壬辰海戰中朝鮮水軍的優劣勢分析

摘要：壬辰海戰中，朝鮮水軍在李舜臣的指揮下取得了幾次主要海戰（玉浦、泗川、唐浦、唐項浦、閑山島、釜山浦）的勝利，遲滯了敵軍的攻勢，威脅了日本方面的海上運輸線。在這幾場戰斗中，朝鮮海軍主要利用突襲的方式發起戰斗，多次采取佯退誘敵戰術，充分發揮了己方艦隊火力強、龜船防護性能佳等優勢，在局部戰場上實現了對敵方艦隊的數量優勢，獲得了戰術層面的勝利。但是，由于戰場態勢不利，陸上戰場狀況不斷惡化，導致海戰中可選用的戰術變少，加之裝備資源及兵員素質的短板，讓朝鮮海軍難以徹底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

關鍵詞：壬辰之役;日本;朝鮮水軍;李舜臣

中圖分類號：K312.3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5-6916（2021）07-0111-03

公元1592年5月23日（農歷壬辰年4月13日），日本太閣豐臣秀吉以“假道入唐”未獲答復為由大舉出兵朝鮮半島。承平日久的朝鮮王朝面對突然爆發的戰爭難以招架，在很短時間內就“三都失守，八方瓦解，乘輿播越”[1]。在這種國土淪陷、都城失守、國王出逃的不利情況下，擔任水軍節度使的李舜臣開始整合麾下的艦船，在敵情狀況略好的全羅道募集水手對入侵之敵展開反擊，并在隨后的海上作戰中取得了一系列戰果，但同時也暴露出朝鮮水軍自身的一些問題，這也正是當時整個朝鮮王朝軍備狀況的一個縮影。在壬辰戰爭海戰研究中，韓國學者傾向于突出強調朝鮮水軍的優勢[2]。本文以壬辰之役首年李舜臣指揮的幾次主要海戰為中心，探討當時朝鮮水軍作戰的優勢和自身的局限性。

一、朝鮮水軍的實力及主要作戰概述

（一）壬辰之役前的朝鮮水軍概況

壬辰之役前的朝鮮王朝長期處于和平狀態，國家軍備建設顯現出松弛的疲態。水軍兵員也因為代役制的實行、服役條件的辛苦，編制員額補充困難[3]。當時也有朝鮮大臣意識到軍備建設的隱患，特別是水軍建設具有技術含量高、花費大、周期長的特點，絕非一時之功，必須提早在財力允許的情況下整修建造戰船，更新技術兵器，以防備外敵進攻。1583年，李珥就上書當時的朝鮮國王李昖，力陳為防備北胡南倭，應及時整頓建立水陸常備兵，加快修造板屋船，采用震天雷等火藥武器[4]。在1591年日本入侵威脅加劇時，李舜臣升任全羅左道水軍節度使，針對朝廷擱置水軍建設、專門發展陸軍的行為，力陳水陸軍發展不可偏廢，以及水軍對于防范海上入侵的重要性，并開始加強戰略要地的海防建設，修造強化防御的龜船[5]。

李舜臣主導修造的龜船強化了船體的防御力，整體封閉式構造，并加覆了類似龜背一樣帶有尖刺的蓋板，在作戰中可以防止敵人接舷跳幫，對船上水兵有較好的防護;同時配備多門大小火炮以及弓箭手，攻守兼具[6]。除了龜船外，當時朝鮮水軍的主力戰船為大型的板屋船，大小近似龜船，甲板上有閣樓作為指揮塔，兩側船舷設有盾牌，為船上弓箭手射擊時提供防護[7]。

（二）壬辰之役主要海戰經過

朝鮮水軍與入侵的日軍首次交戰是在1592年6月16日（農歷5月7日），當時的主戰場在慶尚道巨濟島的玉浦海域。因為慶尚道是日本軍隊入侵的主戰場，大部分水陸軍基地都已經淪陷，殘余的水陸軍力量無法進行有效作戰，李舜臣和全羅道右水軍節度使李億祺率領本道各基地的水軍艦船前往慶尚道支援。朝鮮方面組織了一支由28艘板屋船、17艘小型船和46艘輔助船構成的聯合艦隊，于6月16日在巨濟島玉浦海域趁敵人上陸劫掠時，突襲在此處停泊的五十余艘日本船只，毀傷26艘，隨后迅速撤出戰場，在合浦海域突襲毀傷5艘敵船;次日轉戰固城赤珍浦突襲在此停泊的13艘敵船，毀傷11艘[8]7-12。朝鮮水軍在兩天內的一系列戰斗中，集中優勢兵力突襲尚無防備的敵軍，是壬辰戰爭中的首次海戰勝利。

1592年7月6日（農歷5月27日），李舜臣接到慶尚道右水軍節度使元均的通報，發現日軍戰船在慶尚道西南部泗川一帶出沒，李舜臣判斷敵人有逼近全羅道的跡象，此地朝鮮水軍基地面臨威脅，于是決定先發制人，趕往泗川阻擊敵軍[9]102。7月8日（農歷5月29日），李舜臣率領23艘戰船趕往泗川，發現敵軍有12艘大型船只集結停泊于此，此時正值日暮退潮，李舜臣認為貿然進攻會令己方大型戰船擱淺，受到敵軍岸上火力攻擊，便命令艦隊佯裝撤退以引誘敵人出海追擊。趁漲潮時，李舜臣立刻派火力和防護兼備的龜船向敵艦沖鋒以吸引火力，同時其他戰船跟隨發動進攻，日本艦隊措手不及被毀傷大部，被迫撤退避戰[8]13-14。此次泗川海戰中，朝鮮水軍的龜船首次投入戰斗，展現了良好的戰斗性能。

1592年7月10日（農歷6月2日），朝鮮水軍偵察到日本艦隊在慶尚道唐浦港口駐泊，船上兵員大部分都上岸劫掠，于是前往突襲，發現敵人的安宅船[10]1229艘、中小船12艘[10]116，李舜臣派龜船鎖定敵人其中一艘大型指揮船發起沖鋒，利用船艏大小火炮抵近轟擊敵船，同時沖撞破壞敵艦船體，其他戰船隨之跟進予以火力支援，朝鮮水軍中衛將權俊射殺敵一大將，最終全殲敵艦隊，并繳獲敵大將信物。隨后，敵軍有20余艘船只由巨濟方向趕來，在外海處失去有利戰機的情況下朝鮮水軍撤離戰場休整[8]15。

1592年7月12日（農歷6月4日），全羅道右水軍節度使李億祺率25艘戰船趕來與李舜臣部匯合，艦隊總計有51艘戰船。有情報顯示，侵朝日本艦隊在固城唐項浦集結駐泊，李舜臣決定出發突襲。13日早晨，朝鮮水軍抵達目標海域后，李舜臣先布置4艘船在海口處待命伏擊，隨之率主力駛入海灣發起進攻[8]16。敵方有9艘安宅船、4艘中型船和13艘小型船緊靠停泊，李舜臣采用之前海戰中的相似戰術，派龜船沖鋒突擊，利用艦上火力和沖撞力撕裂敵方陣型，同時其他戰船跟進集中火力攻擊，擊毀敵人4艘安宅船。隨后李舜臣為求在開闊水域殲滅敵人，避免敵人上陸劫掠，便下令艦隊佯裝后撤，引誘敵人反擊，遂毀傷大部敵船。14日凌晨，李舜臣率主力在唐項浦海口處設伏，成功截擊突圍之敵船[8]17。在擊潰駐泊唐項浦的日本艦隊后，隨后幾天，李舜臣在附近海域搜索殲敵，除少量敵船外并未尋得主力，此時朝鮮水軍多日連續作戰，船上物資補給將要耗盡，水兵疲勞，傷員增多，無力再次主動進攻在港口內據險堅守的日本艦隊主力，且此時李舜臣收到陸上戰況不利的情報，水軍大本營后方面臨嚴重威脅，于是決定盡快返回基地[8]18-19。

1592年8月14日（農歷7月7日），李舜臣接到報告說日本艦隊70多艘艦船前往巨濟和固城之間的見乃梁駐泊，便率軍前去截擊，于次日早晨抵達目標地。在相互發現對方后，李舜臣計劃將敵軍從港口引出到附近寬闊的閑山島海域以充分發揮自身大型戰船的戰斗力，隨之派六艘板屋船去迎擊對方艦隊先鋒，并佯退成功誘敵到預設戰場，隨后朝鮮水軍展開U形鶴翼陣，集中交叉火力包圍殲滅了大部分敵船[8]23-24。

一系列的海戰失利，令日本感受到了朝鮮水軍對其海上運輸線的威脅[10]89。李舜臣經過多次勝利增強了戰斗信心，決定乘勝之威，主動襲擊日本水軍在朝鮮半島的大本營釜山，以徹底消除這個日本運送集結兵員的橋頭堡的威脅[11]4。李舜臣在集結了全羅道境內戰船74艘、小型船92艘后于9月29日（農歷8月24日）出發，經過沿途休整，于10月5日（農歷9月1日）抵達釜山外海一帶，偵察得知日軍在此集結了470多艘大小艦船，李舜臣下定決心畢其功于一役徹底殲滅敵人[8]31-32。朝鮮水軍利用船上火炮和各型箭矢集中火力全力進攻，日軍依托岸上有利地形利用各型火銃和滾石襲擊逼近的朝鮮艦隊。由于雙方實力的差距，以及朝鮮水兵難以上陸對抗日軍騎兵，李舜臣在擔憂孤軍深入會被敵人圍殲的情況下被迫撤出戰斗[8]32-33。盡管朝鮮水軍對日本方面造成了殺傷，但是未能實現徹底攻克釜山港，拔除敵人橋頭堡的預定計劃，李舜臣麾下備受器重的左部將鄭運中彈陣亡，李舜臣明白釜山難以攻克，只得撤軍擱置這一計劃[11]4-5。

二、朝鮮水軍作戰中的優劣勢

（一）技戰術優勢

經過對朝鮮水軍1592年主要作戰情況的梳理，其技戰術特點和優勢逐漸明晰。

一是戰役戰術層面。首先，從戰役發起方式來看，在朝鮮水軍幾次取得勝利的海戰中，其主要利用突襲的方式發起戰斗，利用壬辰戰爭初期日本方面的傲慢輕敵和麻痹大意，達成戰役突然性，重創乃至全殲毫無防備的敵人。其次，在戰役開始階段，朝鮮水軍多次采取佯退誘敵戰術，從而將敵軍引入到于己方有利的戰場環境中。然后，朝鮮水軍在戰役進程中，充分發揮己方艦隊的優勢，合理配置不同型號的戰船，擔負不同戰術角色，采用合適的陣型戰術，例如讓龜船擔負突擊沖鋒角色，充分發揮其攻防兼具的優勢來撕裂敵方陣線，讓主力板屋船擔負火力支援角色，以增強己方的火力密度，根據戰場情況選擇U形鶴翼陣等發揮交叉火力。最后，從戰役結果來看，朝鮮水軍取勝的戰斗基本上都是集中優勢兵力，以多擊少，在局部戰場上實現對敵方艦隊的數量優勢。

二是技術層面。朝鮮水軍的戰船普遍配備多型號火炮，能夠發射不同彈藥和箭矢，相較缺少火炮的日本艦船有火力優勢。同時，日本海軍多是以安宅船為主的大型戰船，船體相較朝鮮戰船更脆弱，在作戰中易遭受重創[10]121。作為艦隊突擊先鋒的龜船在火力和防護力上都壓倒了日軍戰船，能夠采用沖撞和艦上火力摧毀敵艦，撕裂敵艦隊陣線，為己方其他戰船打開突破口。

（二）劣勢和不足

在1592年的作戰中，朝鮮水軍暴露出了許多問題，這正是當時朝鮮整體軍力的一個縮影。

一是不利的戰場態勢。如前所述，1592年的朝鮮陸地戰場狀況極為不利，國土大部淪陷，作為主要戰場的慶尚道地區受破壞最重，大部分水陸軍基地被攻占，當地水軍力量基本喪失作戰能力。由于在歷次戰斗中承擔主力作戰任務的是李舜臣等人指揮的全羅道水軍，因而大部分時間里，朝鮮水軍是在遠離基地的淪陷區作戰，以勞師遠征的態勢去進攻立足已穩的敵軍。同時，陸上戰場狀況的不斷惡化也使得大后方的水軍基地時刻面臨威脅，水軍的后勤補給隨之受到影響，朝鮮水軍的作戰受到補給能力的制約[8]30。

二是戰術選擇上的局限性。不利的戰場態勢使得戰術選擇變少，朝鮮水軍取勝的海戰基本上是采用突襲方式發起戰役的，而一旦喪失了戰役突然性，戰場陷入膠著狀態，就容易形成孤軍深入的局面，有被敵軍包圍殲滅的危險。朝鮮水軍必須也只能集中優勢兵力，在局部戰場上實現以多擊少，才能夠保證突襲作戰的成功。同樣，后勤補給的制約使朝鮮水軍無法連續持久作戰，力求在短時間內擊潰殲滅敵人，這使得突襲戰術成為僅有的選擇。

三是裝備資源及兵員素質的短板。朝鮮水軍相對日本方面的優勢在于船只的火力，即火炮的普遍使用。然而朝鮮水軍在輕型單兵火器技術上卻落后于敵人，射程和威力均不如日本的火器，后期在仿制了日本鳥銃后才得以逐步改觀[8]56。此外，日本水軍兵員多為長期征戰之人，作風彪悍，精于冷兵器格斗，在近戰中有較強的戰斗力[9]140。而朝鮮水軍的兵員多數為臨時征募而來，缺乏基本的戰斗素質、作戰經驗和勇氣，臨陣恐懼怯懦，逃亡者增多[8]57。此外，為支撐戰爭，全羅道的青壯年大部分投入戰斗，農業勞動力多為老弱病殘，人力資源已征發殆盡，加上戰爭的破壞，軍糧物資的供給面臨危機[8]47，58。戰斗力最強的龜船在朝鮮水軍作戰序列中僅有幾艘，數量嚴重不足。戰爭對資源的巨大消耗，使得朝鮮水軍的戰船和武器裝備供給長期處于緊張狀態，難以及時擴充自身實力以執行高烈度的攻堅作戰[8]56-57。

三、結語

經過以上分析，我們認識到了1592年戰爭朝鮮水軍的作戰特點和優劣勢。在總體戰場態勢不利的情況下，李舜臣指揮的朝鮮水軍克服種種不利條件，最大限度揚長避短，發揮出自身的技戰術優勢，在戰斗中展現出令敵人不可小覷的實力，有力遲滯了日軍的侵略步伐，使敵人在朝鮮半島戰場上不再如入無人之境。但同時無法否認的是，作為技術兵種的水軍，李舜臣指揮的朝鮮水軍只能完成它自身角色定位所要求的任務，即殲滅敵人有生力量和爭奪制海權，期望它達成超出其自身能力范圍外的目標是不現實的。況且，一支技術兵種想要充分完成其角色使命，需要良好完備的作戰體系和強大的實力支撐。在國土淪喪、資源不足、武器裝備有限、后勤補給緊張的背景下，朝鮮水軍缺乏有力的作戰體系支持，想要在海上徹底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尚且存在難度，更無法僅憑借自身力量起到徹底扭轉戰局的決定性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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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張子昂（1992—），男，漢族，河北邢臺人，韓國全州大學史學科在讀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為朝鮮古代史。