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文人大多都希望通過出仕而實現自己為國為民的偉大抱負,但因為他們自我張揚的個性釋放違背了官場權力的運行規則,觸犯了政治家的權力,從而受到政治權貴的擠壓和摧殘。蘇軾為保持自己下為國為民、上忠君事主的真摯之心,更由于自己毫不掩飾的率真性情,在復雜的政治斗爭中,得罪了變法派和保守派。他出色的才能本來就惹得周圍許多人嫉妒,而他無所收斂的個性正好為這些嫉妒他的人提供了整治他的天然的理由。
元豐二年,御史中丞李定、舒亶等人摘取了蘇軾的《湖州謝上表》中的語句和此前所作詩句,以謗訕新政的罪名逮捕了蘇軾。雖然蘇軾的詩歌確實有些譏刺時政之意,但這次文字獄純屬政治迫害。由于副相缺乏一定的常識,在神宗前告了一狀,經過五個月的長期審訊最終結案,貶蘇軾為黃州團練副使,他在黃州一待就是五年。這便是著名的“烏臺詩案”。這次沉重的打擊對于早期從政生涯比較順達的蘇軾來說幾乎是致命的,使他的思想和創作都有了明顯的變化。蘇軾也由此進入到自己人生中的一個重要的反思時期。
這次反思的結果是蘇軾對自己以前某些人生態度的根本否定,他不再飛揚張狂而選擇謙恭淡泊,不再鋒芒畢露而選擇韜光養晦,不再炫耀而選擇蓄勢。但我們應該明白的是,蘇軾絕不是在消極退縮,他不是厭惡自己,而是太愛惜自己。像陶淵明、李白一樣,他們不愿讓官場的齷齪玷污了自己的心靈,不愿讓骯臟的道德和權力交易毀壞了自己的名聲,他在純潔著這個世界的不潔,透明著這個世界的不明。
蘇軾的轉變,使我們可以看見那個壓抑時代里文人的無奈;蘇軾的痛苦,使我們可以清晰地看見文化產生的艱苦與辛酸;蘇軾的遭遇,使我們可以看見中國古代文人體態羸弱卻死守自己思想陣地決不妥協的執拗。蘇軾的悲劇不是他一個人的悲劇,而是整個時代的悲劇,是我們這個古老國度傳統慣性的悲劇,從這位老人孤獨蹣跚前行的身影中,我們看出中國文人太多的無奈和感傷,太多的孤獨與落寞。
因為,政治是沒有自由的,快樂的時候不能笑,不快樂的時候不能不笑;悲戚的時候不能哭,不悲戚的時候不能不哭。要想在充滿奴性的官場上游刃有余,就必須放棄自己的個性,放棄自己的率真性情,放棄自己的自然人格。蘇軾想通這個道理時是在一個夏夜,江上清風與山間明月如一把鑰匙開啟了蘇軾的心門。他艱難地轉過身來,不經意間,山峰之間凸顯瑰麗文字,流水之中蕩漾華彩文章。中國文壇,即將迎來兩篇力能扛鼎的詩賦。而千年前蘇軾的那一次轉身,不經意間,已成就千年的美麗。
經過反思后的蘇軾把儒家積極入世的思想和佛道的避世思想徹底融合在一起,讓人們在權力與利益的夾縫中尋到了一縷溫情與心靈的寧靜,一種對信念和價值的堅持,這便是“蘇軾式”的哲學。所以從這個意義上講,因“烏臺詩案”而導致蘇軾被貶黃州這一事件對蘇軾來說反而是一種幸運,使他經過反思后擺脫了思想的桎梏,獲得了一次人性的解脫。
他的太多優美的詩詞篇章被一代又一代人傳誦著,他的從不掩飾的率真性情一次又一次隨意地釋放著。他在美麗中孤獨,在孤獨中更加美麗。
蘇軾給我們留下了一筆無比豐厚的文學和文化遺產,以他的親身實踐為我們樹立了一種人格的、精神的標準,為我們確立了一種健全的文化人的人格模式。蘇軾的生命終結了,但他在中國的詩歌史和文化史上將像明月一樣光芒長存,久久地影響著一代又一代文人。
蘇軾的孤獨和美麗將永久地留在我們后人的心中。
(作者張慧敏,選自《閱讀與鑒賞:教研》2007年5期,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