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佩佩
(湖南師范大學,湖南 長沙 410081)
抗訴權是檢察機關公訴權的一項重要權能,是檢察機關的檢察權的重要組成部分。抗訴權的行使,旨在對刑事訴訟的運行進行監(jiān)督,保證刑事案件的質量,確保有效打擊犯罪,保護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2018年10月26日,修改并實施的《刑事訴訟法》增加一條作為第十五條:“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承認指控的犯罪事實,愿意接受處罰的,可以依法從寬處理”,在法律層面正式確立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雖然控辯雙方進行量刑協(xié)商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核心環(huán)節(jié)[1],認罪認罰案件以刑事被告人與檢察機關達成一致的量刑協(xié)議為基礎,但在認罪認罰案件的審理中,也同樣可能存在認定事實、適用法律及訴訟程序方面的問題,此時,抗訴權作為檢察機關的一種主要的訴訟監(jiān)督手段,依然發(fā)揮著重要作用。然而,筆者通過考察司法實踐中檢察機關針對認罪認罰案件的抗訴權行使,發(fā)現(xiàn)許多不合理甚至不合法的現(xiàn)象,反映出檢察機關在認罪認罰案件中行使抗訴權存在的一些普遍問題,目前理論界對這些問題也展開了大量的討論。本文將從湖南省認罪認罰二審抗訴案件切入,討論認罪認罰案件中檢察機關的抗訴問題。
筆者在中國裁判文書網“刑事案件”類別下,以“認罪認罰”“抗訴機關”為關鍵詞,在搜索結果中將地域限定為“湖南省”,審判程序限定為“刑事二審”,顯示刑事二審裁判文書數(shù)為142份①本文中的裁判文書及案件數(shù)據(jù)的搜集范圍為2021年1月8日之前所有登載于中國裁判文書網的湖南省認罪認罰抗訴案件裁判文書。。在對142份裁判文書進行分析的過程中,發(fā)現(xiàn)有3份裁判文書出現(xiàn)重復,還有44份是僅由被告人上訴啟動的二審案件,不是抗訴案件,因這些裁判文書引用的法律條文中含有“抗訴機關”的表述而未排除在搜索結果之外。由此,本文搜集的有效裁判文書數(shù)量實際為95份。下文將基于湖南省95件認罪認罰二審抗訴案件數(shù)據(jù),對檢察機關的抗訴理由、二審法院的裁判結果進行分析,并對比分析湖南省各市州的抗訴案件分布及抗訴率差異。
認罪認罰案件是指在刑事案件中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這一特定類型的案件。在認罪認罰二審抗訴案件中,檢察機關的抗訴理由除一般刑事案件中的認定事實問題和適用法律問題之外,還有針對被告人上訴而抗訴,認為被告人違反認罪認罰具結書的承諾,以及針對法院未采納量刑建議,認為量刑畸輕或畸重而提起的抗訴。對于湖南省95件認罪認罰二審抗訴案件中的抗訴理由,筆者進行了統(tǒng)計(詳見表一),發(fā)現(xiàn)法定抗訴事由類與特殊抗訴事由類的認罪認罰案件數(shù)量相當。

表一 檢察機關的抗訴理由①因為有的案件同時存在兩個或兩個以上的抗訴事由,因此該表格中的案件總數(shù)多于95件,百分比之和也不等于100%。
必須說明的是,筆者根據(jù)對95件認罪認罰抗訴案件的裁判文書的分析推斷,表格中的具體抗訴事由“認定量刑情節(jié)錯誤”中很可能包含“未采納量刑建議”而抗訴的情形,但因為這一類案件的裁判文書在檢察院抗訴理由部分通常表述為因某些情節(jié)的認定錯誤導致量刑不當,而未明確表示系因法院不采納量刑建議而抗訴,所以不便歸入“未采納量刑建議”部分進行統(tǒng)計。即便如此,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檢察機關針對“被告人上訴”和“未采納量刑建議”的特殊抗訴事由類案件共有53件②表一中的“特殊抗訴事由”的案件數(shù)之和為28+20+7=55件,其中有2件案件的抗訴事由同時包含“被告人上訴”和“未采納量刑建議”,故實際案件數(shù)為53件。,仍占到全部抗訴案件的一半以上。
筆者通過對95件認罪認罰抗訴案件的二審裁判結果進行分析(詳見表二、表三),發(fā)現(xiàn)在法定抗訴事由的認罪認罰案件中,有55%的案件維持原判,二審改判的比例達到45%。這充分說明即使是被告人認罪認罰的案件,也仍然可能在事實認定及法律適用上存在錯誤,檢察機關抗訴權的行使具有其必要性,對認罪認罰案件實行“一審終審制”的建議[2][3]尚不具備現(xiàn)實可行基礎。

表二 法定抗訴事由案件的裁判結果

表三 特殊抗訴事由案件的裁判結果
在特殊抗訴事由對應的53件認罪認罰二審抗訴案件中,有26件案件維持原判①26件維持原判案件包括24件“駁回抗訴,維持原判”的案件和2件“準許撤回抗訴”同時“駁回上訴,維持原判”的案件,在表二-1、表二-2中僅將后2件案件納入“準許撤回抗訴”類別進行統(tǒng)計。,占比幾近50%;有14件案件改判,其中還有3件是改判支持被告人的上訴,對抗訴予以駁回或部分駁回,支持抗訴的改判率實際不到21%;有2件案件發(fā)回重審,占比約為4%。同時值得注意的是,表三的數(shù)據(jù)顯示,在針對“被告人上訴”的這類抗訴案件中約有43%的案件檢察機關撤回抗訴,而撤回抗訴的原因幾乎都是被告人撤回上訴,檢察機關認為已沒有抗訴的必要。
筆者還對湖南省95件認罪認罰抗訴案件的地域差異進行了統(tǒng)計分析(詳見表四),計算出認罪認罰一審案件的抗訴率為0.23%,不到全省整體刑事一審案件抗訴率的1/15,這一抗訴率水平與最高人民檢察院曾經報道的“2019年1至9月,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辦理的案件,被告人上訴率為3.5%,檢察機關抗訴率為0.24%”②《最高檢: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適用率達70%左右是合理目標》,https://www.spp.gov.cn/zdgz/201910/t20191024_435914.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3月29日。基本一致。

表四 抗訴案件地域分布及各地區(qū)抗訴率④因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正式確立之前湖南省的認罪認罰抗訴案件極少,2018年10月26日(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實施之日)前僅3件,為保證數(shù)據(jù)對比的準確性和可信度,筆者將此表格中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期間統(tǒng)一限定為2018年10月26日至2021年1月8日,此期間的認罪認罰二審抗訴案件為92件。
在湖南省14個市、州中,只有長沙的認罪認罰一審案件突破萬件,但其認罪認罰一審案件抗訴率居于全省平均值以下。其余市、州的認罪認罰一審案件除株洲超過3000件以外,其他均低于3000件,張家界則不足1000件。湘潭和郴州兩地區(qū)的認罪認罰一審案件數(shù)量幾乎持平,且兩地區(qū)的刑事一審案件整體抗訴率亦相當,但前者的認罪認罰一審案件抗訴率為全省最低,僅0.06%,后者則是全省最高值,為0.68%。非常有意思的是,地理位置緊鄰的“長株潭”三市,刑事一審案件抗訴率最低的株洲,其認罪認罰一審案件抗訴率最高,而刑事一審案件抗訴率最高的湘潭,其認罪認罰一審案件抗訴率反而最低。而認罪認罰一審案件抗訴率水平較高的株洲、邵陽和張家界,其刑事一審案件整體抗訴率均低于全省平均水平。
從上述數(shù)據(jù)可以看出,認罪認罰案件抗訴率乃至刑事案件整體抗訴率的高低,與各地區(qū)的經濟水平③參見《2020年湖南各市州GDP排行榜:長沙突破1.2萬億位居榜首(圖)》,https://www.askci.com/news/data/hongguan/20210226/1028261368468.shtml,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3月30日。并無直接關聯(lián)。筆者在查看認罪認罰案件裁判文書時,發(fā)現(xiàn)同一地區(qū)對同類型案件的認識和處理結果往往高度一致,由此合理推斷,各地區(qū)司法工作人員適用法律的水平,以及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認識和理解程度,可能是影響刑事案件包括認罪認罰案件抗訴率的重要因素。
此外,從表三的數(shù)據(jù)還可以看到,湖南省101700件刑事一審案件中,有40105件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進行審理,全省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平均適用率為39.43%,但其中只有長沙和株洲兩地區(qū)的適用率超過這一平均水平。
抗訴權雖然屬于公訴權的一項權能,但更具有訴訟監(jiān)督的性質[4]。刑事抗訴權存在的法理基礎,則是對刑事訴訟進行監(jiān)督,保證刑事裁判的公正性。認罪認罰案件中的抗訴權亦是如此。在討論認罪認罰案件中檢察機關抗訴存在的問題之前,首先須對刑事抗訴權有一個基本的認識。
1.刑事抗訴權是檢察機關監(jiān)督職權的具體體現(xiàn)
《憲法》第一百三十四條規(guī)定:“中華人民共和國人民檢察院是國家的法律監(jiān)督機關”。《人民檢察院組織法》第二十條對檢察機關的法律監(jiān)督職權進一步細化,第二十一條規(guī)定檢察院行使法律監(jiān)督職權可依法提出抗訴,從法律層面賦予檢察機關抗訴權。《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二十八條規(guī)定:“地方各級人民檢察院認為本級人民法院第一審的判決、裁定確有錯誤的時候,應當向上一級人民法院提出抗訴”;第二百五十四條第三款規(guī)定:“最高人民檢察院對各級人民法院已經發(fā)生法律效力的判決和裁定,上級人民檢察院對下級人民法院已經發(fā)生法律效力的判決和裁定,如果發(fā)現(xiàn)確有錯誤,有權按照審判監(jiān)督程序向同級人民法院提出抗訴”。《人民法院組織法》及2018年修正前的《人民檢察院組織法》也都作了類似規(guī)定。根據(jù)上述法律規(guī)定,檢察機關行使刑事抗訴權的前提條件是認為法院的判決、裁定確有錯誤,充分體現(xiàn)了檢察機關對刑事訴訟活動的監(jiān)督職能。
最高人民檢察院近年發(fā)布實施的司法解釋及工作文件對檢察機關提起刑事抗訴的情形作出進一步規(guī)定。2019年《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五百八十四條規(guī)定了檢察機關對法院第一審判決、裁定提起抗訴的具體情形,包括認定事實錯誤或證據(jù)不確實、不充分;有確實、充分證據(jù)證明是否定罪有誤;適用刑罰明顯不當;認定罪名不正確影響量刑或造成嚴重社會影響;免除刑罰或適用緩刑、禁止令、限制減刑等錯誤;嚴重違反法定訴訟程序。《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五百九十一條第一款、2020年《人民檢察院辦理刑事申訴案件規(guī)定》第四十五條第一款均規(guī)定了檢察機關對已經生效的判決、裁定提起抗訴的具體情形,包括認定事實、適用法律確有錯誤致裁判不公或者原判決、裁定的主要事實依據(jù)被依法變更或者撤銷;認定罪名錯誤且明顯影響量刑;量刑明顯不當;據(jù)以定罪量刑的證據(jù)不確實、不充分,或者主要證據(jù)之間存在矛盾,或者依法應當予以排除;有新的證據(jù)證明原判決、裁定認定的事實確有錯誤,可能影響定罪量刑;違反法律關于追訴時效期限的規(guī)定;違反法律規(guī)定的訴訟程序,可能影響公正審判;審判人員在審理案件的時候有貪污受賄、徇私舞弊、枉法裁判行為。最高人民檢察院于2018年印發(fā)的《人民檢察院刑事抗訴工作指引》則詳細規(guī)定了檢察機關應當提出抗訴的各種情形,基本集中在認定事實、采信證據(jù)、適用法律錯誤、違反法定程序這幾大方面,該文件還規(guī)定了一般不提出抗訴的情形。可見,檢察機關可以運用刑事抗訴權對刑事訴訟活動進行多方位的監(jiān)督。
2.檢察機關行使刑事抗訴權的法律效果
根據(jù)《刑事訴訟法》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的相關規(guī)定,檢察機關不論在法院判決、裁定生效之前或之后,只要認為法院裁判確有錯誤,均可以提出抗訴。且在通常情況下,只要檢察機關提起抗訴,法院就應當立案并進行審理。
檢察機關抗訴在啟動刑事案件第二審或再審程序的同時,會隨之產生相應的法律效果。《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六條第一款規(guī)定:“第二審人民法院對不服第一審判決的上訴、抗訴案件,經過審理后,應當按照下列情形分別處理:(一)原判決認定事實和適用法律正確、量刑適當?shù)模瑧敳枚g回上訴或者抗訴,維持原判;(二)原判決認定事實沒有錯誤,但適用法律有錯誤,或者量刑不當?shù)模瑧敻呐校唬ㄈ┰袥Q事實不清楚或者證據(jù)不足的,可以在查清事實后改判;也可以裁定撤銷原判,發(fā)回原審人民法院重新審判”。《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的解釋》第四百七十二條對抗訴再審案件亦作了類似規(guī)定。也就是說,法院在審理檢察機關提起抗訴的案件時,按照不同情形,既可能維持原判,也可能直接改判,或者發(fā)回原審法院重新審判。如果抗訴案件被二審法院改判或發(fā)回重審,那么檢察機關通過行使抗訴權對刑事訴訟活動進行糾錯的法律效果也就得到了實現(xiàn);即便抗訴案件被維持原判,也使得一審法院的裁判得到了二審法院的檢驗,刑事審判的質量得到進一步保障。
具體到認罪認罰案件,檢察機關提起抗訴與一般刑事案件中的抗訴有什么區(qū)別?根據(jù)上文的案件數(shù)據(jù)分析,認罪認罰案件中檢察機關抗訴權的行使又存在哪些問題?
1.認罪認罰案件不存在特殊抗訴事由
目前,《刑事訴訟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并未對認罪認罰案件中檢察機關的抗訴事由作出特別規(guī)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于2019年10月11日發(fā)布實施的《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認罪認罰意見》)、最高人民檢察院2020年5月11日發(fā)布的《人民檢察院辦理認罪認罰案件監(jiān)督管理辦法》,這兩部專門就認罪認罰案件出臺的司法解釋性質文件,前者強調檢察院要規(guī)范認罪認罰案件的抗訴工作,后者同樣規(guī)定檢察機關在案件處理確有錯誤時提出抗訴。根據(jù)這兩個文件的精神,檢察機關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應當依照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定行使抗訴權,并秉持對刑事案件審慎抗訴的一貫立場。
因此,認罪認罰案件的抗訴與一般刑事案件的抗訴在法律規(guī)定方面并無區(qū)別,針對認罪認罰案件的抗訴仍應適用刑事案件抗訴的一般規(guī)定,即檢察機關只能在認為法院裁判確有錯誤的情況下才能提起抗訴。
2.認罪認罰案件抗訴在審判實踐中的問題呈現(xiàn)
(1)缺乏法律和法理依據(jù)的“報復性抗訴”
在認罪認罰案件審判實踐中,普遍存在針對“被告人上訴”而抗訴的現(xiàn)象,這種現(xiàn)象在理論上被稱為“報復性抗訴”[5][6][7]。被告人在自愿認罪認罰達成量刑協(xié)議后又以量刑過重為由提出上訴,檢察機關認為被告人違反了認罪認罰具結書的承諾,屬于事后反悔的“不誠信”表現(xiàn),造成司法資源的浪費,不應再享受認罪認罰從寬的量刑優(yōu)惠。對于“報復性抗訴”,實務界和理論界或支持或反對。支持的觀點認為被告人上訴違反與檢察院之間的“合約”,具結書可被推定為無效,判決的依據(jù)也就不存在,該類上訴可作為一種影響法院公正判決的新事實,因此檢察院抗訴符合法理[8]。反對的觀點則認為“檢察機關不宜針對被告人上訴行為提出抗訴,是否抗訴取決于一審判決本身是否公正、是否存在程序違法,而不取決于被告人是否上訴”[9]。
檢察機關的此類抗訴沒有明確的法律依據(jù)作為支撐,亦存在明顯不合理之處。其實,認罪認罰案件中被告人上訴的理由,不僅僅限于量刑過重,還包括出現(xiàn)了新事實、新證據(jù),對案件的定性有異議,對量刑情節(jié)認定有異議等,有的被告人確實是認為認罪認罰具結書與其真實意愿存在差異,也可能僅僅是想通過上訴拖延時間,達到留所服刑的目的。不論出于何種理由,都不能簡單地歸結為“不誠信”。上訴權是當事人的基本訴訟權利。為充分保障被告人行使上訴權,《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七條第一款規(guī)定了“上訴不加刑”的原則,被告人的上訴事由即使得不到法院支持,也不用擔心會因此承擔任何不利后果。而抗訴作為“上訴不加刑”原則的例外,可能會引起法院改判,進而出現(xiàn)加重被告人定罪量刑的法律后果,對被告人的權益造成直接影響。前文表三數(shù)據(jù)顯示,在檢察機關以“被告人上訴”為由提起抗訴的認罪認罰案件中,因被告人撤回上訴而撤回抗訴的情況約占43%,這一比例充分展現(xiàn)了檢察機關的“報復性抗訴”對被告人上訴權的嚴重阻礙,也從側面有力印證了檢察機關的報復性動機;二審改判、發(fā)回重審的案件共占比28%,筆者據(jù)此推斷,如果被告人沒有因為忌憚抗訴加刑而撤回上訴,此類認罪認罰抗訴案件的發(fā)改比例極有可能會更高。
綜上,筆者認為檢察機關以“被告人上訴”違反認罪認罰承諾為由提起“報復性抗訴”,不僅于法無據(jù),也實質上侵害了被告人的上訴權。
(2)誤讀量刑建議權性質的“申權式抗訴”
認罪認罰抗訴案件中特有的另一突出現(xiàn)象是,檢察機關針對法院“未采納量刑建議”而提起抗訴。一旦法院不通知檢察院調整量刑建議而直接作出裁判,檢察機關認為其量刑建議權未得到應有“尊重”,意圖通過抗訴促使法院采納量刑建議并對案件改判,故筆者將此種抗訴稱為“申權式抗訴”。這一類抗訴依據(jù)兩高三部《認罪認罰意見》第四十一條關于法院認為量刑建議明顯不當時“應當”告知檢察院進行調整的規(guī)定,認為法院違反法定程序,應當予以糾正。根據(jù)前文的數(shù)據(jù)分析,此類抗訴案件的改判、發(fā)回重審占比超過1/3,可見在刑事審判實踐中對此種抗訴理由持認同觀點的司法工作人員不在少數(shù)。
檢察機關僅僅因為法院未采納其量刑建議而抗訴,體現(xiàn)出其對量刑建議性質的定位不清,也有侵犯法院裁判權之嫌。相對審判機關帶有“決定權”性質的量刑權而言,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權屬于一種“請求權”[10]。檢察機關作為公訴機關,代表國家對犯罪行為進行追訴,追求犯罪嫌疑人被判處刑罰的后果。量刑建議是檢察機關以公安機關的偵查結果為主要依據(jù),在認為犯罪嫌疑人構成犯罪的前提下,根據(jù)自身對法律的理解而提出的量刑參考。認罪認罰具結書雖然是控辯雙方協(xié)商一致的結果,但是實際上量刑協(xié)商過程完全由檢察機關主導[11][12][13],而且由于被告人的辯護力度不足,量刑建議也往往由檢察機關單方作出,被告人基本沒有“討價還價”的余地。也就是說,認罪認罰案件中的量刑建議既不具有完全的客觀中立性,亦不能充分體現(xiàn)被告人的真實意愿。那么,法院對量刑建議的合法性和合理性進行審查既是必須的,也是必要的。而且,“檢察官對相關量刑知識的掌握可能不如法官深刻、全面”[14],法院通過案件審理,在全面了解案情的基礎上,認為檢察機關的認罪認罰量刑建議明顯不當而不予采納,是其作為審判機關并依據(jù)其法律專業(yè)素養(yǎng)對法律適用作出的權威裁斷。如果法院“應當”采納檢察院的量刑建議,并且依照《認罪認罰意見》第三十三條檢察院在辦理認罪認罰案件時“一般應當”提出確定刑量刑建議的規(guī)定,那么意味著在法院審理裁判之前,檢察機關就已對案件作了“預判”,并已對被告人預設了刑罰,法院只是在形式上對檢察院的“預判”結果進行確認,這顯然與法院、檢察院的職能和分工是相悖的。
綜上,筆者認為檢察機關在法院不采納量刑建議時即提出抗訴,而不考察刑事裁判本身是否正確,這是對量刑建議權性質的誤讀,更是對抗訴權的不正當行使。
引發(fā)“報復性抗訴”和“申權式抗訴”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不能單純歸結于檢察機關對抗訴權的不恰當行使,還包括被告人的不合理上訴,法院與檢察院溝通不暢,以及《認罪認罰意見》與《刑事訴訟法》之間的立法沖突。故筆者認為,要解決檢察機關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抗訴權行使存在的問題,應從多主體多角度共同著力。
1.嚴格司法解釋備案審查
檢察院和法院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認識沖突,主要集中在《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一條和《認罪認罰意見》第四十一條的規(guī)定。檢察機關根據(jù)這兩個條款規(guī)定,認為法院“一般應當”采納其認罪認罰量刑建議,如果不采納,也“應當”先通知檢察院進行調整。作為審判機關的法院,自然傾向于維護自身裁判權的絕對權威,更加認可《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一條“可以”通知檢察機關調整的規(guī)定,認為突破量刑建議進行判決并不必須以通知檢察院調整為前置程序。對于這種沖突局面的形成,完全是由于立法技術和立法程序問題造成的。
《立法法》第一百零四條規(guī)定,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作出的司法解釋應當符合立法目的、原則和原意,自公布之日起三十日內報全國人大常委會備案。對于司法解釋的具體備案審查程序,全國人大常委會于2019年12月16日發(fā)布實施的《法規(guī)、司法解釋備案審查工作辦法》作了專門規(guī)定。根據(jù)該辦法的相關規(guī)定,全國人大常委會專門委員會、法制工作委員會對備案的司法解釋依職權主動進行審查,對審查發(fā)現(xiàn)司法解釋可能存在“與法律規(guī)定明顯不一致,或者與法律的立法目的、原則明顯相違背,旨在抵消、改變或者規(guī)避法律規(guī)定”等違背法律規(guī)定情形的,可以函告制定機關在一個月內作出說明并反饋意見,并可以采取與制定機關溝通,進行書面詢問,要求制定機關及時修改或廢止,提出書面審查研究意見,依法提出修改、廢止的議案、建議或者提出由全國人大常委會作出法律解釋的議案、建議等措施進行處理。《法規(guī)、司法解釋備案審查工作辦法》的發(fā)布實施時間晚于《認罪認罰意見》,在該辦法實施以前,2005年12月16日全國人大常委會通過的《司法解釋備案審查工作程序》也作了相應規(guī)定。
事實上,《認罪認罰意見》第四十一條的規(guī)定確實突破了上位法《刑事訴訟法》第二百零一條的規(guī)定,明顯違背立法原則,但全國人大常委會在對該司法解釋進行備案審查時,并未及時發(fā)現(xiàn)這一重大問題并作出有效處理,導致在認罪認罰案件中出現(xiàn)“申權式抗訴”的不合理現(xiàn)象。對此,筆者認為全國人大常委會應當加大對司法解釋的備案審查力度,依職權主動啟動審查程序,對兩高三部出臺的《認罪認罰意見》依法進行審查研究,修補司法漏洞或者廢止與法律相悖的規(guī)定,從立法層面徹底解決因量刑建議調整程序導致的抗訴問題。
2.明確認罪認罰案件抗訴標準
關于認罪認罰案件抗訴標準問題的爭議在司法實踐中廣泛存在,并成為刑事法學理論上探討的熱點,司法實務者和學者的觀點、立場各不相同。檢察機關之間對認罪認罰案件抗訴標準的把握不一,使得對認罪認罰案件的抗訴成為一種“選擇性”抗訴,而審判機關之間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法律規(guī)定的理解差異,又導致裁判結論大相徑庭。
對于這種理論界和實務界密切聚焦并且已經產生重大認識分歧的法律問題,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作為立法機關,有必要也有責任從立法層面及時作出回應。筆者認為,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可以通過修改法律、作出法律解釋、進行會議討論、采取書面函告等方式,明確刑事案件特別是認罪認罰案件的抗訴標準,消除當前刑事訴訟中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對于認罪認罰案件抗訴標準的爭議,發(fā)揮立法機關應有的定分止爭的作用。
1.規(guī)范抗訴權行使
抗訴權是公訴權的自然延伸,其本質是對刑事訴訟的監(jiān)督。從公法、私法的角度來看,檢察機關的抗訴權作為公權力,應當嚴格遵循“法無授權不可為”。具體到法律規(guī)定,《刑事訴訟法》對被告人的上訴理由和上訴目的未作任何限制,但明確規(guī)定檢察機關只有在認為法院的判決、裁定確有錯誤時才能提起抗訴,《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等規(guī)定對法院裁判確有錯誤的情形進行了例舉,《人民檢察院刑事抗訴工作指引》則詳細羅列了檢察機關應當提出抗訴的情形。可以顯見,檢察機關抗訴權的行使有嚴格的條件限制,其目的是為糾正法院的錯誤裁判。
然而,檢察機關的“報復性抗訴”“申權式抗訴”已經與抗訴權的本質相背離。檢察機關也逐步意識到這一問題。2020年10月15日《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人民檢察院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情況的報告》明確指出:“對被告人反悔上訴和法院未采納量刑建議案件的抗訴條件把握不準,該抗不抗、不該抗而抗問題都存在”,同時提到“完善認罪認罰案件抗訴標準,對法院采納量刑建議后被告人沒有正當理由反悔上訴,或者量刑建議并無明顯不當而未被采納,符合抗訴條件的,依法審慎提出抗訴,維護制度嚴肅性和司法公信力”。抗訴權作為法律賦予檢察機關的一項公權力,應當嚴格在現(xiàn)有法律框架下嚴格依據(jù)法定條件行使,而不能自行創(chuàng)設新的運行條件,任意擴大抗訴權的權力邊界。且抗訴作為“上訴不加刑原則”的例外,直接影響被告人的權益,因而檢察機關須持審慎態(tài)度,規(guī)范抗訴權的行使。
2.強化內部領導與監(jiān)督
檢察系統(tǒng)內部實行垂直領導。在刑事抗訴層面,上級檢察院對下級檢察院的領導以及檢察長對檢察官的領導亦得到充分體現(xiàn)。《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五百八十五條規(guī)定,檢察院對需要提出抗訴的一審案件,應當報請檢察長決定。《人民檢察院辦理刑事申訴案件規(guī)定》第四十六條、第四十七條,《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五百九十一條、第五百九十五條,《人民檢察院刑事抗訴工作指引》第七條、第八條等規(guī)定,對于已經發(fā)生法律效力的判決、裁定,檢察院認為需要提出抗訴的,也應當報檢察長決定,認為同級法院已生效裁判錯誤的,還應當報請上一級檢察院提出抗訴。《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三十二條、《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五百八十九條規(guī)定,地方各級檢察院對同級法院第一審判決、裁定提起抗訴,應當將抗訴書抄送上一級檢察院,上一級檢察院認為抗訴正確的,應當支持抗訴,如果認為抗訴不當,可以向同級法院撤回抗訴,支持或者部分支持抗訴意見的,可以變更、補充抗訴理由,發(fā)現(xiàn)下級檢察院在抗訴期限內應當提出抗訴而沒有提出抗訴的,還可以指令其依法提出抗訴。這些規(guī)定突出檢察機關內部對刑事抗訴問題的領導,通過檢察長把關、上級檢察院監(jiān)督下級檢察院的方式,保證抗訴權的正確行使。
對于認罪認罰案件的抗訴,檢察系統(tǒng)同樣應當加強和落實內部領導與監(jiān)督。2020年最高人民檢察院為確保各級檢察院依法規(guī)范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專門發(fā)布《人民檢察院辦理認罪認罰案件監(jiān)督管理辦法》,該辦法第十九條明確了上級檢察院對下級檢察院辦理認罪認罰案件的指導、監(jiān)督管理責任,要求以定期分析、匯總通報辦案整體情況,通過案件指導等方式對下級檢察院辦理認罪認罰案件進行監(jiān)督,對案件處理決定確有錯誤的,依法通過指令下級檢察院提出抗訴等方式予以糾正。
3.維護量刑協(xié)議穩(wěn)定
量刑協(xié)議的穩(wěn)定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順利運行的前提。有學者將控辯雙方的量刑協(xié)議視為“附生效條件的合同”[15]。這種觀點有一定道理,但筆者不能完全認同。與民事合同的雙方當事人的平等地位不同,在刑事訴訟中,作為國家機關的檢察機關明顯居于優(yōu)越地位。認罪認罰量刑協(xié)議雖然是控辯雙方協(xié)商一致的結果,但協(xié)議的達成仍是由檢察機關主導,被告人一般只能作出同意與否的意思表示。基于這一認識,筆者認為量刑協(xié)議應對檢察機關具有更強的約束力。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設置是為實現(xiàn)案件繁簡分流,提升刑事審判效率,在這一制度試點及正式實施以來,確實大大提升了辦案效率,縮短了審理周期。不少實務者和理論者認為,認罪認罰案件中被告人上訴將導致訴訟拖延,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追求的訴訟效率相違背,應予以限制。其實認罪認罰案件的上訴率本就很低①2017年12月23日《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在部分地區(qū)開展刑事案件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試點工作情況的中期報告》中提到,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上訴率僅為3.6%。,相關報道也顯示認罪認罰案件上訴率遠遠低于整體刑事案件上訴率②參見《適用率高 上訴率低——法律界肯定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成效 探討制度完善》,http://www.gov.cn/xinwen/2020-09/06/content_5541061.htm,最后訪問日期:2021年3月29日。,對整體訴訟效率并未造成太大影響,即使個別案件不能實現(xiàn)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所欲達到的訴訟效率,也不能因此而犧牲比“效率”價值位階更高的“公正”。故筆者認為,檢察機關作為量刑協(xié)議的主導者,不能隨意提出抗訴破壞量刑協(xié)議的穩(wěn)定,維護檢察機關的司法公信力。
1.保障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法院在審理認罪認罰案件時,不能為提升司法效率、節(jié)約司法資源而忽視當事人的權利保護,應當充分發(fā)揮庭審實質化的作用,對量刑協(xié)議程序的合法性(如辯護律師或值班律師是否有效參與)、被告人認罪認罰的自愿性、認罪認罰具結書的真實性及量刑情節(jié)等著重予以審查,防止程序出現(xiàn)瑕疵或事實認定錯誤。
法院還應當重點審查檢察機關的抗訴理由。筆者認為,對于抗訴機關僅以“被告人上訴”為由提出抗訴,而無明確事實與法律依據(jù)的,應對抗訴理由予以駁回,即使第二審法院通過審理發(fā)現(xiàn)一審判決確實存在被告人量刑畸輕的情況,法院也不應作出加重被告人刑罰的改判;對于檢察機關僅以第一審法院未采納量刑建議為由且無明確事實與充分法律依據(jù)而提出抗訴的情形,第一審判決、裁定不存在明顯錯誤的,也應當駁回抗訴,維持原判,確實保障當事人的合法權益。
2.構建與檢察院的溝通交流機制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順利實施,離不開法院刑事審判權的合理運作。對于檢察院的認罪認罰量刑建議確實存在明顯不當或者被告人、辯護人對量刑建議提出異議的,《刑事訴訟法》雖然沒有規(guī)定法院必須先通知檢察院進行調整,但從保證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良好運行的角度出發(fā),法院確有必要加強與檢察機關之間的溝通交流,對認罪認罰案件的量刑問題展開充分探討,促進檢察機關與審判機關在適用刑事法律方面的專業(yè)性和統(tǒng)一性,也能避免檢察機關因法院不采納量刑建議而提出抗訴的不合理現(xiàn)象的發(fā)生。
對此,筆者認為法院系統(tǒng)可以制定相關工作指引,倡導法院與檢察院在辦理認罪認罰案件中的溝通交流長效機制,讓審判權和檢察權各守其位,各盡其責,避免因審判機關與檢察機關內部工作協(xié)調不暢而引發(fā)抗訴。此種規(guī)范模式可能較《認罪認罰意見》突破《刑事訴訟法》規(guī)定要求法院“應當”告知檢察機關調整量刑建議的程序設置更為合理可行。
3.加強上級法院對下級法院的指導
上級法院對認罪認罰抗訴案件的認識,直接影響下級法院第一審判決、裁定的法律效力。因此,對于目前實踐中各地法院對認罪認罰案件抗訴問題理解不一且裁判各異的現(xiàn)狀,法院系統(tǒng)內部需要明晰裁量的判斷標準。
筆者認為,在法律沒有專門針對認罪認罰案件的抗訴條件作出特別規(guī)定的情況下,法院應當充分尊重和保障被告人的上訴權,只要被告人在法定期限內提起上訴即應當受理,而不論當事人的上訴目的為何。相應地,如果檢察機關僅僅因為被告人上訴而提出抗訴,認為認罪認罰具結書無效應撤銷原審判決的,法院應當直接駁回抗訴。而對于檢察機關因一審法院未采納其量刑建議而提出抗訴的情形,檢察院抗訴的法律依據(jù)通常是《認罪認罰意見》第四十一條,而各地法院、法官對此規(guī)定的理解認識尚存在較大差異,因此,最高人民法院有必要通過司法解釋、工作規(guī)定、會議紀要等形式,完善法院對檢察院認罪認罰量刑建議的調整程序,加強對“報復性抗訴”“申權式抗訴”類案的指導,統(tǒng)一裁量尺度。
1.保障自愿認罪認罰
在認罪認罰量刑協(xié)商過程中,被告人本就處于被追訴的不利地位,而且由于在很大程度上缺乏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深入理解,導致其無法有效地與檢察機關進行溝通,也無法有效地主張自身享有的合法權利。鑒于此,筆者認為,偵查機關和檢察機關應當在偵查、審查起訴等環(huán)節(jié)加大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宣傳力度,特別是檢察機關在適用該制度時,應當根據(jù)《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三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告知當事人享有的訴訟權利和認罪認罰的法律規(guī)定,進行充分地釋法明理,確保被告人在完全了解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及法律后果的基礎上進行量刑協(xié)商,保證被告人自愿認罪認罰,減少被告人因認罪認罰承諾違背其真實意愿而上訴的情況。
2.獲得有效辯護或法律援助
現(xiàn)有法律規(guī)定對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的訴訟權利設置了充分的保障機制。《刑事訴訟法》第三十四條第一款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自被偵查機關第一次訊問或者采取強制措施之日起,有權委托辯護人。第三十五條第一款規(guī)定,對于犯罪嫌疑人因經濟困難等原因沒有委托辯護人的,本人及其近親屬可以向法律援助機構申請指派律師為其提供辯護。第三十六條第一款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被告人沒有委托辯護人或法律援助律師為其提供辯護的,由值班律師提供法律幫助。針對認罪認罰案件,《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七十三條第二款規(guī)定,檢察院應當聽取辯護人或值班律師的意見,提前為值班律師了解案件情況提供必要便利。第一百七十四條第一款還規(guī)定,犯罪嫌疑人應當在辯護人或者值班律師在場的情況下簽署認罪認罰具結書。但在實踐中,被告人或犯罪嫌疑人通常缺乏專業(yè)的法律知識,加之目前我國刑事訴訟中辯護律師或值班律師等法律援助制度不能及時跟進的現(xiàn)狀,如有學者以判決書為樣本通過數(shù)據(jù)分析,計算出四川省2015年和2016年一審刑事案件全局辯護率分別為29.3%、26.7%,并在實證層面再次證實我國刑事辯護率偏低的判斷[16],而值班律師往往也只是從形式上參與認罪認罰量刑協(xié)商,種種因素導致被告人無法在認罪認罰量刑協(xié)商中獲得足夠的話語權,甚至無力保護其合法利益不遭受不正當?shù)膿p害。因此,筆者認為應當從提升刑事案件辯護率著手,并進一步完善值班律師制度,為當事人提供有效的法律援助,盡可能為其爭取法律允許范圍內的最大量刑優(yōu)惠。
3.限縮上訴權條件
要真正發(fā)揮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的優(yōu)勢,還需要被告人的積極配合。上訴權是法律賦予當事人的基本訴訟權利,應當?shù)玫匠浞直U稀5仨氈赋龅氖牵诖祟惏讣桓嫒俗栽刚J罪認罰的前提下,被告人亦應當合理地行使上訴權,而不應該鉆法律漏洞采取“技術性上訴”等僥幸手段以謀取更大幅度的量刑優(yōu)惠。在司法實踐中,檢察機關對認罪認罰案件提出“報復性抗訴”的最大原因,就是為了打擊被告人違反認罪認罰承諾的不正當上訴行為。筆者認為,在認罪認罰案件中,被告人通過與檢察機關協(xié)商已經獲得了量刑優(yōu)惠,作為獲益的對價,此時被告人的權利也應該受到相應約束,因此,有必要限縮認罪認罰案件被告人提出上訴的條件,對上訴存在的不合理現(xiàn)象進行法律規(guī)制。
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是2018年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新增的一項量刑協(xié)商制度,在全國范圍內實行至今只有兩年多時間。作為一項豐富刑事司法與犯罪治理的“中國方案”[17],我們應當用發(fā)展的眼光看待該項制度取得的成效和存在的問題。對于認罪認罰案件中抗訴權行使存在的問題,全國人大及其常委會應當主動作為,跟進立法修法進度,強化司法解釋備案審查,不能任由司法機關對法律規(guī)定作擴大解釋;法院、檢察院應當逐步認識新制度、適應新制度,消除認識上的“偏見”,不局限于自己的權力范圍,互相尊重,各司其職,審慎用權;被告人應當獲得有效辯護或法律援助,實質參與認罪認罰量刑協(xié)商,嚴格履行認罪認罰承諾,合理行使上訴權,共同推進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良性運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