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麗
(河南警察學院 法律系,河南 鄭州 450000)
食品安全一詞是一個舶來品,我國最早使用的是食品衛生這一概念。1995年我國頒布的《食品衛生法》中概括了食品衛生的三個特征,即無毒無害性、營養性、感官性。2009年,我國修訂《食品安全法》,正式采用世界衛生組織《加強國家級食品安全性指南》中使用的食品安全一詞,從而把食品安全與食品衛生相區別,對食品安全的概念及其內涵作出了明確的規定,指出食品安全是食用安全,主要是指食用食品不會使消費者受害,更加關注食品的無毒無害性和營養性,相關法律調整范圍也得到擴大。
在我國現行刑法中,具體體現食品安全犯罪的罪名有生產、銷售偽劣產品罪,生產、銷售不符合安全標準的食品罪,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及其他。
以附屬刑法、單行刑法的形式對食品安全犯罪進行探索性描述。由于我國的經濟發展一直是不充分的,食品安全問題還沒有得到足夠的重視,因此,1979年頒布的我國第一部刑法沒有規定食品安全犯罪。
最早涉及食品安全犯罪刑事處罰措施的法律是行政法律。1982年頒布的《食品衛生法(試行)》,在其第四十一條對違犯食品衛生法造成嚴重后果的,規定以《刑法》第一百八十七條、第一百一十四條制造、販賣假藥罪和第一百六十四條重大責任事故罪的規定定罪處罰,但是這幾個罪名都不是專門的食品安全犯罪的罪名,只規定了最高7年有期徒刑的刑罰。在食品安全刑事法律范圍內,我國正式的立法最早是1993年頒布實施的單行刑法——《關于懲治生產、銷售偽劣商品犯罪的決定》,在這部法律規范中,第一次規定了兩個食品安全犯罪:生產、銷售不符合衛生標準的食品罪,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開啟了我國關于食品安全犯罪的專門立法進程。1995年出臺的司法解釋,加大了食品安全犯罪的處罰力度,增加了死刑的設置。這一時期的刑法立法,因為食品安全犯罪的實際情況愈加嚴重,其刑罰措施逐漸嚴厲,主要表現在設置了附屬刑法和單行刑法規范,從而彌補了1979年刑法在食品安全犯罪方面的空白,對刑事司法實踐起到了指導和規范作用,使食品安全犯罪刑事立法更加豐富。
改革開放以后,經過食品安全司法實踐,我國食品安全犯罪刑法立法體系初步形成。雖然關于食品安全犯罪的單行刑法和附屬刑法對1979年刑法作出一系列補充和修改,使我國食品安全刑事立法有了充足的發展,對司法實踐起到一定的指導和規范作用,但是這也說明我國刑法典缺乏一個體系上的歸納。此外,1979年以來的刑事司法實踐經驗和理論研究顯示,由于種種原因,我國刑法的系統、結構、內容、立法技術方面也有一些缺點;盡管單行刑法和附屬刑法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一些缺點,彌補了一些不足之處,但這兩種立法模式本身的特點決定了其不可能從根本上解決刑事立法不完善的問題。因此,司法實務部門和刑法學界一致要求全面修改刑法。
1988年,刑法典的修訂被列入全國人大的立法規劃。1996年,第八屆全國人大常委會著手展開刑法的修訂事宜,多次召開刑法修改研討會。在刑法典修訂擬稿過程當中,我國食品安全犯罪惡性事件日趨增多,危害性越來越大,比如1996年6月云南省會澤縣發生的工業酒精勾兌假酒案,致36人死亡,157人傷殘,更加速了食品安全犯罪的刑法立法進程。在刑法修訂擬制過程中,1988年的三個稿本均將食品安全犯罪放在“危害公共安全罪”一章中。但隨著1993年食品安全犯罪單行刑法的頒布,立法機關對食品安全犯罪罪名的研擬方向轉移到對1993年單行刑法的修改和調整上,在1996年8月的修改稿及10月的征求意見稿中,最終將其編入刑法典分則第三章,在罪狀的表述上沿用了1993年單行刑法的表述,并進一步明確了罰金的數額。此后又幾易其稿,正式通過的1997年刑法典在第三章中確定了生產、銷售不符合衛生標準的食品罪和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兩個罪名,對食品安全犯罪進行規范,并增加了罪狀部分的描述,將確定罰金數額的比照對象確定為“銷售數額”,情節嚴重的可以援引第一百四十一條生產、銷售假藥罪進行處罰。這種修改不要求實際造成一定的事故和疾病就可成立犯罪,事實上改變了生產、銷售不符合衛生標準的食品罪的犯罪構成,使其成為危險犯。此外,生產、銷售有毒、有害食品罪中增加了行為方式,將銷售明知摻有有毒、有害非食品原料的食品的行為認定為犯罪,擴大了犯罪的范圍,加大了打擊力度,標志著我國食品安全犯罪的刑事立法在形式上和內容上都有長足的發展。
刑法立法與司法實踐相互促進,促使我國食品安全犯罪刑法立法漸趨完備。隨著科學技術的迅速發展,人們的社會實踐活動導致的社會風險威脅著人類的生存和發展,食品安全犯罪尤其引起人們的關注。有學者就認為,在應對食品安全風險這一問題上,刑法作為懲治違法犯罪行為的最終底線,應當加大保護的力度[1]。同時,2000年以后,我國政治、經濟、文化等各層面都有新的改革,社會發展速度增快,我國的食品安全犯罪也進入高發期,不斷出現新情況、新變化和新特點,犯罪的社會危害性愈加嚴重,隱蔽性、高科技性不斷增強,對社會秩序的破壞力明顯加大。比如2008年發生的三聚氰胺事件,影響惡劣,范圍廣泛,使社會秩序產生巨大的震蕩。面對我國食品安全犯罪的這種轉變,行政法律規范及時進行了調整,2009年修訂了《食品安全法》,現行刑法也顯露出一些不適應的方面,刑法立法的不足不斷顯現。為了回應食品安全犯罪的新變化,解決刑事司法實踐中的疑難問題,同時為了總結多年來的司法實踐經驗, 2011年2月,《刑法修正案(八)》第二十四條、第二十五條對《刑法》第一百四十三條、第一百四十四條關于食品安全犯罪的專門規定進行了較大修改,進一步加大了對食品安全犯罪的處罰力度,降低了食品安全犯罪的入罪標準。在罪名設置方面,為與2009年頒布的《食品安全法》相銜接,將罪名改為生產、銷售不符合安全標準的食品罪,并增加了食品安全監管失職罪。在刑罰方面,刪除了法定刑中的“拘役”,將罰金刑的倍比罰金制改為無限額罰金制,重新梳理了法定刑及情節的要求,提高了法定刑,增加了死刑的設置。
然而,《刑法修正案(八)》對食品安全犯罪的修正仍不足以遏制高發的食品安全犯罪。在2011年8月全國公安機關開展的“打四黑除四害”專項行動期間,浙江金華地溝油事件爆發,其涉及浙江、安徽、上海、江蘇、重慶、山東六省市,引發社會熱議。2012年2月,為回應社會關注焦點,解決地溝油犯罪的實踐問題,“兩高一部”聯合發布了《關于依法嚴懲地溝油犯罪活動的通知》(以下簡稱《通知》),《通知》擴大了食品安全犯罪的處罰范圍,明確規定為地溝油犯罪提供幫助的行為,可以按共犯進行處理。但是這一規定僅適用于地溝油犯罪,對其他的食品安全犯罪行為沒有效力。2011年央視3·15晚會曝光的“瘦肉精”事件,2011年的中國臺灣“塑化劑”風波震驚海峽兩岸,其影響范圍之廣、危害之大是其他類案件無法比擬的。在此現狀下,2013年1月,公安部部署開展了“打擊食品犯罪保衛餐桌安全”專項行動。為解決司法實踐中食品安全犯罪認定標準過于原則的問題,2013年4月“兩高”出臺《關于辦理危害食品安全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解釋》繼續貫徹從重處罰的思想,對《刑法》第一百四十三條中的嚴重食物中毒事故、人體健康危害、其他嚴重情節等內容以列舉形式進行了詳細的闡述,擴大了處罰范圍,加強了處罰力度。至此,我國食品安全領域厲而不嚴的刑法立法體系形成。
通過對我國食品安全犯罪刑法立法的演進進程進行梳理,不難看出,食品安全犯罪的刑法立法與犯罪現狀、司法實踐之間的關系是動態的、關聯的,隨著對食品安全犯罪的理論思考的逐漸深入,刑法立法和刑事政策也即時進行了適應性調整。
1993年的單行刑法初步確立食品安全犯罪的相關罪名時,由于我國食品安全犯罪的特點和危害性并沒有完全顯現,司法實踐和學術理論對這一犯罪現象還未深入思考和研究,立法者對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并沒有一個完全的認識。基于這種理解,1997年修訂刑法時在分則第三章設置了食品安全犯罪的兩個罪名,這無疑是刑法立法上的巨大進步,然而其缺點和不足也非常明顯。除了罪狀的描述外,在懲治食品安全犯罪的社會效果上這種缺點和不足更是顯而易見的,其直接導致我國食品安全犯罪屢禁不止。犯罪發展的狀況促使司法機關在刑事執法實踐中重新審視現有刑法立法,謀求司法改革;同時,刑事政策會隨之進行轉變,最終導致刑法立法的修正。經過1997年以后十余年的實踐摸索和理論探究,2013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食品安全犯罪的司法解釋擴大了食品安全犯罪的行為模式,認識到食品安全從根本上來說是整個食品鏈的安全,只對其中的一個環節或幾個環節的犯罪行為進行處罰,不足以有效打擊和預防食品安全犯罪的蔓延和升級,于是從新的刑法角度運用新的刑法觀念對刑法立法予以修正,將食品安全犯罪的相關行為模式從以往的共犯轉化為獨立的普通犯罪類型,在更加寬闊的視野上加大處罰,并在《刑法修正案(九)》中增加新的制裁措施。可以說,食品安全犯罪刑事立法的這兩次修正,固然未達到理想的狀態,但仍使我國食品安全犯罪理念和刑法立法向前邁進了一大步。
但是,我國食品安全犯罪四十年的刑法立法進程也顯示,其仍有許多可以進一步完善的地方。
我國刑法的立法模式主要有刑法典、單行刑法、附屬刑法、刑法修正案。我國關于食品安全刑法立法模式的研究頗多,傳統刑法理論認為,我國應當采取刑法典的模式,但這種模式與我國當前的立法實踐不相適應,于是,更多的學者認為可以實行分散式模式。張明楷教授就指出,在一部刑法典中規定所有犯罪只是一種夢想,并對采取分散立法模式的必要性和可行性進行了充分論證[2]。也有學者提出,基于附屬刑法一體化的優勢,可以把罪狀和法定刑直接規定在食品安全行政法律規范中,這樣更有利于刑法典的穩定和統一,有利于行政機關和刑事司法機關的銜接。1993年規定關于食品安全犯罪的相關罪名采取了單行刑法的立法模式,這種立法模式具有靈活性和專門性的特點,可以對社會發展進程中的新型犯罪行為及時進行規范,對刑法中與現實不相適宜的地方進行修正,因此,在1997年刑法頒布前,我國也大量采取單行刑法的立法模式。但是,也正因為其靈活性的特性,往往在制定過程中就不可避免地顯得草率。所以,在1997年刑法修訂時,把相關食品安全犯罪的單行刑法、司法解釋的合理部分吸收到刑法中,以刑法典的模式進行立法。法典模式雖然使食品安全犯罪刑事立法更加規范化、統一化,但是由于其保守性、滯后性的屬性,面對快速變化的食品安全犯罪形勢和復雜多樣的犯罪現實,其適應性也備受各方質疑。此外,雖然法典模式的權威性和威懾力更強,更宜于刑法規范的協調、統一和穩定,但刑法典分則規范本身受限,在解決懲治食品安全犯罪刑法問題的同時很難與行政法相協調,如食品標準、食品安全權威鑒定、食品追溯和準入等制度,這些制度在食品安全犯罪司法認定時是必不可少的重要制度,對預防和懲治食品安全犯罪的效果有決定性的作用。
隨著我國社會的飛速發展,我國食品安全犯罪的理論與實踐都顯現出新的發展趨勢,出現了有別于過去、與國外犯罪特點迥然不同的新特點。例如,作案手段隱蔽性強,集團化、產業化、鏈條化趨勢明顯,新型電子設備平臺的運用廣泛,食品安全問題的主體分布范圍較大等[3]。我們刑法立法的唯一實踐根據,就是司法實踐的具體經驗和犯罪的實際現狀。刑法立法只有基于客觀現實,依據刑事立法的實踐斗爭,才能充滿活力。這里的“客觀現實”不是靜止的、凝固的,它不僅僅指眼前的實際,還包括對未來發展狀況的科學預見,要求刑法立法具有超前性,從動態上把握客觀實際。這也是刑法立法工作必須具有的品質。然而,由于現行刑事法律只規定了三種與食品安全有關的罪行,受到立法范圍和水平的制約,司法實務中對一些尚未達到食品安全犯罪立案標準的預備、幫助行為無法進行懲處,無法有效預防和控制食品安全犯罪的進一步實施。所以,立法上與犯罪實際狀況相脫節且缺乏前瞻性,成為我國目前食品安全犯罪立法的致命缺點之一。這種缺點目前已經對我國的食品安全犯罪的打擊產生了負面影響,可以預見,其將來定然會對我國預防和懲治食品安全犯罪的司法實踐產生制約。此外,2006年10月,自寬嚴相濟作為一項重要的刑事政策在《關于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中得以明確以來,一直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指導著我國的刑事立法。分析我國刑法的具體規定,既有嚴而不厲的問題,也有厲而不嚴的問題,而食品安全犯罪就屬于厲而不嚴。隨著食品安全犯罪日益泛濫,犯罪率居高不下,其影響和危害也日趨嚴重,為加大打擊力度,刑事立法采取以暴制暴,以刑去刑的懲治措施,傳統的重刑主義傾向明顯[4]。雖然《刑法修正案(八)》在制定的時候也遵循了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但在食品安全犯罪的立法方面仍然延續了從重處罰的觀念,主要強調提高法定刑,采取較為嚴厲的刑罰,在以寬濟嚴方面顯得相對不足,這也必將大大限制對未來高發的食品安全犯罪新形態的打擊和預防。2013年關于食品安全犯罪的司法解釋延續了一貫的從嚴的政策,從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相關數據來看,這種刑事政策下的食品安全犯罪實踐并沒有取得良好的社會效果。2018年最高人民法院工作報告表明,2017年審結相關案件4.2萬起,較之2014年審結的1.1萬起,上升了281.81%。數據表明,現有的食品安全犯罪刑事立法,并沒有取得良好的效果。
從1993年司法解釋增設食品安全犯罪到2013年司法解釋完善食品安全犯罪刑法立法,我國初步建立起了食品安全犯罪的刑法體系。但是,對比國內外食品安全犯罪的刑法立法可以發現,我國現行刑法立法的有關規定有許多法律漏洞,整個食品安全法律系統有些雜亂,可以進一步完善的地方很多。雖然2013年司法解釋在《刑法修正案(八)》的基礎上,進一步擴大處罰范圍,提高法定刑,但仍只是對食品安全刑事立法的修修補補,沒有基于食品安全犯罪現象的調查研究,在整體刑法觀的指導下,對食品安全犯罪的預防、打擊和懲處進行立體的系統安排。經過四十多年的立法演進,我國食品安全犯罪的刑法體系的不足明顯,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一是在關聯刑法方面,食品安全犯罪的罪名規定只存在于刑法分則某一或某幾個條文中,與刑法總則的規定關聯性不大。二是刑法只對食品安全犯罪的定性和認定標準進行了完善,但是對于食品安全犯罪在整個刑法體系中的定位和歸屬問題沒有進行調整。在風險社會背景下,食品安全問題發生了根本的改變。1997年刑法將食品安全犯罪設置在破壞社會主義市場秩序罪這一章,主要是基于我國當時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系尚未完善。隨著社會經濟的不斷發展,食品安全犯罪的手段和方法不斷發生變化,其社會危害性也不再局限于對市場經濟秩序的破壞,其對公眾的身體健康的巨大危害性逐漸凸顯,這種危害性遠遠超過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秩序合法權益范疇,因此,不改變食品安全犯罪的體系設置,就不能完全實現刑法對食品安全犯罪的有效規制。三是食品安全犯罪刑法立法法網不嚴密。2009年修訂的《食品安全法》對食品安全的相關問題進行了比較詳盡的規定,刑法中的兩個罪名很難涵蓋愈加嚴峻的食品安全犯罪問題,難以實現刑法與行政法的有效銜接,在司法實踐中一些嚴重違反食品安全的行為,只能以行政手段進行處理,完全不能遏制其行為,如果不增加刑罰手段,有可能會導致社會失序。比如,刑法對食品安全犯罪的調整對象只規定了食品,沒有涉及包括食品添加劑、食品包裝材料在內的食品安全關聯產品,導致相關責任人規避刑事責任。再如,刑法規制的主體比較單一,只規定了生產者和銷售者,而對于整個食品生產鏈條中的運輸者、貯存者等沒有進行規定,在對此類行為人進行處理時,或無法可依,或不能嚴格遵循罪責刑相適應原則。
為了加大打擊懲處力度,《刑法修正案(八)》將原來的食品安全犯罪中的罰金刑的限額制改為無限額罰金的并處制,2013年司法解釋又對罰金的倍數作了2倍的最低限制,但是都沒有針對罰金刑的應用制定對應的量化標準,實踐中完全由法官進行自由裁量,容易出現量刑畸輕畸重的現象。同時,《刑法修正案(九)》在第三十七條增加了從業禁止的規定,《食品安全法》中也有對違法行為人禁止其在一定年限內再次從事相關職業的規定。但是從司法實踐看,行政法因其強制性弱的自然屬性,不能真正遏制食品安全違法行為的發生[5],刑法對從業禁止的相關規定從其所處的位置看,屬于刑法的總則性規定,是一種非刑罰處罰措施,沒有對食品安全犯罪強制性適用的效力,所以,在實踐中,對食品安全犯罪判處從業禁止的判決不多,無法實現刑罰一般預防的目的。
面對我國食品安全犯罪刑法立法的不足,我們應總結以往立法、司法實踐經驗和對策,了解我國食品安全犯罪的現實狀況和發展態勢,正視立法存在的缺陷,對體系、制度和立法技術諸多內容進行持續完善,構建更加完備的食品安全犯罪刑法體系。
關于食品安全犯罪的立法模式的選擇,學者們有不同的觀點。一種觀點認為,可以借鑒英美國家的經驗,采用附屬刑法的模式[6]。有學者又進一步把附屬刑法分為編纂型和散在型立法模式,其中散在型立法模式又可以分為獨立型和依附型,我國現行的食品安全犯罪立法模式就屬于依附型的附屬刑法模式,即在刑法中規定罪名和法定刑,而罪狀則規定在《食品安全法》中[7]。而德國、美國等國家則將罪名和法定刑直接規定于行政法中,屬于獨立型附屬刑法。如美國在《聯邦食品、藥品和化妝品法》第三章第301條中規定了一系列的違反本法的行為,在第303條中規定對此類行為的定罪處罰(1)美國《家禽制品檢查法》規定:(1)違反本法規定,宰殺家禽及加工可以用作人類食物的家禽制品的;(2)出售、運輸、提供出售、運輸以用為了運輸目的而接受偽劣摻假的或未經檢驗的家禽制品;……可處最高3年監禁或最高1萬美元以下罰款,或者并罰。參見姜敏:《法益保護前置:刑法對食品安全保護的路徑選擇》,載《北京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3年第5期第83-90頁。。另一種觀點認為,1997年刑法修訂以后,在長達二十多年的刑法立法進程中,我國刑法一直采用刑法修正案的形式對刑法進行修改、補充、完善,既保證了刑法的適應性,又維護了刑法典的統一性和完備性,食品安全犯罪的立法模式仍應堅持選擇刑法修正案的形式[8]。但是,結合我國食品安全的刑法立法現狀及實踐,從系統性和長遠性考慮,我國應采用獨立型附屬刑法的立法模式。
一個國家刑法立法模式的選擇,一定要考慮該國的國情及相關犯罪的實際情況。在我國刑法立法的四十多年發展過程中,關于立法模式的討論從來沒有停止,形成了刑法典模式、多元化模式、二元化模式三種主要觀點。二十多年來一直堅持的刑法典模式有其政治文化整合的歷史功能,從形式上看是單一的,對我國整個刑法體系的完整起到了積極的作用,但其每隔兩年出臺刑法修正案的事實說明了其頻繁進行修改的實質,并不能體現刑法的穩定性特征。有學者就指出,刑法典的權威性在于其內容的合理性和科學性,形式的單一并不能說刑法典就是統一的,讓刑法直接面對多變的社會現象,恰恰是濫用刑法典的表現[9]。同時,修正案對刑法的碎片化修改,立法程序簡單,修改內容無法在刑法典體系中找到合適地位,已經不能適應社會變革期新型犯罪的立法要求。所以,有學者就指出,我國刑法應以刑法典為主,幾種立法形式相互協調分工,形成多元化的立法格局[10]。筆者同意這種觀點,主張我國食品安全犯罪立法應采用綜合的立法模式,刑法典中已經有的犯罪條款,可以延續修正案的方式進行修改,而為回應新型犯罪行為進行刑法立法的,可以在行政法中規定單獨的行為模式,并直接規定法定刑,以獨立型附屬刑法的形式進行立法的完善和補充。這種多元化的立法模式既能保持刑法典的統一性和完整性,又能夠及時回應社會變化,同時能為實踐中行刑銜接的難題找到一條解決路徑。
現代刑法與傳統刑法的主要區別在于其具有明顯的功能性,從對結果進行處罰的消極立法轉變為對行為進行處罰的積極立法,從報應主義轉向積極的預防主義。這種功能主義、積極主義與轉型期中國社會現狀相結合的立法觀念被稱為積極的立法觀[11]。積極立法要求立法能夠回應社會治理的剛性需求,需要對社會問題作出積極反應,處罰要早期化,實際上就是要求立法要有前瞻性。刑法事后對于嚴重危害行為的處罰,于法益保護而言沒有任何實際意義,有必要對各種風險盡早進行預測和識別,并進行有效遏制。回顧我國食品安全犯罪刑法立法進程可以發現,傳統刑法立法只是在社會現狀嚴重到一定程度的時候,才被動回應社會關切,進入了一種越打越強的怪圈。所以,食品安全犯罪刑法立法要基于犯罪的發展新趨勢,以一種積極的立法思想為指導,進行規制:第一,正視我國目前食品安全的主要問題已經轉變為對公眾身體健康的損害,引發的是嚴重的社會安全問題這一現實,與《食品安全法》的保證食品安全、維護公眾健康權益的立法目的保持一致,準確定位食品安全犯罪的刑法歸屬,將其由刑法分則第三章調整到第二章,明確食品安全犯罪保護的法益,突出刑法人權保障的原則。第二,擴大刑法規制范圍,擴展行為模式。發揮刑法對個人行為規范的指引作用,將其刑罰范圍擴大到原材料種植、生產加工、包裝、運輸、衛生等整個食品安全領域,將預備行為和幫助行為正犯化,從而解決因為適用刑法總則關于共同犯罪的規定而可能導致的量刑畸輕畸重、放縱犯罪的問題。考慮到司法實踐中第一百四十三條的定罪標準難以操作,食品安全權威鑒定欠缺的問題,可以將其改為抽象危險犯。同時,考慮到食品安全犯罪隱蔽性特征,借鑒域外國家食品安全犯罪刑法立法(2)《芬蘭刑法典》第44章侵害保護健康和安全的第1條規定:“因故意的或重大過失違反相關規章或命令,而生產、處理、進口或故意企圖進口、持有、存儲、運輸、販賣、轉讓、提供食品,或者以其他相關方式提供消費者服務,對他人的生命和健康造成危害的,以危害健康罪論處。”《意大利刑法》第442條規定:“雖然沒有參加前三條列舉的犯罪,但以對公共健康造成危險的方法,為銷售而持有、銷售或者為消費而分發,已被他人投毒的、腐敗的、變質的或者已摻假的水、食品或物品的,分別處以以上各條規定的刑罰。”參見舒洪水:《食品安全犯罪的罪與罰》,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221-224頁。,增加持有非法的食品和食品添加劑罪,將法益保護前置,以應對風險社會引發嚴重食品安全社會危害的可能。第三,針對我國食品安全工業“小、散、低”的特征及食品安全犯罪泛濫的現象,協調《食品安全法》,提高食品行業準入門檻,擴大調整對象,將不符合安全標準的食品添加劑和食品相關產品增加為犯罪的對象,以抽象危險犯的形式進行立法,完善我國食品安全犯罪罪名體系,實現刑法積極的一般預防的目的。
食品安全犯罪司法的有效性取決于刑罰結構的科學性。刑法立法的科學性要求立法要符合刑法立法的發展趨勢,基于犯罪現狀的考慮并有一定的超前性,追求人權保障的價值理念,協調不同法律部門之間處罰上的競合關系,重視刑罰手段的多元化,確立科學嚴密的刑罰體系,從而為刑事司法實現罪刑均衡奠定基礎。
針對食品安全犯罪的刑法立法,我們主張:其一,現代刑法立法降低了對構成要件的客觀性的要求,并不反對行為人刑法的理念和立法實踐,《刑法修正案(九)》中增設職業禁止的措施就是具體的體現。食品安全關乎人類生存發展的民生問題,國外普遍實行嚴格的食品市場準入制度,食品行業經營主體一旦進行了違法犯罪行為,就將面臨禁止從事食品行業的資格刑處罰。我國雖然在《刑法》第三十七條之后增加了從業禁止的內容,但從其在刑法典中所處的位置看,其屬于非刑罰處罰措施,也就從法律體系中明確其不是一個新的刑罰種類,不具有刑罰的法律后果,當然不具有刑罰的強制性。秉承科學立法的理念,遵循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以相對較寬的資格刑的適用達到積極的刑事政策價值,嚴密刑事處罰的法網,建議在食品安全犯罪中設置資格刑,并進一步細化資格刑的適用范圍、標準,使食品安全犯罪中從業禁止的適用常態化,以有效地懲罰和預防犯罪。其二,食品安全犯罪中對罰金刑沒有設置最低的處罰數額,與《食品安全法》中最低2000元的罰款標準不相銜接,同時,無限額的罰金刑容易導致自由裁量權的濫用。基于食品安全犯罪人的牟利性目的和動機,應加大罰金刑的處罰力度,剝奪其再次犯罪的經濟基礎。建議以行為人生產、銷售金額為罰金刑的處罰基準,采取比例兼倍數制設定罰金數額,充分發揮罰金刑在遏制食品安全犯罪中的作用。
總之,經過四十多年的發展和改革,我國食品安全犯罪刑法立法在完備性和科學性方面有了長足的進步,為我國嚴厲打擊食品安全犯罪提供了有力的刑法支撐。同時,如前文所述,我國食品安全犯罪的刑法立法還存在不足,社會仍在持續不斷地發展,新情況、新問題仍會出現。我們要在總結刑事司法實踐經驗的基礎上,進行積極、科學、多元化的刑事立法,從體系、結構、技術等方面進行食品安全犯罪刑法立法的完善。
食品安全犯罪問題的原因很多,要最終解決這一問題,刑法治理當然是處罰最嚴厲、效果最明顯的一種制裁手段,但行政的、民事的、經濟的制裁與刑事制裁是相輔相成的,所以,在完善刑法立法的同時,要加強行政法、民法等領域的配套法律法規建設,以形成一個嚴密的食品安全法網,進一步提高食品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