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道試題管窺船員適任培訓和考試的知與行

周振路 尹相達

一、試題及出處

2019年11月起，海船船員適任考試啟用新的理論考試題庫，新題庫是根據《海船船員培訓大綱（2016版）》確定的適任標準審定的。2020年11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海事局船員遠程培訓平臺對理論考試題庫進行公開，將各科目的試題以試卷的形式進行公布，只公布試題，不公布答案，保證學員學習和練習，而非背誦答案。

本題是公開題庫中“船舶操縱與避碰（3000總噸及以上船舶船長）”考試科目中一套題的第147題，實錄如下：

147.本船（在航機動船）于漁區霧航，僅憑雷達發現右前方近距離兩船（判斷正在進行對拖網作業）與本船航向交叉駛近并已不能避免緊迫局面，則本船下列行動符合避碰規則準許或要求的是____。 ①減速至最低并維持航向;②把船停住;③向右轉向;④向左轉向

A.①③ B.③ C.③④ D.①②

二、理論上本題設定情境下的問題答案

本題考察的知識點屬于《中華人民共和國海船船員適任考試大綱》理論考試科目“船舶操縱與避碰”中“2.1《1972年國際海上避碰規則》”部分的知識點。

出題依據是《1972年國際海上避碰規則》（以下簡稱《規則》）第十九條“船舶在能見度不良時的行動規則”。本題中提及的本船與其他兩船構成碰撞危險，其他兩船屬于對拖網作業，行動上具有一致性，在此情況下，本船應將對拖網作業的兩船作為一個整體進行避讓，不影響適用《規則》第十九條。

1.符合《規則》準許或要求的轉向

《規則》第十九條第4款對避讓不同方位來船采取的行動如果包括轉向作了規定。其條款如下：

“A vessel which detects by radar alone the presence of another vessel shall determine if a close-quarters situation is developing and/or risk of collision exists，If so，she shall take avoiding action in ample time，provided that when such action consists of an alteration of course，so far as possible the following shall be avoided：

（i）an alteration of course to port for a vessel forward of the beam, other than for a vessel being overtaken;

（ii）an alteration of course towards a vessel abeam or abaft the beam.”

根據本款，本船僅憑雷達發現右前方近距離兩船（判斷正在進行對拖網作業）與本船航向交叉駛近并已不能避免緊迫局面，適用本款第（i）項，在不是追越的情況下，如果轉向，只應向右轉向。因此題干中“③向右轉向”符合避碰規則準許或要求，“④向左轉向”違反本款要求。

2.符合《規則》準許或要求的變速

《規則》第十九條第5款對船舶應減速的時機和減速的幅度作了規定。其條款如下：

“Except where it has been determined that a risk of collision does not exist，every vessel which hears apparently forward of her beam the fog signal of another vessel，or which cannot avoid a close-quarters situation with another vessel forward of her beam，shall reduce her speed to the minimum at which she can be kept on her course. She shall if necessary take all her way off and in any event navigate with extreme caution until danger of collision is over.”

根據本款，本船僅憑雷達發現右前方兩船已不能避免緊迫局面，應將航速減到能維持其航向的最小速度，必要時，應把船完全停住。題干中“①減速至最低并維持航向”的減速至最低應是停船，維持航向應是不變向；題干中“②把船停住”字面意思與①的“減速至最低”一樣，均是停船。但題干中沒有提及相關停船的必要條件，此時停船的必要性應受到質疑。

同時應注意，理論上若采取倒車減速至停船，作為海上常見的右旋定距單槳船，在螺旋槳致偏力作用下，必然會產生船首向右偏轉，難以保向，因此減速至最低并維持航向應屬于兩難的境地。按照一些航海教育專家的說法，此選項等同于航速減到能維持其航向的最小速度，即單純地減速至保持舵效的最低速度，萬噸船一般為2 kn左右。基于此種模糊處理，“①減速至最低并維持航向”符合避碰規則準許或要求。

3.題解及印證

本題屬于組合型單選題，選擇二次重組后的選項應該是唯一的，也是海船船員適任考試理論考試的慣例和常見題型。

本題明顯符合《規則》準許或要求的是③，不符合《規則》準許或要求的是④，①字面意思曲解了《規則》“將航速減到能維持其航向的最小速度”的本意，實質上也是錯誤的。②停船是特殊情況，在沒有強調當時情況的特殊性時，不應作為通常做法。綜合分析，本題最終選項是“B.③”。

中華人民共和國海事局船員遠程培訓平臺未公布有關的標準答案或參考答案。同時出于保密的原因，業界也無從求證題庫中所謂的標準答案是哪一個。

以本套試卷作為模擬題，參加3 000總噸以上船舶船長適任培訓的船員共76人提交有效答卷，本題的答題結果統計如下：選A的有14人，占比17.95%；選B的有5人，占比6.41%；選C的有3人，占比3.85%；選D的有52人，占比66.67%。統計結果中，選D的最多，原因應是自中華人民共和國海事局船員遠程培訓平臺公布試題后，關心關注船員培訓的各方從各種渠道對相關試題給出了參考答案，本題公開流行的答案應是“D.①②”。同時我們應注意，在本次模擬測試中，①被選的概率是A的17.95%加上D的66.67%，等于84.62%。由此也看出，①被如此高概率地選中，有關各方答題時應是采信了前述一些航海教育專家的說法。

三、實踐中本題設定情境下的問題解決

隨著漁業與航運業的發展，不但漁船與商船的數量快速增長，漁船的作業區域與商船的航行區域交叉重疊現象也越來越嚴重，商漁船之間碰撞事故頻發。在避讓各種作業方式的漁船中，拖網漁船不同于其他漂航作業類漁船，其網具是在拖網漁船的拖動下相對海底移動的。其中對拖網作業，在避讓時，要正確識別，切忌從兩船之間通過。霧是海上常見的天氣現象之一，也是導致海上能見度降低的主要因素，嚴重影響船舶航行安全。題干中，漁區霧航是航海實踐中兩大難題的疊加，此時只有嚴格遵守有關安全航行的規定，采取保持正規瞭望等一系列積極謹慎的做法，才能確保安全。在不互見情況下，通過雷達、自動雷達標繪儀（ARPA）或船舶自動識別系統（AIS）判斷碰撞危險，也是必需的。本題的題干情境設定與現實非常貼近，具有一定的現實意義。

漁區霧航，僅憑雷達發現右前方近距離兩船（判斷正在進行對拖網作業）與本船航向交叉駛近并已不能避免緊迫局面時，在海上實踐中，由于用舵避讓，執行程序簡單，所需時間短，他船容易察覺，尤其對前方來船能迅速增大船舶之間的最近會遇距離。針對此情境，船舶駕駛人員通常考慮轉向避讓，而很少選擇變速避讓。《規則》第八條3款也建議，如有足夠水域，只要這種行動是及時的、大幅度的，不致造成另一緊迫局面，單用轉向是避免緊迫局面的最有效行動。同時根據《規則》第十九條4款，若轉向應采取向右轉向。

單船行動要注意對不同方位來船同時采取轉向和變速的避讓效果是疊加還是抵消。本題中本船對右前方的船舶采取右轉同時減速的措施，兩者的效果是一致的。因此，在實踐中，本船在右轉的同時，可以進行減速避讓，但應注意減速時對舵效的影響，尤其是船舶倒車減速時還應考慮螺旋槳的致偏效應。

四、知行差異及應對

通過以上分析，問題的尷尬在于，顯見錯誤的“①減速至最低并維持航向”在應試學習中被高概率選中，而航海實踐中常采取的“③向右轉向”，卻極少被選擇。這明顯是知行不一，甚至是知與行的嚴重背離，這種現象也有違適任培訓的初衷。本文進一步分析出現這種情況的可能原因及應對的措施。

1.航海法規的滯后性

為了保持法規的相對穩定性，法規與實踐往往有一定的滯后性。尤其是航海方面，新技術出現、重大海難事故都會凸顯現行法規與現實問題的不適應；在國際上，相關法律法規的修改需要一定的程序以及相當長的時間，法規的滯后性也是常見與必然的。

本題中所涉及的《規則》是1972年制定的，在當時情況下，兩船不互見時判斷碰撞危險的設備中沒有現在的ARPA、AIS，雷達發現來船并判斷出碰撞危險及至采取相應的避讓措施均需要一定的時間，其準確性也難以保證。在當時情況下，對不互見時與正橫以前他船不能避免緊迫局面時，采取減速至維持航向的最低速度、必要時停船，既是一種局面明確下的避碰行動，也是在難以斷定或可能判斷有誤的情況下的一種謹慎做法。因此《規則》強制減速是符合當時情況的。反觀現在，助航設備的多樣性、可靠性、準確性，使得難以斷定局面或局面判斷有誤的問題極少存在，在正橫以前的他船構成的緊迫局面明確的情況下，轉向是最有效的。

此種情況下，航海教育培訓不能拘泥于一些法規的個別條款去死板教條地理解和運用，應從立法精神、法規的原則去理解和運用現有法規。如《規則》中第八條第1款在采取避碰行動時提到的“if the circumstances of the case admit”，此時的環境，不僅僅考慮到當時當事船舶自身、外界，還應考慮時代變遷的環境因素，使其更符合現實社會環境。教育培訓不應落后于時代，而應對時代有前瞻和引領。

2.適任培訓內容的不適宜

現有的培訓內容整體符合對應級別的海船船員適任最低標準，但也存在個別處培訓內容的應用性差，甚至錯誤。初始的錯誤往往來自于一家之言，以訛傳訛。如本題中“①減速至最低并維持航向”應是來自于《規則》第十九條第5款“reduce her speed to the minimum at which she can be kept on her course”，原文翻譯應是減速至能維持航向的最小速度，而不是減速至最低，也不存在保持航向的意思。其實，培訓內容的不適應性尤其體現在技術發展方面，一些過時的技術手段是航海生產已經淘汰的，而教育培訓仍在教，考核繼續考。

適任培訓內容應堅持任務驅動、行動導向，在兼顧知識體系完整的前提下，產業和教育雙方合作對有關培訓內容進行調整、優化、精簡，甚至是去除一些過時、無用的知識。

3.適任培訓呈現應試化

海船船員適任培訓的目的是，提高航海人員政治思想素質，提升其科學管理船舶的能力和嫻熟操作船舶的技術。為此，交通運輸部辦公廳于2017年4月1日發布《海船船員培訓大綱（2016版）》。隨后，有關機構組織人員據此對船員適任考試的題庫進行了審定，并按比例定期更新試題。

2019年底開始，根據新培綱、新題庫開展的適任考試，考證通過率下滑明顯；尤其是受2020年初爆發的新冠疫情影響，通過船員適任證書考試的船員數量難以滿足用人單位的需求。為此，2020年11月，有關部門公布了船員培訓大綱熟悉訓練試題。題目公布以來，考證通過率明顯提升。但這并不是適任培訓質量提升的體現，相反引導了航海培訓教育成為從職業素質培養轉向以提高通過率為目的的應試教育。為此，一方面是考試組織機構挖空心思出新題，另一方面是參訓學員窮盡途徑地打聽試題、背試題、記答案。本文分析的熟悉大綱適應性訓練試題的出現，以及各界答題的結果異同也起因于此。

為避免適任培訓的過度應試化，應注重從理論、實操、教學過程、生產實踐等多方面對培訓效果進行考核。在理論考試方面，現有的理論考試題庫題型宜多樣化，除單項選擇題外，還可以適當增加多選題、填空題、是非題、論述題、案例分析等。題目數量在多題型的基礎上，增加到一定的數量級，使背題記答案的應試方法不可行。而不是刪減以前的經典題目，使得題庫題目數量只適合組成幾套試卷；相反，每年又處心積慮地追求增加新題，更新20%的題目，難免出現個別偏、難、怪甚至過時的、背離實踐的、錯誤的題目。為確保考試的公平、公正，確保試題的正確性，應公開達到一定數量級別的試題題庫及相應答案。實操評估考試也一樣，同一評估項目，情境設定宜多樣、隨機，避免機械程式化的實操評估。

五、結語

從適任培訓學到的知識如果不能夠被運用到航海生產實踐中，甚至與生產實踐相背離，那么也就失去了船員適任培訓意義。應將經過實踐檢驗的正確、有用、急需的知識用于培訓教學，學員掌握相關知識，再將知識運用到自身的航海實踐中，解決實際問題，使培訓理念、知識、技能與生產實踐結合，切實做到教學相長、知行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