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柱,馬 佳,李 妍
(1.遼寧科技大學工商管理學院,遼寧 鞍山 114051;2.成都信息工程大學管理學院,四川 成都 610103)
重大疫情防控中的科技研發應急體系建設是一個具有重大現實意義的緊迫問題,也是一個具有普適性并需要長期關注的理論問題。從2003年的SARS疫情以來,在全球范圍內已經接連爆發了多起重大疫情,2020爆發的新型冠狀病毒肺炎 (以下簡稱 “新冠肺炎”)更是給全球經濟社會造成了深遠的負面影響。隨著全球一體化、經濟全球化和我國城鎮化進程的持續加快,國際聯系日益緊密、社會聯系日益加深,對重大疫情必須要時刻保持警惕。
開展重大疫情防控是龐大、復雜系統的系統工程,涉及體制、機制以及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等一系列問題,其中,科技研發應急體系發揮著基礎性技術支撐的關鍵作用,必須持之以恒的進行強化和完善。重大疫情的爆發通常具有突然性,并且每次疫情的特點往往都各不相同,這就需要通過建立靈敏、快速且具有實效的科技研發應急體系,為重大疫情防控提供堅實的技術支撐。但是,對于如何通過科技應急研發形成應對重大公共危機的專門能力,以及在危機爆發時科技要素、科研力量等如何迅速展開并發揮作用等問題,目前還沒有系統的管理對策研究。在國內外的有限文獻中,Nefti-Eboni等發現數字技術可以有效改善傳染病監測,提出在疫情防控中要發揮數字技術與醫療相結合的作用[1];Kienya等分析埃博拉病毒疫苗的應急研發過程,認為需要政策引導商業資金進入產品開發和臨床試驗[2],Warfield等同樣認為財政支持是推動疫苗研發的關鍵,并要重視對小型生物技術公司的支持[3]。但上述研究均未正面觸及面向重大疫情防控的科技研發應急體系建設,不足以為迫切的現實需要和長期的能力建設提供參考。
我們認為,面向重大疫情防控的科技研發應急體系具有復雜的系統結構,其中最基礎也是最必需的是針對重大疫情的實際特點建立高效的藥物及疫苗研發機制,當重大疫情爆發時能夠在最短時間內為社會提供有效的防治藥物。從生物制藥創新管理的角度看,建立這樣的應急研發機制面臨很大挑戰,因為創制新藥歷來是具有極大不確定性、投資高昂且周期漫長的高風險活動[4],必須要轉換思維方式、采用新的理論指導才有可能針對重大疫情防控構建行之有效的藥物應急研發機制。本文在前期對生物制藥創新和產業發展長期跟蹤研究的基礎上,面向重大疫情防控的應急管理需求,提出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應急研發模式及其運行機理,以期為防控重大疫情提供政策建議。
提出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應急研發模式,要從理解擴展適應及其在技術創新管理領域的應用開始。擴展適應的概念起源于進化生物學,Ostrom最初于1974年用羽毛進化的案例說明擴展適應的實質及其與一般意義上的 “適應 (Adaptation)”之間的區別,最初羽毛為鳥類恐龍 (始祖鳥)提供隔熱功能,后來羽毛被用于覆蓋來捕捉昆蟲,到最后羽毛才被用于飛行[5]。由此可見,羽毛的進化不能被解釋為對環境的適應,而是由于其他原因或完全沒有原因而進化的 “第二方案”,即擴展適應[6]。進化生物學中的擴展適應是指目前對生物體有用的特征,并不是因為適應其目前的角色而出現的,后來才被賦予了目前的功能[7]。擴展適應與一般適應構成了明顯不同但又部分重疊的關系。對比來看,一般適應是 “為某一用途而設計的結構”,而擴展適應是 “因為其形式而有用的結構”[8]。擴展適應的概念進入管理學領域后,主要用來刻畫技術演化過程中的類似現象,形成了相對不同但卻又相互交叉的多種定義,如表1所示。

表1 擴展適應在管理領域的典型定義
通過對現有文獻的定義進行分析,我們將技術演化中擴展適應現象的特性歸納如下:
(1)擴展適應面對的是現有技術的既定功能。在生物進化中,擴展適應強調生物實體的功能進化出新用途,也就是說功能是既定的,而功能的用途是新的。相應的,技術演化中的擴展適應強調現有技術的功能得到了新的應用。換句話說,技術的功能是既定的,而技術的應用是新的。技術的功能和性能是容易混淆但含義不同的概念,功能是事物或方法所發揮的有利作用,而性能則反映了功能發揮作用的大小。 “一技多用”在技術領域是廣泛存在的現象,很多技術的功能都不是唯一的,至少包括了目前正在得到使用或得到認可的基本功能,以及并未得到揭示或關注的隱性功能、潛在功能或次要功能等。技術的擴展適應現象面對的是現有技術,同時技術的基本功能、隱性功能、潛在功能、次要功能等各類功能也都是給定的,而不是根據應用的需要逐步開發出來的。同時,技術演化中的擴展適應現象可能伴隨著技術性能的改進,但技術的功能一直穩定不變的。
(2)技術擴展適應的本質是推動現有技術的擴大化應用。進化生物學中的擴展適應關注生物實體進化出新用途,而技術演化中的擴展適應關注現有技術獲得了額外的擴大化應用,兩個領域之間的不同之處在于生物實體有了新用途之后往往就取代了原來的用途,而技術得到擴大化應用之后并不會排斥原有的應用。能夠促進技術獲得擴大化的新應用是擴展適應需要得到高度關注的主要原因,擴展適應現象的諸多重要價值都與此有關。具體來說,擴展適應面對的是正在獲得應用的技術、曾經獲得應用但已經退出市場的技術,以及由于創新失敗而被棄置不用的技術。對于那些正在獲得應用的技術而言,擴展適應使技術額外增加了應用的機會;對于那些退出市場或創新失敗的技術而言,擴展適應能夠使技術再次獲得應用的機會。
(3)技術擴展適應的關鍵是偶然發現的出現。偶然發現是指在尋找某種東西時意外碰上了別的價值更大的東西[16]。研究指出,擴展適應是通過偶然發現的產生而開啟的[17],我們認為,偶然發現甚至是觸發技術擴展適應現象的必要條件。這是因為擴展適應面對的是現有的技術,而對于這些歷史上已經得到深入分析的現有技術,偶然發現是從中找到對技術進行擴大化應用的唯一途徑。但所謂的偶然發現并不是純粹的 “偶然”,它其實是被某位智者的眼睛捕捉到的偶然觀察到的現象,其中包含著無意識因素、直覺、識別重要的異常現象的能力,或做出不易看出的類比的能力[16]。因此,技術的擴展適應能否發生,關鍵是通過什么樣的機制來搜索、追蹤乃至激發偶然發現的出現。偶然發現主要通過理論引導、觀察者引導、歪打正著和網絡涌現四種機制而產生[18],是值得參考的理論視角。
從技術擴展適應的特性來看,與傳統的從無到有的研發活動相比,運用擴展適應思想指導研發活動至少將具有三個突出優勢:其一,技術的現有功能在新環境下得到擴大化應用,這意味著當面對特定技術需求的時候,可以從現有的成熟技術中尋找解決方案;其二,由于是對現有成熟技術的擴大化應用,因此不需要經過新的研發過程或僅需要較小強度的研發活動對技術進行適當的改進即可,顯然研發的速度更快、成本更低、風險也更小;其三,現有技術的體量龐大、類型多樣,因此可供研發活動選擇的空間也就較大。正是由于技術擴展適應具有上述突出優勢,我們可以據此設計出適應重大疫情應急需要的藥物高效研發模式。
承接前述分析,我們將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研發模式定義為:發掘現有藥物的特定功能,針對特定的治療靶點開發出有效的治療產品。這個定義包含如下幾層含義:①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研發模式是從現有的藥物中開發治療產品,這就略過了漫長的藥物研發環節,同時現有的藥物通常具有較高的成熟度,其安全性、生產工藝等往往已得到了驗證,因此在臨床試驗、規模化生產等方面面臨的困難較小;②現有藥物是一個含義很廣的范疇,至少包括了正在獲得使用的藥物、歷史上曾經獲得使用但已經退出市場的藥物、正處于研發管線并已經取得明確階段性成果的潛力候選藥物,甚至是由于創新失敗而被廢棄的藥物,因此現有藥物的體量巨大、類型多樣,使得研發過程中具有較大的選擇空間;③發掘現有藥物的特定功能是不僅要關注藥物已經被認識到的基本功能,還要注重挖掘藥物的隱性功能、潛在功能、次要功能等各類功能在治療中的潛力;④挖掘現有藥物的功能并不代表不需要任何傳統的研發活動,還是需要根據治療的疾病靶點的需要開展必要的研發,如對藥物的劑型劑量進行適當的改進、開展必要的藥理毒理研究和聯合用藥研究、實施足夠規模的臨床試驗等,但由于是針對現有藥物進行研發,研發的難度和不確定性已經大為降低了;⑤基于擴展適應的研發模式仍然需要預先確定藥物的治療靶點,這是創制新藥的起點,是不可逾越的必要環節。
事實上,基于擴展適應的研發模式在生物制藥產業的創新實踐中已經引起注意和采用,歷史上有多種重磅藥物都是對已有的藥物進行擴展適應的研發成果 (見表2),只是缺乏對其明確概念界定和從管理角度展開深入研究而已。

表2 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研發成功案例 (部分)
近年來,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 (NIH)發起的 “藥物援救和新作用項目”、國際權威期刊 《新英格蘭醫學雜志》 (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 《科學》 (Science)等對失敗藥物或已上市藥物開展再利用研究的倡議,也都是指向基于擴展適應的研發模式。這些信息也從一個側面證明,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研發模式在面向重大疫情防控的應急研發中具有顯著的可能性和可行性。但是,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研發模式僅是一個抽象的通稱,根據技術功能延伸的方式不同,這種研發模式可以分為以下三個主要類型。
(1)功能擴展適應型研發模式。這是擴展適應最初始的涵義,也是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研發的主要類型,相關案例在歷史上最為多見。功能擴展適應型研發模式的本質是,將某種藥物從前沒有得到關注和利用的潛在功能或隱性功能、次要功能發掘出來并用于新的適應證,在此基礎上將其轉變為新藥。功能擴展適應型研發模式在制藥領域對應的專業概念為藥物的重新定位 (Drug Repositioning),近年來成為醫藥公司研發熱點的罕用藥物 (孤兒藥),其中很多都是通過藥物重新定位實現的[19]。Avastin是基因泰克公司 (Genentech)研發的治療直腸癌的重磅藥物,2004年成功獲批上市后基因泰克持續挖掘Avastin的潛在功能,又在2009年逐步將其擴展應用到治療罕見病膠質母細胞瘤和轉移性腎細胞癌[20]。但Avastin最出乎意料的擴展應用是在臨床中發現其具有治療眼部疾病的作用,并在國外通過標識外使用的方式用于治療老年性黃斑變性等惡性眼病。有些藥物分子在被發現之初可能并沒有顯示出明確的治療功能與合適的適應證,其后逐步發現藥物的潛在功能并為其確定了特定的適應證,同樣屬于功能擴展適應型研發。塞雷拉公司 (Celera)曾經發現了一款能夠抑制人體BTK蛋白的候選藥物分子,但研究人員認為它風險過大,不值得繼續開發,而Pharmacyclics公司卻通過功能擴展適應,將該藥物分子改造成治療治療慢性淋巴性白血病的明星藥物Imbruvica。
(2)組合擴展適應型研發模式。Gregory提出擴展適應是最初沒有功能或有其他功能的組件,經過重新組合成新的更復雜形式之后具有了新功能[11],這一概念定義為組合擴展適應型研發模式提供了理論基礎。組合擴展適應型研發模式是指將現有的某種藥物與其他藥物進行組合使用 (聯合用藥或組合療法),從而為治療特定疾病提供有效方案。組合擴展適應型研發模式在現實中出現的頻率并不是很高,但其效果卻很顯著,影響深遠。Zidovudine是葛蘭素威康公司 (Glaxo Wellcome)曾經開發的候選藥物分子,最初被定位于治療癌癥,在研發失敗后卻發現Zidovudine具有抗艾滋病的潛力,尤其是與其他藥物組合使用后具有治療艾滋病的明確療效,現在Zidovudine已經成為 “雞尾酒”療法最基本的組合成分,也是評價其他抗艾滋病藥物的陽性對照藥。
(3)應用擴展適應型研發模式。該類型的擴展適應研發模式是將某種藥物當前的基本功能直接轉移到其他應用領域內,針對新的適應證使用,成為治療某種特定疾病的新藥。在應用擴展適應型研發模式下,雖然藥物的功能沒有得到延伸,但新領域對藥物當前的基本功能存在需求,因此藥物的基本功能轉移就相當于針對新的用藥需求完成了藥物研發。相比功能擴展適應型研發模式而言,應用擴展適應型研發模式在現實中出現的頻率相對較低,但仍可以找到典型案例。例如,肉毒桿菌原本用于治療眼睛斜視,后來研究人員發現肉毒桿菌的這種功能也可以用來麻痹面部肌肉以實現消皺,因此肉毒桿菌的應用領域就被延伸到了醫療美容領域。又如芥子氣是早期的生化武器,但其殺死細胞的功能也被轉移到癌癥治療領域,作為較早發現的化療藥物進行使用。
如前所述,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研發模式已經在生物制藥產業創新實踐中得到應用并取得了顯著的成效。在2020年抗擊新冠肺炎的戰役中,這種特殊的研發模式也發揮了作用,被寄予厚望并迅速進入臨床研究的Remdesivir (瑞德西韋)就是處于研發管線的現有藥物功能擴展適應的結果,而中國科學院上海藥物研究所和上海科技大學聯合應急攻關團隊篩選出的肉桂硫胺 (20世紀70年代用于抗精神分裂癥)等潛力藥物分子也屬于對現有藥物的擴展適應。但是,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研發模式在重大疫情應急防控中的應用與其在常規環境下的應用還是存在不同的,主要體現為要在符合醫藥監管規則的前提下更加快速、更加高效地研發出目標藥物,同時還要保證藥物滿足安全性和有效性的標準,這就需要遵循特定的運行機理,可以歸納成圖1。如圖1所示,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應急研發運行機理以 “數據科學”和 “轉化醫學”雙輪驅動偶然發現的形成,全面整合政府、企業、大學和科研院所、用戶以及國際合作等以價值共創協同推進研發過程,形成高度開放式的無邊界社會化創新格局。

圖1 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應急研發運行機理
第一,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應急研發以大數據分析為基礎推動力。為了高效發現可以用于對抗重大疫情的候選藥物,需要從不同維度、不同角度對現有藥物的數據展開詳盡分析,根據分析結果判斷藥物是否具有通過擴展適應對抗病毒的潛力,如果存在的話,可選擇的擴展適應方式又是什么樣的,如功能擴展適應、組合擴展適應或應用擴展適應等。這實際上是用大數據分析代替了少數科學精英的個人靈感來獲得對現有藥物進行擴展適應的機會,是偶然發現在數據科學驅動背景下的表現,對應著Yaqub提出的理論引導、網絡涌現等偶然發現機制,目前大數據及其分析技術的迅猛發展也支持這種藥物發現模式。因此,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應急研發運行的基礎是要具備大規模的開放式共享數據庫,具體可分為兩類數據庫:一類是疫情病毒數據庫,其作用是通過對病毒相關指標的大數據分析獲得病毒的致病機理和候選藥物的治療靶點;另一類是候選藥物數據庫,作用是存儲現有藥物的各種相關數據 (如適應證、病理、毒理、臨床效果等),在研發過程中可以針對治療靶點從中篩選具有治療潛力的候選藥物分子,進而依據不同類型的擴展適應確定研發路徑。
第二,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應急研發以轉化醫學為主要拉動力。現有藥物擴展應用機會的另一主要來源是臨床實踐的觀察和積累,很多藥物的潛在功能、潛在應用領域、組合運用方式等擴展適應機會都是在臨床實踐中由處于第一線的醫生發現的,對應著Yaqub提出的觀察者引導等偶然發現機制。醫生的臨床發現能夠直接為現有藥物的擴展應用提供拉動力,Avastin在眼病治療中的標簽外使用就是典型例證,而為了將臨床發現與藥物應急研發直接聯系起來,轉化醫學是重要機制。轉化醫學的核心是在從事基礎醫學發現的研究者和了解患者需求的醫生及衛生工作者之間建立起有效聯系,打破基礎醫學研究與藥物開發、臨床及公共衛生之間的固有屏障,尤其適合分子基礎醫學研究向最有效和最合適的疾病預防診斷、治療和預防的轉化。在藥物應急研發過程中,處于疫情防控一線的醫生掌握了大量的藥物臨床應用數據,并且最了解疫情的實際特點、患者癥狀和用藥需求,建立從病床到實驗室的轉化醫學通道,醫生可根據臨床實踐為藥物研發提供寶貴的信息,明顯有助于擴大現有藥物形成擴展適應的機會并加速研發進程。此外,醫院等醫療單位提供的檢驗、檢測和臨床數據也能豐富共享數據庫,提高對病毒和藥物的大數據分析能力。因此,面向重大疫情防控的藥物應急研發必須積極構建轉化醫學模式,將醫院、診所等醫療單位作為重要成員納入研發組織,從而使得藥物應急研發活動具有突出的 “用戶創新”特征。
第三,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應急研發以 “政產學研用”網絡組織為主要載體。生物制藥研發本身就是在高度開放的產學研合作網絡內完成的,面向重大疫情防控的應急研發對速度和效率的要求更為迫切,必然需要最大范圍的整合政府、企業、大學和研究院所、用戶以及國際合作力量等各類主體來共同推進研發進程。從具體的組織過程看:①由政府出面組建藥物應急研發協調委員會,開展頂層設計、政策制定、引導資金支持等;②在協調委員會下,設立由政產學研用各方構成的領導小組,直接指導和管理研發過程,協調參與研發的各類組織、統籌配置研發資源;③在領導小組的管理下,來自產學研用各領域的創新主體組成無邊界的網絡化研發虛擬聯合體,吸引各類組織加入研發過程,協同開展治療靶標篩選和候選藥物篩選工作;④篩選得到的候選藥物以合適的方式讓渡給大型制藥企業或企業聯盟來執行藥物的臨床前研究、臨床試驗、申請審批等后期工作;⑤用戶 (主要是醫院、診所等醫療單位)作為重要參與者承擔藥物臨床試驗的任務,同時通過轉化醫學機制以用戶創新的方式參與前端的藥物篩選工作 (前面已經詳述);⑥傳統上僅在后期或末端才介入藥物研發的行政監管部門 (主要是藥品監督管理部門,如SFDA),也通過加入協調委員會和領導小組、為研發過程提出指導和建議等方式直接或間接的主動介入藥物研發的全過程,這不僅有助于規范研發過程,還有利于藥物研發監管機制體制創新,加速后期的審批工作。
第四,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應急研發離不開制度創新。首先,要通過相應的體制機制創新協調政產學研用等大量異質性的創新主體,解決利益分享、風險分擔等相關問題,才能為藥物應急研發提供堅實的治理保障;其次,需要政府給大學、科研機構、制藥公司、醫院等提供強有力的指令,并輔以相應的引導政策,才能督促各類主體主動開放和共享其掌握的數據資源,建立起開放共享的數據庫平臺,否則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研發模式就失去了運行的基礎;再次,面向重大疫情的藥物應急研發離不開廣泛的國際合作,尤其是國外的數據資源、臨床發現等都會有助于對現有藥物開展擴展適應研究,這同樣需要政府主管部門創新機制體制,以適應與國際上不同組織之間的開放合作需求;最后,為了將擴展適應獲得的新藥盡快推向疫情防控的臨床應用,也需要監管部門在保證藥物安全性、倫理風險等滿足要求的前提下,創新工作的思路和方法,綜合運用 “同情用藥”、標簽外用藥、綠色審批通道等各種途徑加速藥物的臨床使用,甚至根據藥物應急研發的實際情況對藥物監管規則做出適應性的修改。例如,中國國家藥品監督管理局在新冠病毒疫情初期,就緊急開辟了藥品醫療器械應急審批的綠色通道,組建了藥品醫療器械應急審批的特別專家組,開展藥品和醫療器械的應急審批。
從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應急研發模式及其運行機理來看,需要整合高度異質性的資源和能力,協調類型紛雜、數量眾多的產學研用研發主體,并需要應對藥物研發固有的風險,因此需要有針對性的政策支持。在我國現行的體制和制度優勢下,建議從以下幾方面著手:
(1)重視推進數據開放共享。數據資源是藥物應急研發的基礎,從現有藥物中發現具有擴展適應潛力的候選藥物雖然速度快、成本低,但卻是從海量藥物中 “大海撈針”,如果可供分析的藥物數據規模和類型達不到臨界條件,那就純粹成了依靠運氣的 “偶然”發現了。歷史上形成的藥物及其相關的有用數據廣泛分布在社會的各個角落、掌握在不同主體的手中,很多重要數據還被刻意保護起來 (越是新近發現的藥物越是如此)。我國必須通過強有力的政府指令、政策引導和國際合作建立藥物數據開放共享機制,使參與藥物應急研發的單位都能夠方便接觸數據并能對其中感興趣的部分進行機會識別和評估分析。目前國際上已經有了此類相關做法可供參考,例如,美國國家衛生研究院 (NIH)曾經針對未獲審批通過的廢棄藥物設計了一個允許研究人員查看公共數據庫而進行 “櫥窗瀏覽”的數據庫系統,如果發現感興趣的化合物則可以通過服務公司進入化合物所屬公司的產權數據庫。
(2)重視加強頂層設計。每次的重大疫情都不盡相同,因此面向重大疫情防控的藥物應急研發體系建設不是一次性的工作,而是要長期發揮作用、持續進行優化的工作,加強頂層設計顯得尤為重要。政府頂層設計的重點在于幾個方面:一是明確主體責任,確定不同的部門在該體系中的角色定位、任務分工及部門間的工作關系;二是明確政府職能,確定哪些工作應該由政府主導,哪些工作應該交給市場;三是明確政策導向,確定針對體系運行的需要應該出臺什么樣的支持政策;四是明確治理方式,確定如何激勵引導不同類型的主體 (尤其是企業)積極加入該體系。此外,頂層設計的另一個重要任務是建立行業內的合作與協同機制,例如NIH曾經起草制藥公司和學術界之間的 “主協議”以解決知識產權和數據分享問題,并引導輝瑞 (Pfizer)、禮來 (Eli Lilly)、阿斯利康 (AZ)等大型制藥公司與NIH共享20余種廢棄藥物及其研發獨占權,對于提升藥物應急研發體系能力是具有借鑒意義的。
(3)重視借鑒罕用藥政策的激勵作用。政府雖然可以通過科技專項資金、種子基金、稅收優惠、發展規劃、行政指令等方式引導整合社會各方力量進入藥物應急研發體系,但如果缺乏有效的激勵手段,其參與的熱情就可能迅速消退,而罕用藥政策的激勵作用值得參考借鑒。美國的罕用藥物法案形成了一整套針對罕用藥物研發的激勵體系,包括藥品進入市場后享有7 年市場獨占權、稅收優惠、臨床經費資助、審批手續費減免、提供專家指導等[19]。我國雖然沒有專門的罕用藥物法案,但可以在藥物應急研發中選擇性采用或借鑒罕用藥的相關政策,達到激勵社會參與熱情、加速研發進程,以及降低研發風險的作用。如給予面向重大疫情防控的藥物較長的市場獨占權、對研發投入和藥物銷售收益進行稅收減免、通過專項經費提供臨床試驗資助等。目前,我國已經迅速出臺了一些類似政策,如前述的藥品醫療器械應急審批綠色通道等,還需要進一步擴大政策的范疇和加大政策力度。
(4)重視加速研發成果孵化。我國現行科技體制中 “兩層皮”現象仍然嚴重,而在面向重大疫情防控的應急研發體系中,加速研發成果的市場應用進程不僅是應對疫情的需要,也是激勵各類主體參與熱情的需要。只有使研發成果盡快進入商業化應用,才能保證各參與主體獲得相應的商業利益,研發體系的可持續發展才能獲得源源不竭的動力。尤其是在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研發模式下,考慮到很多前端的研究成果是在大學和科研院所中取得的,必須通過創業孵化等激勵政策加速科技成果轉化,防止有價值的研究成果 “沉睡”在實驗室中。可采取的政策措施包括政府設立成果孵化基金、建設成果孵化創新平臺、鼓勵在職發明創業等。
(5)重視激發專家型小公司的參與熱情。專家型公司是一個專有概念,指建立在科學研究的基礎上,專注于分子生物學研究和現代生物技術研發前端的小型生物技術企業,其形式和運行模式類似于大學和科研院所里的科研小組[4]。專家型公司的基礎研究能力出眾,組織結構和思維靈活,是生物制藥研發所需的新知識、新技術的主要來源。在面向重大疫情防控的藥物應急研發體系中,要充分發揮專家型公司數量眾多、研究能力出眾、創新能力強的優勢,在病毒分離、治療靶標確認、藥物擴展適應機會識別方面貢獻力量,并通過 “接力創新”為處于研發下游的大型制藥公司 (聯盟)提供階段性研究成果。可采用的方式除了通過專項資金進行引導 (如應急研發專項、創新創業專項等),還要為專家型公司提供數據共享和資源共享的順暢渠道。在本次新冠肺炎疫情中,筆者身邊就有小型生物技術公司渴望參與病毒快速檢測試劑盒及試劑的研發,但苦于無法獲得病毒菌株和數據而無能為力。為此,在前述的數據開放共享、行業合作與協同等機制設計中,政府要特別重視為專家型公司提供開放的進入渠道,不能人為設置準入門檻。
(6)重視廣泛參與國際合作。生物制藥研發本身就是在廣泛的國際合作中完成的,對于面向重大疫情防控的藥物應急研發體系建設而言,更要重視廣泛運用國內外的各種資源和能力,通過積極主動的國際合作行為獲得藥物擴展適應所需的數據、經驗、設備和研發能力,以及藥物商業化所需的資金和市場網絡。事實上,在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防控中備受關注的Remdesivir之所以能夠迅速進入臨床研究,就離不開國際合作的貢獻。為此,需要政府和產業界、學術界抱著開放的態度,在遵循國際知識產權規則的前提下建立有利于開展國際合作的機制和制度,同時我國也要鼓勵企業和大學、研究機構等主動加入國際藥物合作研發網絡,積極與國際標準、國際慣例接軌。
(7)重視應急研發風險管理。如前所述,基于擴展適應的藥物應急研發仍然存在藥物研發所固有的不確定性,面臨一定的風險,2020年4月底,備受矚目的瑞德西韋臨床試驗在中美兩國相關機構發布了結論幾乎相反的臨床數據,就是典型例證。規避重大疫情下的藥物研發風險,從技術層面看要提高靶點選擇和藥物作用機理選擇的科學性和準確性,以避免療效和不良反應的風險,因此,盡快形成基于大數據和轉化醫學的完善運行機制是迫切的任務。更為特殊的是,相對常規環境下的藥物研發,面向重大疫情的藥物開發還面臨 “時間風險”,這就需要政府進一步加強頂層設計、出臺類似罕用藥法案的政策等途徑,通過更加開放的思路引導多主體協同和國際合作等方式加速研發進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