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華何家大院的雕刻藝術探析

摘 ?要：江華縣大圩鎮何家大院是清代江南丘陵地區的典型古民居建筑村落。大院參照徽派建筑的風格并結合本土建筑樣式依山而建，坐東朝西，屋宇儼然。院內屋舍整齊，院外古木參天，環境幽靜深遠。該院落的石雕和木雕，題材廣泛，鄉土氣息強烈，文化內涵豐富，表現技藝精湛，手法多樣，特色突出，堪稱南方建筑雕刻史上的一絕。院內現存建筑雕刻主要是石雕與木雕。石雕多是麒麟、龍、馬、獅等大型動物，采用浮雕與鏤刻的手法，紋理清晰，生動傳神。木雕都是花鳥蟲魚，采用高浮雕與鏤空的手法，精雕細刻，惟妙惟肖，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和美學價值。

關鍵詞：何家大院;雕刻;藝術特色

江華何家大院古建筑群位于江華瑤族自治縣大圩鎮境寶鏡村，建于明末清初，迄今已有三百多年的歷史。寶鏡村原名竹元村（如圖1），據寶鏡《何氏族譜》記載，寶鏡先祖何應棋于清順治7年（1650）沿瀟賀古道溯流而上，攬勝至此，見這里松林婆娑，土肥水美，遂返而攜家人來此建宅定居，繁衍生息，綿延世澤。因其村前有一方井塘，水清如鏡，每每泛出粼粼寶光，故名寶鏡，本村亦名寶鏡村。寶鏡村迄今已有360多年歷史，占地80余畝，所有建筑保存完好。寶鏡村古院落由北往南依次為圍姊地、大新屋、下新屋、老堂屋、新屋五個部分（如圖1）。其中新屋規模最為龐大，它由三堂九井十八廳組成。最具特色的新屋建造耗時9年，規模宏大、氣勢磅礴，是清朝南方山地古民居建筑的杰出代表。建筑中的木雕石刻藝術頗具江南特色，具象的花鳥蟲魚、飛禽走獸，制作精美;抽象的窗格藤蔓、幾何家裝，風格明了，它反映了房主的居家觀念、主觀愿望和精神追求及當地的生活習俗，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和社會研究價值。2019年10月16日，何家大院成為國務院正式發布的第八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1]。

一、何家大院古民居的木石雕刻

寶鏡村何家大院古民居雕刻主要集中在門樓、門墩、門坎、門當、門窗、柱梁、石柱礎、神龕、家具等的裝飾上。其中門樓雕刻、門窗雕刻、石柱礎雕刻最具代表性。

（一）門樓雕刻

門樓雕刻多為圓雕、鏤空雕，表現出一種祥和、尊貴、雄強、樸厚的建筑裝飾神韻與對稱而又錯綜復雜、和而不同的裝飾視覺效果。新屋門樓的門檐兩側，各有一個由整塊木板雕刻而成的龍形，整個形象由龍頭魚構成，在古代龍頭魚表示平步高升、飛黃騰達。特別是那些龍須的刻畫剛健挺拔，力能扛鼎。門邊有一方形的戶對，盡管有些殘缺，但非常光滑。文化大革命時期，受“破四舊，除四害”思想的影響，這個戶對上面的一些雕刻也被毀壞了，但基本形象依然清晰可辨，朝外的這一面各畫了一個獅子，它們正持彩練跳舞，歡迎大家的到來，這就是舞獅迎貴客。左邊戶對的內側是麒麟獻寶，書卷中夾有一把寶劍。傳說孔子救麒麟得天書，通過解讀天書終成圣人。它寄予了房主人的殷切期望——希望子孫努力學習，來日成為國家棟梁之才。右邊是條龍，龍身又變幻成了“如意”的形狀，整個圖案的寓意就是“吉祥如意”。這個戶對的角上刻有一個張牙咧齒、怒目圓睜的獅頭，用來鎮邪驅妖。它的棱線又變形成了竹節的形象，暗示做人要像竹子一樣虛心、正直、有節，寓意為步步高升。上方有一匾額，書“積德延齡”，意思是說多行善事可以延年益壽。左右梁上各有一幅雕刻畫，右邊這幅畫中間刻了一株葵樹，兩邊分刻鳳凰和梅花鹿，表達的是房主的身份和過去的一段經歷，意思是說房東曾在科舉考試中奪魁，并受朝廷俸祿，是官宦人家。左邊這幅畫，中間是株梅花樹上面立有一只喜鵲，取義“喜上眉梢”;樹的左邊是條鯉魚，這種鯉魚叫錦鯉，壽命很長，被稱為長壽之魚;其右邊是一個猴子坐在馬上，取義“馬上封侯”，表達了主人的官本位思想。畫的上方方形的木頭上各畫一個獅子，用來鎮邪驅妖。下方的石柱礎由兩部分形象組成，下面是一個基座，上面是一面鼓，旁邊雕刻有寶瓶，它的作用就是支撐立柱并防止立柱腐爛。它的梁柱也雕刻了一些蓮花圖案。

第二門樓左邊這戶對刻有鳳凰和葵樹，旁邊配以云彩，取名“丹鳳迎葵”（“葵”同“魁”），鳳頭朝外，而葵樹特別招惹蝙蝠，蝙蝠的“蝠”同“福”，寓意就是“引福入堂”。右邊的這個戶對上刻一條龍和一尾鯉魚，寓意鯉魚躍龍門。在我國古代有鯉魚躍龍門的傳說，凡是鯉魚能跳過龍門的，就可變化成龍，所以魚躍龍門表示望子成龍、平步青云、輝煌騰達之意。門樓上的這對門當是按照太極八卦的卦相雕刻的，右邊是乾卦，左邊是坤卦，代表天與地，折射出主人陰陽交感生化萬物、天人合一的道家思想，還有用八卦震邪祛災之意圖。

何家大院鼻祖何應棋修建的老堂屋，它的正門中間門檻上雕刻有蝙蝠和仙桃圖案，寓意“福壽同禧”。再看戶對，左邊是丹鳳朝陽，右邊是魚躍龍門，向里的這一面都刻了一條像如意的龍，寓意吉祥如意。現在的老堂屋已經沒有人居住了，不過它仍是整個何氏家族祭祀先祖的地方。

大新屋是何家第十一世先人何家煌先生所建。門檐上的母獅戲子圖，形象惟妙惟肖，生動傳神。

（二）門窗雕刻

門窗雕刻以浮雕、透雕為主，多為花鳥蟲魚、吉祥動物、裝飾花紋。大新屋的門窗雕刻代表寶鏡古民居雕刻的最高成就，是湘南民間雕刻藝術的典范。大新屋內側右邊的窗花，真是精雕細刻。中間圓盤里面刻有喜鵲、松樹、梅和鹿，圓盤下面有兩只蝙蝠托著，上面還站了兩只喜鵲，這幅圖畫寓意“福祿壽禧”，再看旁邊的花窗，雕刻了各種花草和動物的形象，活靈活現。上面翹起的檐角，刻畫也很生動，左邊這個中間是松鶴延年，下面斜壁是一個梅花鹿，代表福壽。右邊是麒麟迎葵，下面也是一只梅花鹿。這兩個戶對圖案是一樣的，有麒麟、龍、蝙蝠，角上還有一個獅子頭，這兩個蝙蝠很有趣，向外的這對非常溫順，向里的這一對卻是嘶牙咧齒，形象兇狠。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區別呢？因為向外的是迎福的，向里的是守福的。中間門檻刻有兩只鳳凰，意思是“鳳凰于飛”，也就是我們常說的“鸞鳳和鳴”，比喻夫妻恩愛、家庭和睦、子孫繁盛、家業興旺。

新屋附屋中門上的雕刻和窗花都很精美，形象逼真，多采用浮雕，具象寫實。第一幅畫上刻有一只獾和一只喜鵲，取義“歡天喜地”。第二幅畫上刻有房屋、喜鵲、猴子、鹿角獸、寶瓶，寶瓶里面插了一根如意和一個拂塵，寓意福祿侯禧、太平如意、喜氣祥和。第三和第四幅畫上面都有鑲嵌上去的瓷片，瓷片上繪有美麗的圖案，與雕刻圖案相呼應。第三幅畫中站在石頭上像小豬的動物叫“當康”，據說它可以預測豐年。還有寶葫蘆、寶鏡和“如意”，寓意太平盛世、風調雨順。第四幅畫中間是銅錢，上有招財神獸貔貅，它們的腳下抓著一個寶箱。據說，貔貅是一種猛獸，分一角與兩角的，一角的稱“天祿”，兩角的稱“辟邪”。貔貅為祥瑞之獸，可以逢兇化吉、招財進寶、安享天祿，還可以辟邪。民間有“一摸貔貅運程旺盛，再摸貔貅財運滾滾，三摸貔貅平步青云”的說法。第五幅畫上有一只天狗（傳說中的神獸，《山海經·西山經》中有記載，可禁兇害）和一座房子，寓意驅邪避災、六畜興旺。第六幅刻有蝙蝠和一只鹿角獸，寓意福祿雙全。

大新屋下堂屋的雕刻較為一般，主要是些表示吉祥如意的器物，也有一些樂器，主要有書、劍、如意、拂塵、笛子、毛筆、芭蕉扇、寶葫蘆和寶籃等。《詩經》有云：琴瑟友之，鐘鼓樂之。我們再聯想到門檻的寓意，可以想象，當年屋主人夫妻是非常恩愛的。上堂屋有一幅叫五鼠運糧的雕刻，雕了一棵搖錢樹，旁邊有蝙蝠、喜鵲，還有一只肥豬，表示主人祈求福、喜、富、貴的良好心愿。此外還有丹鳳迎葵、麒麟獻寶、麒鳳迎葵等。

老堂屋的窗花雖然部分已損壞，卻依然保存了完好的六扇大門，這是按照官府的建筑格式設計的，寓意“六位高升”。這些門抽象多變的窗格與具象裝飾圖形相結合，簡潔精致，設計構成頗有現代感。

（三）石柱礎雕刻

石柱礎指的是柱梁根部的石刻底座，多為鼓形、方棱形。這里的石礎一般為4面，石柱礎上的雕刻均為浮雕。如中堂屋的兩個石礎，左邊刻有鯉魚躍龍門，里側這幅刻有荷花、蓮子和白鷺，寓意“一路連科”、多子多福。房東何步廷先生有五個兒子、七個女兒。五個兒子都考取了功名，次子武狀元何家藝，官至三品巡檢，可謂是獨占鰲頭了。從其父何育栗計算，祖孫四代有進士八人。堂屋里面是祭祀祖先的地方，中間有一個非常漂亮的神龕（可惜文革“破四舊”時已毀）。旁邊的長凳，雕刻也很精細，它的腳像虎爪。下面的石柱礎是四方的，向外的這面都是獅舞繡球，表示歡迎貴客光臨之意;右邊石礎朝內側的是“搖錢樹”，寓意財源滾滾;左邊畫了一種樂器，象“如意”，表示合家歡樂、吉祥如意。老堂屋的立柱下面的石柱礎圖案的紋路迄今依然非常清晰，雕刻了葵樹和寶瓶，形象非常突出。中堂屋后面的石柱礎上面刻有魚蝦、家畜等，表示主人希望六畜興旺、豐衣足食、生活美好。

除此之外，還有神龕、柱梁、墻壁、過道以及家具雕刻。在主人的臥室里，有精雕細刻牙床，有鏤空木架與雕花窗閣，既美觀又實用。雕刻內容基本上是吉祥圖案，形式則變化多樣。

二、何家大院古民居木石雕刻的藝術特色

（一）表現內容與主觀理想相結合

在何家大院古民居的建筑裝飾藝術中，體現了房主隨寓而安、知足而樂的居家思想，隱含了鄉里人家企盼福、祿、壽、喜與自得其樂的樸素生存觀，同時還有企盼天下太平、生活祥和、家業興旺、步步高升的美好愿望。這些圖案經過幾百年的演變、發展、更新與創造，成為代代相傳的圖式，承載著房主人的主觀意志。人們不論自己地位的尊卑或處境的好壞，總希望能四季富足、一生平安、延年益壽、合家歡樂，總希望舉國上下和平共處、遠離戰亂、家業永固。圖案造型排列有序，各種線條的運用構成了和諧、穩定、舒展、歡快優美的畫面。雕刻中豐富多變的的圖案局部組合成為有機的統一體，給人以調和安定、莊重嚴肅、有條不紊的感覺，既體現了長期共存與和諧發展的心愿，又符合家居風水學的基本原理，充滿了理想之美。

象征性裝飾在何家大院古民居的建筑雕刻圖案中曾被廣泛運用。如雕刻中的麒麟，據說孔子是感麟而生的，故古人認為只要供奉崇拜麒麟，神獸就會送來成大器的子孫，因此便有了“麒麟送子”的美好心愿。麒麟還是能使人長壽的神獸。神獸的“獸”與“壽”同音，因此“麒麟送瑞圖”有祝壽、拜壽之意。麒麟還隱含升官發財之意：《春秋命歷序》中說，麒麟可帶領賢者為官節節高升，使財富源源不斷[2]。又如寶葫蘆、如意和寶鏡，她寓意太平盛世、風調雨順、吉祥如意、幸福美滿等。再如“丹鳳迎葵”（“鳳”同“俸”、“葵”同“魁”諧音）表現了房主希望自己及子女能在朝庭享有俸祿、殿試奪魁的強烈意愿。

（二）內容與形式的多樣性

何家大院古民居精美的建筑雕刻表現的內容有山水、花卉、禽獸、蟲魚、云頭、回紋、草紋，以及各種吉祥圖案等，多采用圓雕、浮雕、透雕等手法制作而成。仰觀那橫坊、戶對、挑檐、駝峰、雀替的龍鳳麒麟造型，近看各類造型形形色色、形體各異，豐富多彩的門屏、細致入微的窗格、簡潔明了的磚雕、四面各異的石柱礎等雕刻，令人亢奮。木雕的動植物和人物組合雕飾，姿態萬千，生動活潑，絲絲入扣，神形畢現;一些抽象幾何圖案，與之結合，虛實相照，風韻尚存。石雕的類別亦多，主要用于廊柱、門墻、牌坊等處的裝飾，石雕精品比較常見的是宅居的正門、院墻的漏窗、柱礎，多屬浮雕與圓雕藝術。無論是精致婉約的木刻還是精美絕倫的石雕，無一不是別出心裁、精心創作，美不勝收，極具藝術感染力。這些精雕細琢的雕刻藝術群，涵蓋了人類社會的各種文化現象和中國古建筑常用的裝飾手法，展現了爾儒文雅的儒家思想與天人合一的道家思想以及湘南民俗文化的人文之美[2]。從造型角度看，則是從視覺滿足趨向情感滿足的形神張揚;從審美層面說，這是一種從實用升華成內在價值的發現;從形式角度講，這是由感性形式推衍出生命形式的裝飾華章[3]。

（三）表現形式的對立與統一性

何家大院古民居雕刻的構圖大量運用了題材的賓與主、虛與實，位置的上與下、前與后，形的大與小、方與圓，數量的多與少、繁與簡，質地的粗與細等的對比變化，給人以生動活潑、新鮮強烈、豐富多彩的感覺。它集中地展現了傳統圖案中紋飾簡約而生動的對立裝飾之美。這些雕刻結構嚴謹，強調了事物間的共同因素及整體協調，合理的比例與尺度符合人的視覺心理，滿足人體對家居環境適應性的要求。在圖案造型思維中不約而同地講求完整圓滿、中軸對稱、動靜結合、黑白相守等的造型法則，體現出形象整體的統一性與協調性，隱含了中國傳統文化所倡導的中和之美。

參考文獻：

[1]周純，王輝.江華寶鏡古民居：三堂九井十八廳 走馬吊樓日曬西[EB/OL].[2020-03-28].https：//www.163.com/dy/article/F8QBM3G80514EV7Q.html.

[2]王建華.晉韻山西古建筑裝飾圖案的吉祥寓意[N]].太原日報，2008-01-04（12）.

[3]周飛戰.江華寶鏡村的古民居雕刻藝術[J].美術觀察，2012（3）：117.

[4]常曉君.平遙古城晉商古宅院中磚雕藝術形式的審美心理[J].美術研究，2010（1）：102-105.

作者簡介：周飛戰，湖南科技學院美術與藝術設計學院教授。研究方向：中國書畫、永州本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