄意誤導我們的時候,即使是受教育程度較高或經驗豐富的偵查人員,在沒有深究騙局所涉細節的情況下,很可能因騙局中錯綜復雜的情節分散其注意力,而輕易地被迷惑;當然,在識破騙局后,背后隱藏的動機就顯而易見了。除了不良動機的誘導外,雖然不會像力圖欺騙我們的魔術師那樣精心設計騙局,但因其復雜的構成,在我們沒能弄清楚各種疊加的復合材料特性和相互作用過程的前提下,很可能會掩飾我們真正感興趣的東西。因此,僅僅把單一的實驗或觀察結果看作是似乎被實證了的正確觀點的做法,是不可取的。相反地,探究者絕不可漠視可能隱含其中的任何非故意因素,務必盡量改變那些表面看來無差別的重要條件,盡可能地顧及一切錯誤來源。
從偏差產生的起點看,偏差最初是以對象的直接表象形式呈現給感覺或直覺的。那就是說,某個誤判所造成的偏差常會在事后的反思和自省中才能被把握,但它的發生僅在對象進入意識的那個瞬間。因此,研究偏差的起源就是研究某物產生的那個瞬間[15]。為解釋真理與偏誤的實質,蒙塔古(William Pepperell Montague)提出了“認識論的三角”的理論,并設定了有關實在對象和非實在對象的意識起源的三個要素:實際存在的外在對象(Oe)、大腦自然狀態(Oc)、被感知的對象(Op)。在最簡單的過程中,Oe是Oc的原因,Oc是Oe的效用功能(effect-function),而Op既是Oe的含意功能也是Oc的含意(implicatefunction)。當在大腦狀態Oc下所揭示或意指出來的對象Op與實際存在的外在客體Oe在位置和質量上不符時,偏誤就產生了[16]。
在很大程度上,我們現有的偵查學理論體系都是建立在唯物主義反映論基礎之上,反映論指導下的偵查認識活動有很大的局限性,這種單一的認識論讓偵查人員認識犯罪活動的過程變得十分被動,也導致了偵查人員因認識方法的復雜繁瑣而效率低下。生成認知是認知思潮的一個新取向,它主張認知不是通過精確的心理表征“恢復”世界,而是行動者在情境中利用知覺來指導自己的行動,并“生成”或“造就”一個自己的世界[17]。認知生成論可以消除唯物主義與唯心主義各種派別之間的斗爭,填平它們之間的鴻溝,為偵查認識活動提供一種更為科學的方法論。認知生成論不再把偵查人員的認識活動僅僅看成是一種能動反映,它還會把偵查人員的認識活動看成是一種“生成”,即偵查認識活動是偵查人員通過眼、耳、鼻、舌、皮膚等感覺器官和大腦加工“生成”的,它既可以揭示偵查人員的認識過程及規律,又能將反映論涵括其中,讓偵查人員的認識活動變得更為直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