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苗連貴

雪天有高人,高人愛“玩”雪。古書上說:河東有焦先者,隱士,結廬于譙山(今鎮江焦山)。這位焦先生,長年不穿衣,“大雪,痷倒,人以為死,而視之,蒸汽于雪,略無變色。”(張華《博物志》記)大雪壓垮他的茅庵,并給他的身子加一床“厚絮”,結果雪反被化作裊裊蒸汽,而焦先生兀自鼾睡,面色如常。焦先“玩”雪,灑脫、放達,他的耐寒,大約是他長年修煉,適應了惡劣天氣的緣故?
寺、庵絕少見大氅厚裘,僧尼的衣著,大都單薄得可憐。他們誦經念佛,在晨鐘暮鼓中修持,對寒冷漠然。僧尼也“玩”雪。大雪后,院里梅樹葳蕤,他們掃梅花瓣上的雪。開著蠟黃色花朵的梅香氣最重,雪趴在花瓣上,呼吸著梅香。他們用鵝毛掃下來,收入瓷壇,封口,埋入地下,留待來年春天瀹茶。
文人“玩”雪,宜踏行,宜折枝,宜圍爐,吟詩作對。前有唐代陸龜蒙在《煮茶》中說:“閑來松間坐,看煮松上雪。”以及白居易的“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后有雪癡張岱,夜半乘舟去湖心亭賞雪。說的都是雅事。
俗眾“玩”雪,則是在寒冷中討生活。小時候,我家面臨一片湖。冬天湖水清澈,雪后初晴,居家的婦人在湖水中浣衣,搗衣棒在紅砂石岸上搗得“砰砰”響,聲音貼著水面飛。附近浮冰上猶有積雪,白得發亮,雪花浪蕊隨著一圈圈水波遠去。婦人手臂個個都凍成水淋淋的紅蘿卜,卻不忘說笑,愛唱的還要唱一嗓子:“清粼粼的水來藍格茵茵的天。”
冬日最冷的活路要數踩藕。踩藕一般在夏末秋初,但要留幾畝藕田冬日踩,以應付春節年市。踩藕須待大晴天,但枯荷上還宿著殘雪呢,棉花一樣白,頗有寒意,但他們顧不得了,要趕時辰,便乘船下到湖里。冬日湖中水淺,踩藕人上身穿棉領褂,用“草要子”把腰扎縛緊,下身則打“條胯”(赤體)。入水前咕幾口燒酒,然后高聲怪叫幾嗓子,為祛寒。踩時,手持兩根竹篙,保持身子平衡,腳在水下探摸,觸到藕,腳尖順著藕身將周圍的淤泥掏空,然后一腳踩斷末端的藕鞭——所謂“踩”,就指這一招——接著雙腳輕輕一挑,整枝的藕便浮出水面了。所踩之藕不洗,泥巴養著,可存放到年下。
當代人生活好,體質嬌嫩,對雪敏感,怕冷。不然,其實也有像焦先那樣的“異人”。電視里見過,還是個孩子呢,才三四歲,渾身一寸不掛,赤膊,光屁股,又紅又白的小鮮肉連雞皮疙瘩都不起,雖然在晴天陽光之下,樹上還吊著冰掛呢。他若無其事地與同齡孩子玩雪球,而他們,渾身上下包裹如同粽子,看到的人無不驚駭,嘖嘖稱奇。我想,這一定是虎爸、虎媽狠心訓練的結果。
一個“玩”字,道出了人們對雪的喜愛。雪不冷,雪天有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