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恒 丁先桂 閆一銘
(呼倫貝爾市人民檢察院 內蒙古 海拉爾 021008)
網絡知識產權犯罪是借助互聯網實施的嚴重侵害他人知識產權,擾亂我國知識產權管理制度和市場競爭秩序,造成嚴重后果,應受刑罰處罰的行為。隨著網絡虛擬技術日新月異的發展和網絡人工智能的普及,數字化的網絡資源和信息技術使得網絡知識產權犯罪手段增多、分工精細、隱蔽性強、監管難度大,犯罪成本低廉。網絡知識產權犯罪也隨著網絡爬蟲、視頻解析、深度鏈接、私服外掛等網絡技術的興起,知識產權犯罪對象也從出版作品、現實專利、食藥等傳統領域向數字經濟領域延伸。因此,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主體、工具、行為手段等都是以保護實物財產權的傳統知識產權犯罪的價值取向和構成要件無法完全涵蓋的。數字經濟的發展必然是機遇與挑戰并存,給知識產權保護的刑事立法和司法實踐都帶來了新的挑戰。本文在分析知識產權犯罪特點的基礎上,探討加大知識產權保護的法律適用和司法對策。
在最高人民法院公布的網絡侵犯著作權犯罪典型案例中,(2019)滬03刑初127號案件在其侵權的主體、客體和作案手段都體現了網絡犯罪與傳統知識產權犯罪的不一致性。本案中,陳某于2017年7月接受境外組織委托,在兩年時間里陸續招募七人利用QQ聊天群,利用遠程翻墻手段從境外服務器相關網站下載影片轉化格式等方式獲取影視作品2425部,通過云轉碼服務器再次加工,最后添加賭博網站的水印、廣告并生成鏈接向多個盜版影視資源網站發布。陳某個人獲利50萬元,其他七人分別獲利1.8萬元至16余萬元不等。陳某等八人被依法追究刑事責任,并被追繳違法所得。
在該案中,犯罪分子并沒有固定的犯罪地點,而是組建了犯罪的“雞組工作室”QQ聊天群,作案人員分散在全國各地,其犯罪工具也是借助網絡爬蟲去搜集網絡資源,通過技術手段從網絡后臺及云盤中非法獲取著作權產品,再使用視頻解析手段轉碼加工,最后添加賭博網站的水印、廣告并生成鏈接向多個盜版資源網站發布獲利,其點擊、復制、傳播的數量難以精準量化統計,這是網絡知識產權犯罪數額認定的難點之一。本案以境內外人員通過共謀相互配合、進行分工、遠程控制設施等方式實施犯罪,是以境外服務器為工具在國內犯罪,其服務器及服務器內容提供商是否參與犯罪過程及主觀上是否存在故意都屬于案件審查的難點,且現行法律能否對境外服務器提供商進行刑事打擊應取決于犯罪地的法律規定和依照國際條約通過雙邊司法協助實現。從該案看,專門針對熱門影視作品,通過互聯網實施跨境侵犯著作權的案件正逐漸增多,呈現出高科技化、高隱蔽性、犯罪行為復雜、社會危害性大等特點,在網絡侵犯知識產權犯罪案件中所占比重較大。
伴隨著數字經濟時代的到來,行為人借助互聯網,侵犯他人知識產權的犯罪行為呈增長趨勢。不僅是傳統知識產權犯罪在犯罪方法上的翻新,在犯罪主體、客體及依附的空間、場所、對象等方面與傳統知識產權犯罪也有較大差別,體現著不同的社會危害性,又具有其自身的特殊性。
從網絡知識產權犯罪構成的四個要件看,主觀方面,網絡時代知識產權犯罪行為呈現出高發的趨勢,行為人犯罪的目的趨向多樣化。網絡用戶利用技術手段能夠隨意復制、轉載他人的作品,甚至借助境外服務器實施遠程遙控等方式侵害他人的知識產權。在數字化時代,網絡違法侵權行為的傳播速度快、覆蓋面廣,造成的損害更難以控制和預估。同時,還存在一定比例的侵權行為暫未表現出營利目的。如,深度鏈接為用戶訪問第三方網站中的作品提供了更多渠道,導致侵權產品在更大的范圍內再次傳播,行為人多數情況下沒有營利目的,再次傳播只是破壞了作品的傳播渠道,而傳統復制行為損害了作品的創造性,盡管不能完全排除網絡知識產權罪的貪利型目的,但單純的“以營利為目的”已經不能完全涵蓋這類犯罪的主觀目的。
客觀行為方面,網絡知識產權犯罪所侵犯的客體從傳統的商品、著作等實物領域向數字閱讀、人工智能產品、企業數據與算法規則等網絡科技領域擴展和深入,導致深度鏈接、私服外掛、深度偽造、專利劫持等違法行為花樣翻新,損害了企業對創新成果的合法權益和公平競爭的市場秩序。隨著網絡技術的發展,犯罪手段也更加技術化、專業化,犯罪分子開始利用網絡爬蟲、外掛軟件、深度鏈接平臺等實施侵權犯罪,犯罪手段已經從深度鏈接、網盤、移動端聚合App實施犯罪取代了服務器存儲、P2P下載分享等,技術更加專業、法律適用難度日益增大。在司法實踐中,犯罪類型主要為銷售假冒注冊商標的商品犯罪、假冒注冊商標犯罪、侵犯著作權犯罪、侵犯商業秘密犯罪。
犯罪主體方面,除了包含直接侵權的一般主體,即自然人和單位外,還包含間接侵權的網絡服務商(ISP) 和網絡內容提供商(ICP)等。在自然人犯罪方面,網絡知識產權犯罪日趨呈現出低齡化、專業化、共同犯罪的趨勢。而且青年人實施網絡知識產權犯罪行為又有新特點,青年人對犯罪對象的性質不一定具有明確的認識,有可能出于娛樂、好奇,或是為了惡作劇、炫耀自己的才能,他們并未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可能造成嚴重的后果。在司法實踐中,共同犯罪占比較大,一些犯罪分子將整個犯罪行為進行切割分工,不同地域分工不同,犯罪主體與涉案商品、商品與商標、組裝場所與保管場所、侵權地與銷售地相互分離,甚至通過云存儲、域外服務器等技術手段、第四方支付等方式掩飾犯罪手段和隱藏犯罪所得,形成一條隱蔽的更加復雜的犯罪產業鏈。在網絡侵犯商業秘密犯罪案件中,涉案人員多為科技創新企業高級管理崗位、核心技術崗位職員,其利用接觸公司核心經營、技術信息的職務便利單獨或者與他人合謀實施犯罪,專業化程度較高。
客體方面,網絡知識產權犯罪行為通過網絡犯罪侵犯了知識產權人對其知識產權所享有的合法權益,損害了公平的市場競爭秩序。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對象是與受國家法律保護的他人依法所享有的知識產權和知識成果,包括某些只以網絡為載體的知識產權。[1]如,數字出版物、網絡視頻、企業數據、網絡存儲、算法模型等具有知識產權的網絡產物。
綜上所述,對于網絡環境下的知識產權犯罪,伴隨著網絡科技的發展有其自身的特殊性,不能簡單的依照傳統知識產權犯罪案件構成要件進行簡單機械分析、審查和認定,只有充分考慮到網絡環境下的諸多因素,才能科學合理地保護被知識產權犯罪所侵犯的刑法法益。
鑒于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高科技、隱蔽性、犯罪手段多元化及現行法律法規的滯后性等多重因素,導致司法實踐中對于犯罪的此罪與彼罪、罪與非罪、打擊與保護的界限出現較大分歧。主要表現在以下方面:
1.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刑事保護范圍較狹窄,不能滿足平等保護無形財產權的司法實踐現狀。對該類型犯罪適用適度保護的刑事標準,不能周嚴地保護知識產權人身權、財產權的完整內容,更側重于保護財產權,且保護力度較小。高科技的新型知識產權侵權犯罪行為未能納入打擊范圍,行為人違法所得的標準過于狹窄,不利于對無形的知識產權實現同等保護,導致刑事保護的不周嚴,很多犯罪行為難以得到懲治。再如,私服外掛行為是否屬于傳統的復制行為,刷單數額是否計入非法經營數額、刑事司法管轄等很多新問題是辦理知識產權犯罪案件需要面臨的挑戰,要通過刑事立法明確適用標準。
2.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電子證據固定困難,審查標準不統一。網頁、外掛軟件、附屬信息證據、基礎環境證據等電子證據極其容易被偽造和篡改,調取和固定證據存在較高的時間與技術要求。對該類證據的清潔性審查、現場勘驗、第三方存證、公證、鑒定等都存在現實和技術上的困難,亟待解決完善。《關于辦理刑事案件收集提取和審查判斷電子數據若干問題的規定》一定程度上能夠解決司法實踐中的困難,但其規定遠不能滿足審查網絡知識產權犯罪電子證據的要求。
3.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數額認定標準不統一。傳統的知識產權犯罪,其侵害行為和危害結果根據查獲的涉案物品情況,是相對可統計的。而網絡空間中的知識產權產品能被無限復制、傳播,既往以違法所得、載體數量等為標準的判斷模式受到顛覆,以違法所得的要求為例,傳統“違法所得”主要依靠知識產權的物質載體數量以及銷售額而定,[2]相對容易認定。如,網絡環境下賣方的刷單數額是否計入違法所得,深度鏈接情況下是否存在違法所得及如何計算,侵犯商業秘密犯罪中企業數據和算法如何認定違法所得等都是司法實踐中亟待解決的難題。
4.辦理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檢察官在辦案中要面對網絡高科技發展和法律不完善的雙重考驗。針對不斷翻新的犯罪手段、犯罪工具的新挑戰,不僅要以扎實的證據指控犯罪,而且需要足夠的法學功底說服法官和辯護律師。比如,有的犯罪分子具有較強的計算機專業水平,通過非法獲取深度鏈接、視頻解析、轉碼等新型技術手段實施犯罪,網絡知識產權犯罪因涉案人員專業性強、涉及領域廣、技術手段更新快,共同犯罪分工和犯罪鏈條切割更加精細化等原因,對證據調取、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都提出了新挑戰。在司法實踐中,存在對假冒注冊商標商品的制造源頭打擊力度不夠,行政執法機關查處不力、以罰代刑,致使網絡知識產權犯罪成本較低、屢禁不絕的現象。因此,對辦案人員的專業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
隨著全球經濟和網絡科技的高度發展,在人工智能和網絡科技日趨普及的背景下,為切實維護公平公正的市場競爭秩序,更有效地保護企業自主創新的積極性,檢察機關在打擊網絡知識產權犯罪工作中承擔著更為重要的司法職責。如何做好打擊網絡知識產權犯罪工作,本文在綜合分析的基礎上提出如下建議:
1.推進知識產權檢察集中統一履行職能。由于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特殊性,在訴訟和審判中往往需要更加專業的網絡技術知識和專業的訴訟、審判團隊。人民法院在2010年就開始逐步探索建立專門的知識產權審判團隊,用統一的知識產權裁判標準,整合知識產權審判資源,提高司法效率,從而促進我國知識產權司法保護水平整體提升。專業的知識產權審判同樣需要專業的知識產權檢察監督,在我國,對侵犯知識產權犯罪的起訴由檢察機關行使,而檢察機關行使知識產權犯罪起訴職能的部門大部分都是非知識產權專業團隊,在很多案件上面臨專業知識匱乏,證據認定難,案件定性難等困難,且檢察機關對于知識產權的檢察職能分別為民事、行政、刑事、未成年檢察部門,造成了知識產權檢察難以集中專業力量去攻克日益頻發的網絡知識產權犯罪案件。成立專業的知識產權檢察團隊,能有力應對新形勢下的網絡知識產權犯罪,使得侵犯知識產權犯罪案件的辦理更加規范,營造良好的法治環境和營商環境。集中專業的知識產權力量來實現黨中央對于在十四五期間加強知識產權保護規劃藍圖,是知識產權檢察發展的必然要求。因此,應當積極推進知識產權檢察集中統一履行職能,以檢察合力構建知識產權的“全鏈條”式保護模式。
2.完善相關立法和司法解釋,統一法律適用。適應數字經濟時代發展的需要,加大知識產權刑法保護力度,應當明確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標準,建立包含違法所得、非法經營數額在內、考慮網頁瀏覽量、用戶數量的侵權規模等因素的多元化入罪標準,以刑事立法的方式明確私服外掛行為的復制特性、特殊情況下的非營利目的犯罪主觀標準,及時解決、查處網絡知識產權犯罪行為中新情況、新問題,有效懲治網絡知識產權犯罪行為。進一步明確訴訟法特別程序。如,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司法管轄,網絡是全球化的電子空間,沒有地域界限的劃分,動搖了傳統管轄的基礎。需要重新對于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管轄進行明確。如,歐洲法院(CJEU)裁定,若版權侵權作品在歐盟某成員國被在線訪問,則該成員國的法院審理該案。
3.明確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電子證據標準,網絡知識產權犯罪范圍極其廣泛,更大程度依賴于電子證據,而電子證據是可以被改動并且無法查證改動痕跡的,條件成熟時可以引入第三方存證、調查取證等多種方式固定證據,完善勘驗、鑒定等電子證據的審查標準,建立完整的電子證據調取、審查規則,為有效打擊網絡知識產權犯罪提供規范依據。
4.建立系統的網絡知識產權犯罪數額認定標準。網絡環境下的復制技術與傳統知識產權犯罪并不完全一致,網絡壓縮打包及分包技術經常會導致一份文件涉及多個侵犯知識產權行為,如何合理認定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侵權數量和數額,需要一個更加科學系統的認定標準。
5.對于不以營利為目的的網絡知識產權侵權應當加強民事、行政、刑事綜合保護,合力提升知識產權檢察工作質效。網絡知識產權侵權并非全部以營利為目的,但是不以營利為目的的侵權在很多情況下都導致了知識產權方的重大損失或者成為相關知識產權犯罪的重要推手。如,目前的各種云盤,創建初期的一些非法網站,常成為各種侵犯知識產權的集散地,雖然大部分或者創建初期并不以營利為目的,隨著該類平臺影響度的提升,直接或者間接助漲了相關知識產權犯罪的泛濫,等到此類非營利為目的的網絡知識產權侵權造成嚴重后果時,再進行刑法上的打擊遏制,不利于從源頭和全鏈條的角度加強知識產權保護。
6.依托大數據,建立多平臺、跨行業、跨區域網絡知識產權犯罪共同打擊的司法機制,聯合知識產權局、司法部、公安、網監機構等通過跨行業的數據和信息共享,提高檢察機關提前介入打擊網絡知識產權犯罪的參與度,加強電子證據固定和審查工作,通過數據平臺形成相關部門保護知識產權的合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